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珍解下悬在腰间小巧精致的瓷瓶,打开瓶口在张锦瑟腹部洒了几滴药水之后,掐诀念诵一段长长的咒决便舒了口气,转头对临川侯夫人道:“再过两个时辰人就醒了。你们备一碗葱白粥给她喝了就没事了。”
临川侯夫人腿一软跪坐在地,想想三年来的煎熬哇地哭出声。
石子靖也跟着默默垂泪,他朝陆珍拜了又拜,谢了又谢。大魏氏一边安慰临川侯夫人,一边命人煮粥。
……
“太医跟神机使都治不好的怪病,珍姐儿一出手就好利索了。”陆老太太握住陆珍柔滑的小手,慨叹道:“牙牙学语的小姑娘眨眼功夫就长大成人了。”
长大了,也就该出嫁了。陆老太太舍不得。她垂着眼帘,一个劲儿叹气。
陆珍想哄她开心,便从荷包里拿出小田螺,“祖母,您看这是什么。”
“诶?陛下赏赐的摆件?”陆老太太果然笑了,扬起脸对戴嬷嬷道:“你还别说,宫里的东西就是精巧。”
“谁说不是呐。”戴嬷嬷嘴上应着,眼神中却透出一丝戒备。这玩意儿应该不是鬼骨,邪祟骨之类的吧?
“不是陛下赏的。”陆珍把小田螺托在掌心,“是我从桑神机使那儿赢来的。”家里人只知道她斗法赢了,至于怎么赢的,赢了什么陆珍还没来得及细说。
“桑神机使?”陆老太太拧起眉头。神机司一共二十八位神机使,也就郑琨她能对得上号。其余那些有的连姓甚名谁都不晓得。
“我给你们变个好玩的。”陆珍竖起两指,指向田螺,口中念道:“现!”
话音刚落,众人眼前呼地腾起一阵白雾。戴嬷嬷扬手猛扇几下。雾气散尽,地上赫然多了个体态婀娜,面如傅粉的美人。
“哎呦,我的亲娘!”戴嬷嬷捂着胸口惊呼。
陆老太太也吓了一跳,定睛细看,这姑娘漂亮极了。螓首微垂,鼻梁挺翘,肤白唇红。虽说比珍姐儿差了点,但也称得上如花似玉,国色天香。
陆老太太对戴嬷嬷道:“快把丫头扶起来,地上凉。对身子不好。”
戴嬷嬷咕咚一声吞了吞口水。老太太也太看得起她了。她哪敢碰凭空变出来的小姑娘?万一是鬼啊,魂儿啊的呢?
陆珍皱起眉头,用手指着美人,对木香说道:“它怎么长这样?”言辞间满是嫌弃。
长得挺好看的啊。陆老太太向前倾身,视线由美人的脸上移。乌发如同一匹上好的绸缎披在肩背,因此愈发显得腰身纤细。
这姑娘也是个爱美的,瞧瞧,头发养得多好。陆老太太对陆珍道:“身子骨的确单薄了些,回头多给她弄几只烧鸡啃啃就胖了。你不要嫌弃人家。”
老太太盯着看了好大一会儿,怎么就没瞧出她那对儿眼珠子跟一般人不一样呢。戴嬷嬷压下心中苦涩,指着美人的眼睛,“老太太您看,她瞳仁儿是紫色的。”
啊?紫色的?老戴眼花了吧。陆老太太顺着戴嬷嬷的手指看去,正好迎上美人泫然欲泣的眸子。
天啦!还真是紫色的!陆老太太倒吸一口凉气。
这就是珍姐儿说的“好玩”的?哪儿好玩了?她都要吓死了!
“姑娘,把它退给桑神机使吧。”木香俯身压低声音说道:“《妖训》有云:妖精不妖,慧而有力。妖精若妖,不勤不巧。【1】”
“妖精?这么漂亮的姑娘是妖精?”陆老太太嘴唇抖了抖。想来……祖师爷没给珍姐儿托梦。求祖师爷可怜可怜老婆子。受累跟珍姐儿说一声不要给她意外之喜了。再这样下去,老婆子怕是等不到抱曾孙女。
不等陆珍答话,妖精冲口而出,“我不是姑娘。”
陆老太太转望着妖精认真说道:“你嫁人了?人妖殊途,虽说你长得好看但也不能祸害人不是?”
“祖母,它是田螺精不是田螺姑娘。”陆珍有些生气,扁着嘴说道:“早知道它长这样就不带回来了。老田叔准保也瞧不上它。”
老田叔是裴东斋养的田鼠精。
“我原想着它跟老田叔一样都姓田,送去桃仙谷跟老田叔做个伴也好。”陆珍吐口浊气,“照这么看……送不出去了。”
陆老太太眉头紧蹙。田螺精跟田螺姑娘不都一个意思?戴嬷嬷晓悟过来,“它是小郎君。”
所以……面前这位眼珠子发紫的美人儿竟是田螺郎君?陆老太太震惊之余,冲口而出,“那它……会不会做饭?”
田螺姑娘也好,田螺郎君也罢。都是田螺精就该有个田螺精的样子。
田螺精咬了咬下唇,“我……不会。”
世人对田螺精的误会太深。并不是每个田螺精都像田螺姑娘那样贤惠。
不会啊。陆老太太顿时对田螺精没了兴趣。
陆珍沉着脸将其重新收进螺里,嘴里嘟囔着,“不会做饭,要它何用?”
木香深以为然,“就是。好妖精就该伶俐乖巧,贤淑善良。”
好嘛。当妖精比当人的要求高多了。戴嬷嬷竟有些庆幸自己是个人。
……
陆珍陪陆老太太用过晚饭,又说了会儿话才会水荷苑。
木香见她独坐窗前,闷闷不乐。便拿出香丸焚了一颗。香气淡雅清幽,徐徐弥漫开来。木香温声安慰,“姑娘,您要是觉得心里不得劲,明儿个就把田螺精送走吧。”
“送到哪儿去呢?不会做饭,当家养妖精都不够格儿。送回去做野生妖精,它又会被其他妖精欺负。”
妖精善妒。尤其嫉妒能当家养妖精的妖精。若是没有厉害的主人保护,当过家养妖精的妖精放生回去,会被野生妖精孤立。
陆珍略加思量,“找机会把它再输给桑神机使就是了。”
木香神情郑重,“没错,养妖精得慎重。”既决定养了就不能丢,这是一辈子的事。
正因如此,陆珍到现在也没养妖精。她拿出太乙乾坤袋,沉声道:“是时候送它们回家了。”
木香神情一肃,“婢这就去给您准备符笔等物。”
……
裴东斋收陆珍为徒之后,陆老太太就在水荷院起了一间静室。术士的事儿她也闹不懂,反正就是觉着别人家的小姑娘有琴室,珍姐儿也得有个画符的地儿。
静室中,陆珍盘膝而坐。太乙乾坤袋放在身侧,符笔黄纸摆在身前。陆珍打开太乙乾坤袋,掐诀念咒,喝了声:“出!”
一众鬼灵“噗”的从袋口挣脱而出,悬在半空。
头戴兜鍪的年轻将领抱拳拱手,“今日便是践诺之期,陆姑娘果然守信。”
陆珍略略颔首,“前番在五明山我没有问明你们乡梓所在。请你先如实告知,我才能送你们走。”
她不想让郑琨和孙恪知晓太多内情。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谁知道他俩是不是憋着坏水给她使绊儿。
年轻将领点点头,“吾等……家在濊貊。”
“濊貊?”陆珍皱了皱眉,问道:“你们是夫余兵勇?”
鬼灵们沉默不语。
如此便是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