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珍
猪头肉连带竹箸一起跌在桌上,陆玹踉踉跄跄跑下楼,站在那里神情复杂的望着谈笑风生的凤无双。心中疑问重重,却不知从何问起。
“栖霞公主嘛!你们想听也得过些日子。”凤无双压低声音,“我使人去原阳府打听去了。你们知道的,我说书但求一个‘真’字儿,咱们不能添油加醋胡乱蒙事儿。对不起老少爷们的抬爱不说,也对不起我自己个儿。”
话音落下,叫好声一片。
陆玹喉间滚动,颤声喃喃,“她……和离了?”单手扶着就近的桌子缓缓坐下,心中五味杂陈,“她真的和离了?”
坐在这桌的两个书生是崇文书院的学生。认得陆峰,也见过陆玹。既然是老师的弟弟,肯定不能把人撵走。
“陆先生也来吃酒呀?”其中一人跟茶博士要来干净的杯子给陆峰满满斟上一杯秋露白。陆玹二话没说仰脖干了。
酒入口中,换回一丝清明。
陆玹木然看向与他同坐的有些眼熟陌生人,“她和离了。”
陆老太爷的疯病全都传给陆先生了吗?二位书生对视一眼,点头附和,“是是,和离了。”
陆玹把空酒杯往前推了推,书生又给他满上。一饮而尽,撩袍起身掏出锭银元宝丢给掌柜,“连这桌一起结了。”
掌柜笑着连声道谢。
陆玹出了澹烟楼,漫无目的的往前走,鬼使神差般走到小宽巷。陆玹往巷子里看去,在大冬馄饨铺前摆摊卖糖的婆婆正向过往行人兜售自家秘制的花花糖。
陆玹两只脚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偷跑出宫的栖霞公主手里抓着一个扒钱袋的小贼,脚底下还踩着一个小贼同伙。弱质芊芊的小姑娘,对付两个比她高比她壮的贼人,没有半分惧色。
“正正经经找份差事做不好吗?天生懒惰,要手脚也没用。不如我帮帮忙给你剁了算了。”
嗓音娇柔婉转,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好似。
她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话音刚落,就把小贼的手腕掰折了。
干净利索,没有半点犹疑。
她是他见过的,最特别的姑娘。
下降前一晚,她又偷跑出来。
他抱着酒壶在自己院子里看星星。微醺中,她如流星一般撞进他怀里,“陆玹,我跟他和离就回来嫁你!你要是等不了就找个暖床的先凑合着。”
他记不清当时如何作答的了。只记得自己慌张的不得了。
细想想,不能怪他。即将下降的公主一头扎进风流倜傥,才高八斗,英俊潇洒的少年郎怀里,谁不害怕啊?
当然,他指的是少年郎。那个公主乐得都找不着北了。
若是被人撞破,连祖宗都得给刨出来挫骨扬灰。
每每回想起来,他都会出一身冷汗。
那晚之后,他就再没见过栖霞。有时候,他甚至以为栖霞许下的那些诺言是他臆想出来的。
然而……她真的和离了。她要回京了。
她要嫁给他了?
陆玹提起袍子快步走进小宽巷。买点花花糖给自己甜甜嘴儿也甜甜心。以后的日子,必定也是甜甜的。
……
陆珍端坐静室之中,在她面前摆着七芒裂天符。掐诀念咒,指向符纸,嘭的一声独翼夜叉在白雾包裹下从符纸中挣脱出来,缓缓落在地面。
陆珍啧啧两声,嫌弃的摇摇头,再次掐诀,形貌狰狞的夜叉变为翩翩佳公子。只是这位“公子”精神萎顿,目光也有点呆滞。
“你叫……刘金城对吧?”
夜叉刘没有说话,点点头算是回应。
“坐吧。”陆珍用下巴指了指放在对面的小杌子,“到我这儿不用客气。”
刘金城很是乖顺,依言坐下,两手搭在膝头。
“饿了吧?”陆珍将盛着凉糕的碟子推到它面前,“刚刚做得的。好吃极了。”
刘金城一动不动。
“不来一块?”
刘金城还是一动不动。
“你跟我还有什么可见外的?”陆珍笑着把碟子又往前推了推,“吃一块垫垫肚子。灶间正炖着肉呢,要是咱俩聊的投机,我请你吃肉。”
刘金城吞了吞口水,肚子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它捏起凉糕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小心翼翼的咬下一角细嚼慢咽。
陆珍也不催促。看着它吃完三块凉糕,才又开了口,“国子监可不好考,多少学子苦读多年都考不进去。你说你一个夜叉,竟还是个读书的种子。”
刘金城眼珠动了动,紧抿嘴唇没有说话。
“你是七芒鬼蝠跟地行夜叉的杂种。而我呢,有专门治你的七芒裂天符。这也算是难得的缘分。”陆珍皱着眉,袖着手,“你一定很想家吧?可惜你到在我这儿就不能走了。我得留你住些日子。”
刘金城抬起眼帘匆匆瞥了瞥陆珍很快又垂下眼帘,两只手攥紧松开,松开又攥紧,反复数次,鼓足勇气发问,“你……你是不是要杀了我?”
陆珍目中露出怜悯,“不是我要杀你。而是你自己要杀自己呀!”
刘金城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仍旧想不明白到底什么意思。思量再三,它问道:“什么叫,我自己要杀自己?”
“这你都不明白?”陆珍眸中怜悯更甚,“你是夜叉,本应避人避世,远离喧嚣。可你倒好,住在京城倒也罢了。还考入国子监。仗着自己是杂种,就无所顾忌,任性而为。你说你是不是自己杀自己?”
它怎么还没听明白?刘金城揉揉酸胀的太阳穴。是被符镇的久了,脑子不好使。
“我……一开始没想读书。”
“不想读,你还读?”陆珍恨铁不成钢的摇摇头,“还读得出类拔萃?你是想把天下读书人活活给气死!”
“我从来没想过气死谁。”刘金城不安地搓动膝头,“其实我……本性不坏。”
“闹了半天你还成好夜叉了?”陆珍呵呵干笑两声,“你做的可都是坏事。”忽地哀怨的长叹一声,“子不教父之过。是你爹没教好。但这不能怪你爹,它应该也没读过书。”漂亮的丹凤眼眨巴眨巴,好奇的问道:“谁教你读书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