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起身,又搬运一盘盘秧苗。
刚一个小时,远望5亩地,居然抛秧了三分之一。
听着远处,插秧人们的歌声,时而嘹亮时而余音缥缈……方相宜猛然发现,最近处,那个唱山歌的,怎么那么眼熟。
莫非是村长?
她聚焦又凝神,没错,就是他。
只见村长,依然白色绸衫,手里拿着一个大帽子,对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在唱山歌。
其实村长,似乎根本没有发现、余鑫他们一家子的存在。所以在那里摇头摆尾,发挥游刃有余。
“一条江水畅悠悠,一支山歌岸边丢,若是有人捡起来,山歌伴你到白头。”
哦?
确实是老村长,声音虽然苍老,但是却也浑厚,也不走调。
不光方相宜,就连余鑫他们也都诧异。
平时严肃装样的老村长,有这么逗比吗?大家立刻想起,刘三姐里那因对歌失败落水的秀才,或许那群狼狈秀才,才是他的化身吧。
怎么这么滑稽呢?
不过旁边地里,居然有女人对了原句,“闲着没事莫乱走,要学山歌莫乱丢,丢在地上没人捡,看你害羞不害羞?”
大嫂青秀眼神好。
一下就发现了,“那个,不是村口的李寡妇吗?对的这么默契,你来我往的,莫非他们要搞黄昏恋?”
李寡妇声音刚落。
就见村长,又在小路上拿着大帽子,继续扇着风。
伸着脖子咆哮,“刚学山歌是怕羞,初学咋就难开口。丢在地上没人捡,只好自己兜着走。”
李寡妇丝毫不耽搁,回了句,“山歌好唱难开口,开口学唱莫怕羞,等到小溪汇成河,水涨船高自然流。”
这边唱,那边和。
不去管老村长。
总之,无论男女,山歌在这片美好的土地来回飘荡,而且老村长周围,又带动了更多人唱山歌。
听着山歌,从近到远,从远到近,他们余家几人,更是增加了抛秧的速度。
…………
方达,依然还在那个坑里捞鱼。
忽然他对着远处喊了几嗓子,“插秧忙呀插秧忙,你追我赶抢春光。一年之计在于春,种田哪怕汗水淌。”
附近插秧的女孩。
满处寻找这高亢嘹亮的年轻嗓音,究竟是哪家的小伙子?可无论怎么也看不到。
有几个女孩。
着急对了下句,“春天洒下点滴汗,秋后收回万担粮,农家有苦也有乐,风里雨里话沧桑。”
下一句是什么?
方达给忘了,便再也不吭声。
于是缩着脖子,在这小坑子里,继续抓鱼,逗着芳菲玩耍,还要看着点捉蚂蚱的三花,是否跑丢或者是吃亏了。
不过不一样的是。
这次是芳菲拿着塑料兜,一兜一兜,瞎捞……小三花在一旁,根本没空顾及主人,它一蹦一蹦,捉蚂蚱,调戏小虫子,简直不亦乐乎。虫子吃完了,它竟然又叼起来了野草,吃着玩。
中午了。
地里的人,也都在地头休息了,也有很多完了活的,就各自散去了。
余家父子们,也都有些累,抛秧的速度也没那么快了,但是也战斗了一半,基本明天再有一天,就好。
就听路上,一阵响,秀贞来了。她拉着一个小车子,上面很多东西,所以“咕噜咕噜”响动很大。
…………
到了地头。
她俯身拿下来了一把大个遮阳伞,撑了起来。又拿下来了简易桌子,还有几个塑料板凳,还有个马扎。
看着田地里的老儿子余生,竟然会抛秧,秀贞笑眯了眼睛,心疼他雪白肌肤、可能被晒黑的同时,又是知足。好容易老儿子变好了,任劳任怨过日子,真好!
“来了,吃东西,喝东西!”秀贞在伞下,喊个不停。
众人一看,在水坑里洗了下手,踩着大胶鞋,一起从田地里走出来。
秀贞给每个人都放了一大碗酸梅汤,冰镇的。
大家一边擦汗,一边眼馋着酸梅汤。
“等等,都有份都有份。”
见芳菲去揪着奶奶的大腿,秀贞不停安慰着。
还有一人一份的盒饭,而且多带了一份,怕不够。
“伯母好!”
秀贞扭头,眼睛一亮,“哎呀这是谁家大小子?长这么俊呀?”
方达一听,不好意思笑了。
“我是芳菲的大舅,您好几年,都没见过我了。”
秀贞凝眉一寻思,“哦的确,至少3年了。那阵你没这么高,而且很瘦,哎呀真是越来越出息了。”
方达又是一阵不好意思。
秀贞赶紧递过去酸梅汤,“赶紧喝着,然后吃饭,下午再忙乎一个小时,应该就完事了。”
方达接过来酸梅汤,一口一口喝着。
喝完了,他拎过来一个小桶,“伯母,这个是,我刚在那边捞的鲶鱼,一会您回去,能做一顿了。”
说起话来斯文无比,懂事乖巧无比。
方相宜和余生,又是一对眼神。
这,与昨日的泼皮浑横小偷小摸,完全对不上号呀?
