扬州城的疫症发展得很快,消息也迅速地传了出去,傅九衢从那天晚上起就没有再回家。
扬州所有的大夫都投入了这场疫战,就连今年要选拔去太医院的年轻学子,都被调派到了疫区。
但这些人都没有治疗瘟疫的经验,辛夷自告奋勇要前去调研,以便尽快找出对症的药。
傅九衢心有不舍,但还是被她说服了。
“你答应我三个要求,我便同意你去。”
“你说。”
“一,不接触病患,二不为人问诊,三……”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警告的肃冷,“切不可单独行动。这点尤其要紧!”
那她去干什么?只研究医案哪里能看出问题来?
辛夷心下不认同,但傅九衢的性子她是明白的,只得暂时应付下来。
“好,你说怎样就怎样。我都听你的。”
傅九衢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一言为定。要是敢抗命不遵,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辛夷笑着应下。
反正被他收拾不是一次两次,多一次又何妨?
傅九衢前脚一走,辛夷后脚就去了柳家药堂。
这个药堂离小东门最近,地方宽敞,临河有一片宽敞的空地,刚好用来做医患的安置。
夏天的好处是不冷,有个地方就能住人,坏处是好发瘟疫,流行起来没完没了。
为了方便行事,辛夷将头发全部扎了起来,换了一身男装,一副年轻大夫的模样,戴上自制口罩走入药堂,让人看见,还以为是那些要去太医院参加院考的后生。
有九十一药铺的金字招牌,周道子成了这次疫症的金牌大夫。
医案、药方,处治流程全都从他手里经过。
辛夷跟在周道子身边,可以掌握第一手资料。
对时疫的情况了解得越多,她越发地心惊肉跳。
几乎可以肯定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投毒”,目的是什么,也猜测得到——
“娘子。”杏圆走进来,小心翼翼地左右四顾,“红豆找您。”
辛夷心下一怔,“在哪?”
杏圆在她的耳侧低语几句,又朝辛夷点点头。
两天不见,红豆好似憔悴了许多,见到辛夷便是一拜。
“姑娘,绿萼没有死。”
辛夷一听,惊讶不已:“人在何处?”
红豆迟疑着,“绿萼姐姐受了很重的伤,藏在郊外的一处破庙里。她怕官差抓捕,不敢露面,更不敢求医问药,眼下正值时疫……”
她低下头,泪光楚楚地道:“姑娘若不肯搭救,只怕,只怕绿萼姐姐凶多吉少了。”
辛夷犹犹豫豫地道:“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走不开……”
“姑娘……”红豆拉住她的手,“求求你,看在绿萼是为了救你才落得这般下场,你就救她一命吧?”
辛夷将她扶起来。
“好,但此事不可声张,你且在外面稍等我片刻,我进去拿上医箱就走。”
红豆当即露出喜色,“是。”
片刻,辛夷拎着一个医箱,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不远处那个临时搭建的凉棚边上,一个皂布短衫的身影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急匆匆转身……
··
傅九衢从小东门过来,正要回州府衙门,就看到葛庸匆匆而至。
“郡王,郡王呀,可算是见到您了……”
葛庸大老远便朝傅九衢行礼,一脸焦急的样子,好像没有受到府里的烂事影响。仟千仦哾
“兵马都监沈大人,说有要事求见,在衙门里候着。”
沈光栋直接去衙门里找他,那就是摆在明面上的正事。
傅九衢不紧不慢地还礼,“有劳葛大人专程跑一趟。”
葛庸神色凝重道:“下官刚好要去小东门,听说有户人家,老母亲得了疫症,被两个儿媳妇抬到明真观门口丢弃了。唉,时疫下头诸事繁多,郡王保重,下官先行一步。”
他拱拱手,牵着那头小毛驴,径直离去。
傅九衢回头看他一眼。
单看葛庸行事做派,可以说是一个实打实为民办事的好官,清廉节俭,仁厚亲和……
可惜,这张人皮下不知藏了一头什么豺狼虎豹。
傅九衢哼声,双腿猛夹马背。
“驾!”
··
沈光栋心急火燎找到傅九衢,是为了疫症之事。
扬州行营里有几名士兵感染了疫症。军中人口密集,一旦爆发只怕控制不住。然而眼下只有两名随军大夫,根本忙不过来。大夫少就罢了,药物不够才是大祸。
“郡王啊,下官也是没有办法,不得不来找你想办法了。”
傅九衢道:“我已上报朝廷,并派人前往各州府求援……”
沈光栋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不停地叹气。
“等上报朝廷再派人到扬州,一来一去,不知要多少时日,我们等不得了啊。况且……”
沈光栋迟疑一下,看着傅九衢,压低了声音。
“今日属下得了份密报,辽主耶律宗真七月下旬要游猎秋山,意是对大宋施压……南边有人趁机派密探潜入汴京,伺机行事……这个节骨眼上,朝廷对扬州的时疫还能抽出多少手脚来支援,犹未可知……”
傅九衢问:“密探几人?来自何处?可得了准信?”
沈光栋摇了摇头,“我让邱掌柜那边仔细盯着,但有消息就速速来报……”
说到这里,他好像这才想到自己的正职,哎哟一声,急得眼圈都红了。
“您赶紧调派人手到我营里,帮下官渡过难关才是!”
傅九衢看着他:“恕我直言,你营里现在缺的不是大夫,缺的是屠夫。”
沈光栋一脸惊愕地看着他:“???”
傅九衢道:“你即刻回去,将染疫的士兵隔离一处。只说容后处置,若是查明有人里应外合,故意染疫传播。一律诛杀,以绝后患。”
“郡王?”
沈光栋不明白他的意思。
傅九衢也不多解释,拍拍沈光栋的胳膊。
“老沈,此刻,你我乱不得。大夫、药品,不是不给你,而是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但你放心,不出五日,此乱必除……”
他声音未定,段隋匆匆进来,看一眼沈光栋,拱手道:
“九爷。你家的猫儿已经让人勾出城了……”
沈光栋:“???”
傅九衢沉下脸来,恨不得一脚踢死他。
“知道了!”
他回头朝沈光栋做了个告辞的手势,黑眸沉凉如水。
“老沈,你先回去,让兄弟们再坚持片刻。看这情况,用不了五天了!”
··
出门上马,段隋才将辛夷留下的手信交给傅九衢。
她走得匆忙,字迹也潦草。
“猫儿有时候不一定是馋了、饿了才会跟人家走。也有可能,是为主人打猎去了……”
段隋打马走在后面,没有看到主子的表情,很是得意地说:
“程苍看不懂郡王妃信上说的何意,属下那是一看便知……”
傅九衢一怔,回头看他:“你说什么?”
段隋看到傅九衢变了脸色,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该把偷听到主子房里的事情,傻傻地说出来,赶紧轻了轻嗓子,假装没听明白。
“属下说,程苍今日归队了,这封信便是他从小东门的柳家药铺那里得来的……”
傅九衢沉下脸,“他人呢?”
段隋道:“他担心郡王妃安危,已先行一步。”
傅九衢微眯眼睛:“很好。”
段隋听到他森凉的语气,屏了屏呼吸,小声道:“九爷大可放心,梁仪的几个暗卫,一直跟着他们,郡王妃也机警,又有程苍在,出不了事……嗳……九爷……”
傅九衢已然纵马绝尘而去,只留段隋一声长啸,心急如焚地跟上去。
“九爷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