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采访,记者们告辞离开。
程千帆朝着门侧让了让。
《上海每日新闻》的那名记者的笔记本掉在地上了,程千帆拿起本子递过去。
“多谢。”记者接过,道谢,然后从身上摸出一张名片,“鄙人《上海每日新闻》记者楼汉儒,久仰程先生大名。”
“原来是楼记者,久仰。”程千帆接过名片,看了一眼后收起来。
楼汉儒没有多言,礼貌道别。
程千帆看了一眼这位楼记者离开的背影,他有一种直觉,此人方才似是有些话要说,却是最终没有开口。
……
汪填海接过服务人员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手,然后又接过一条毛巾,敷在了额头上。
在热水里浸泡后拧干的毛巾,敷在脸上,毛孔都舒服的叹息,汪填海甚至舒服的闭上了眼睛。
程千帆隐约似是听到了轻轻的鼾声。
他看向楚铭宇,楚铭宇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不要打扰汪先生休息。
约莫五六分钟后,面上的毛巾微凉,服务人员又取了一条热毛巾,楚铭宇主动接过毛巾,要亲自为汪填海更换毛巾。
程千帆瞥到不远处的陈春圃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他怀疑那是冷笑,不过并无证据。
楚铭宇刚刚靠近,汪填海就拿掉了遮脸的毛巾,他睁开了眼睛。
汪填海看清楚靠近的是楚铭宇,松了一口气,他从楚铭宇的手中接过热毛巾,很仔细的折迭成方帕样式,擦拭了脸颊。
“是我手脚笨拙,惊扰主席了。”楚铭宇惭愧说道。
“睡不着啊。”汪填海摇摇头,“国事维艰,百废待兴,便是闭眼假寐片刻也觉得是罪过。”
“还是要注意身体啊。”楚铭宇恳切说道。
“时不我待啊。”汪填海摇摇头,“随我走走。”
“是!”
汪填海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上的程千帆,露出和煦笑容,“顾公的孙辈,我记得你。”
方才程千帆听他讲演听得热泪盈眶,那表情不似作伪,可见是真情流露,这令汪填海对程千帆的印象非常好。
“主席。”程千帆毕恭毕敬说道,随之果断跟上去。
机不可失,汪填海与他说话,他可以理解为就是允他跟上的意思。
果不其然,看到程千帆跟上来,无论是汪填海还是楚铭宇都并未阻止。
程千帆的心中在这一刹那陡然升起刺汪念头。
不过,他扫了一眼,随之便熄了杀心。
汪填海的警卫处长汤沛寸步不离的跟在汪填海身侧,此人身手超凡,乃北派长拳高手,尤擅长近战,而且就在周遭数十米的距离内,至少有二十名保镖随时警戒,程千帆知道即便自己暴起,也没有机会伤到汪填海分毫,反而只会陷入与汤沛的苦战。
更何况——
程千帆看了一眼正在与汪填海言谈甚欢的楚铭宇,这位楚秘书长亦绝非泛泛:
楚铭宇不仅仅是汪填海的亲信大管家,还曾经是汪氏的亲信保镖队长,身为吴氏太极宗师级高手,楚铭宇同样身手不俗。
此外,程千帆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好似有一条毒蛇正潜伏在暗处,吐着蛇信子,随时准备窜出来咬他一口。
简而言之,如芒在背。
这是难以解释的直觉。
程千帆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态度恭敬且谨慎,跟在楚铭宇和汪填海身后不近不远处。
……
“大哥,还是勿要太过劳神了。”楚铭宇关切说道。
他比汪填海小一岁,跟随汪氏多年,也只是在私下里才偶会以兄弟相称。
“日本人不讲信用。”汪填海摇摇头,苦笑一声说道,然后沉默了约莫半分钟,终于还是忍不住愤愤说道,“欺人太甚!”