大家纷纷落座。
在帐篷下,小凉风一刮,无敌了。
…………
一个小时后。
“走呀,加油干起来!”余鑫老爷子一声喊,大家的浑身灌满了力气。
方相宜嘱咐方达,“你领着芳菲跟奶奶一起回家吧,然后看你搞了半桶鱼,跟着一起收拾一下。还有这车,你帮拉着吧。”
方达一听,挺痛快答应。
他们又和上午一样各就各位。
而秀贞他们一起,还有抱着三花的芳菲,都往家里走了,他们回家,要给辛苦的插秧的家人们,去做晚饭。
可是三花今天惨了。
它吃撑了,大大肥肥的肚子,撑的都有点儿懒得动,只是趴在芳菲的怀里“咪咪咪”叫着。
晚饭就是棒子饽饽熬鲶鱼。
然后再熬点酸梅汤,祛暑,谁让这里是南方,高温天气来得早呢?
秀贞到了家里。
给方达拿出来了早晨的炸鸡,“来,你来尝尝这个炸鸡好不好吃。还有个汉堡,都尝尝。”
方达一看炸鸡,金黄的,“哦,看着就好吃。”
于是他毫不客气。
“哦,确实美味,好吃好吃。”吃完了还吮手指了下。
秀贞笑眯了眼睛,一边搞鱼鳃一边说,“这个就是你妹夫发明的吮指炸鸡!”
“呃,”
方达顿时语塞,还真的让自己刚才给做了全部动作。
缓了会儿,他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在我们村,也知道炸鸡,但是,听说你们在县城都不够卖的,所以我们也就没这个口福,想不到今天我,哈,谢谢您了。”
他说完充满笑意。
又拿起汉堡,咬一口满嘴爆浆,再咬一口,酸甜咸香,“这款,也真的是奇特美味哈。一层一层的,好神秘还好吃,菜,肉,火腿,还有这一股子酸味,酸黄瓜哈。”
…………
吃好了后。
方达一边墩身烧柴火,一边看着锅。
那些被腌渍过的大鲶鱼,躺了半锅,然后四周围,巴掌大的小饼子,围着转了一圈。而且鱼的表面,还撒了一层蒜瓣,嗯,看着就好吃。
盖上锅盖了后。
秀贞让方达起身,她来烧火就可以了,“那边案板,还有几块炸鸡,你再去吃。”
方达感觉很不好意思,“哦哦,确实好吃,那我就去吃了。”
他挠了挠头皮,脸有点红。
“去吧,去吃。啥时你回家,我多做点,然后给亲家捎点去吃。都是你妹夫发明的新式鬼点子吃法。也用不几个钱,哎呀,就是个配方合适,大家就爱吃离不开嘴。”
秀贞弯身,用烧火棍挑着灶膛,生怕火硬,糟蹋了这么新鲜的鲶鱼。
方达一听说还要多做给家人捎去,他一阵尴尬。
他竟然后悔昨晚的冲动,还有当天下午,去人家墙头上站着,上房掀瓦的举动。而且当时本来冲动,可是余生家的隔壁王大妈,还在墙头挑拨,“没有我王大妈,你妹妹早就……”
可是现在看余生,哪有那么不堪?
人家为了保护家人,甘愿受村长的气。
人家为了过上好日子,居然还带着全家做点小本生意,无论是挣了多少,至少人家是过日子套路,没那么无聊。
他洗了洗手,决定不再过分参与妹妹和妹夫的家务事了,况且他们一家子,也是老实本分的过日子。
尤其那个亲家公爹,看着很有个性的样子,也不像上梁不正地梁歪。哎,就算了吧。
正在这时,大概不到4点。
忽然,有2个皮肤不白的女孩,闯进入了院落,在丝瓜架下,不往前走,而是含笑看着里面。
“请问,这,是刚才,唱山歌的那个小伙子家吗?”
这一声清脆甘甜,令方达内心一沉。
烧住了火的秀贞也一愣,寻思,这找错家了吧?于是也起身往院里去。
…………
方达往丝瓜架前头一站。
“你们是?”
那个小麦肤色的女孩,扎个马尾辫,看上去有点泼辣,并且快言快语,笑起来,一侧的面颊,有个酒窝。
“你确定唱插秧歌的是你?”
方达忽闪着大眼睛,点了下头。
“你有对象了吗?”那个泼辣女孩还真是单刀直入,直言不讳。
她忽然把手搭在了那个女孩肩膀,“这个是我小姑,今年19岁,想跟你谈个恋爱,你看可以吗?”
方达一看,那个19岁女孩,怯生生的。
但是模样也算清秀可人。
她腼腆朝着方达点头,笑了下。
方达看了她的笑,并没有什么感觉,于是便皱眉,“我妈妈已经给我介绍了。而且,我也不是这个村的。抱歉了!”
说完后,又看向那个19岁女孩。
那女孩原本明亮的眼神,顿时暗淡无光了。
方达没有多想什么,扭身果断回去,离开了丝瓜架下,什么都没说。既然看不上,他也没心情撩拨。
秀贞站在远处,看那女孩眼圈发红,内心一阵同情。
可是,她也很无奈。
方达又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无法做主,于是只能尴尬笑笑,“对不住了。”
那个大酒窝的女孩,也是满脸不自然了。
她一甩马尾辫,扭过头去,拉着小姑,就往外走。
并且听她在劝,“哎呀,没缘分就没缘分嘛,人家又不该咱们欠咱们的。人家不同意,你再纠缠,那简直没意义。”
可是看那19岁女孩的背影,肩膀一耸一耸,似乎在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