新政权建立在即,汪填海为使新政权有一个“独立”的形象,不希望在中央政府设日本政治顾问,也不在中央机关聘用日籍职员。
不过,日本兴亚院联络委员会则一口否决,日本人表示“考虑在中央政府设置政治顾问,同时也考虑在中央政府各院、部采用日本职员”。
甚至于,按照兴亚院联络委员会的说法,不仅在自然科学技术方面,就在财政、经济方面,中央政府亦应聘请日本专家为顾问;同时中央政府直辖机关可任用日本教授、教官、关税官吏及技术员等”。
此外,“各省政府、特别市政府(直辖市)所属的各厅、各局以及各县也可考虑设置日本政治顾问”。
这是汪填海所无法接受的,因为若是按照兴亚院联络委员会的意见,不仅新政权之中央机关,就连县一级的政府机构都有日本政治顾问在前台活动。
“谈判嘛,本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楚铭宇自然知道汪填海为何生气,他宽慰说道,“日本人狮子大开口,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反而说明日本人是有诚意的。”
程千帆竖起耳朵听着,他隐约猜到汪氏与日本人之间的谈判似乎并不如汪填海方才接受记者采访所说的那般顺利,应该是遇到麻烦亦或是日汪谈判分歧严重,而最可能的便是日本人索要过高。
对于楚铭宇所说的‘日本人狮子大开口,反而足以体现日本人是有诚意’的这个说法,程千帆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欺欺人到何等地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自为中华未来奔走,其间之辛苦,我愿甘之如饴。”汪填海驻足在一处假山前,说道,“唯世人、民众之误解,令我伤心。”
“愚昧民众受重庆伪政权蛊惑,难以分辨是非。”楚铭宇说道,“有识之士,尤其是年轻人,他们开阔视野,识得寰宇道理,深知中日之间差距恒大,他们是能够理解先生您的苦心的。”
汪填海摇摇头,心中的郁闷并未缓解多少,就在前几天,有学生在法租界游行,高呼反对汪氏之口号,认为汪氏与日本之谈判,尤其是传言会放弃满洲之决定是割地求和,更是说汪填海是当代秦桧,这令汪填海很不高兴。
“千帆。”楚铭宇说道。
“秘书长。”程千帆赶紧两步跟上前。
“你是年轻人,自然了解年轻人的想法。”楚铭宇说道,“有人不分青红皂白,抨击汪主席对日之东四省相关政策,你怎么看?”
程千帆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他思忖了约莫半分钟的时间,这才表情认真开口说道,“主席,秘书长,我是国党党员,就从一名年轻的国党党员的角度来思考此事?”
“可以。”汪填海微微颔首,事实上,程千帆说以一个年轻国党党员的身份和角度来回答这个问题,他的内心是期待的,“党国之未来在你们年轻人的身上,我是愿意多倾听你们年轻人的声音的。”
汪填海看着程千帆,目光中带着希冀之色。
“事实上,关于东四省之问题,这并非一个新问题。”程千帆思忖说道,“正如主席在讲演中所提到的,二十七年四月中国国党在武汉开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对此问题,是有明确的表示的。”
“此外,在今年九月在上海开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中,更加以确定。”程千帆表情严肃说道,“我犹记得,当时党代会的时候,与会人员对于主席的讲演报以热烈的掌声。”
他看着汪填海,表情认真且郑重,“我们的全国大会党代表,来自社会各阶层,有政治家,有军人,有工人出身,有来自农村、城市,此足可说明汪先生的和平救国纲领是受到最广泛之民众的拥护的。”
“进一步说说你们年轻人的想法。”汪填海说道。
“可能是因为我一直矢志追随汪先生您,所以对先生之和平救国纲领了解很深入,愈是了解,愈是敬服。”程千帆的眼眸中闪烁热情的光芒,“先生问我,我自然是举双手赞同的。”
他看着汪填海,“些许人的非议,在千帆看来,主要原因在于不了解,他们受到重庆的蒙蔽和蛊惑,只愿意相信外界强加给他们的错误思想,却不愿意真正的深入的去研究先生之和平救国纲领。”
程千帆朗声说道,“千帆认为,这才是目前最主要的矛盾所在,因为不了解,所以才会误解,才会被人利用,倘若彼此多一些了解,更多人愿意俯下身来,认真研究先生之和平纲领,愿意睁开眼看世界,我相信他们会发自内心的支持和认可先生之和平救国纲领的,也更能体会到先生在诸如东四省等问题上的,是何其忍辱负重!”
因为情绪激动,程千帆的眼眶有微微泛红,“值此世纪飘零之际,国将不国,实乃中华民族存亡危急之时,幸有先生大义,忍辱负重,义无反顾为华夏同胞奔走,中华幸有先生!民族幸有先生,党国幸有先生!”
他看着汪填海,动情说道,“我犹记先生在全国六次大会上所说的话——”
程千帆朗声,以饱满的感情,饱满的激动情绪说道,“一切为了华夏同胞……我们从前是同胞,现在是同胞,将来也是同胞,只要能够比肩携手,共同向着增进彼此国家人民的幸福,保障东亚的永久和平而努力。”
“先生之言,字字珠玑,字字真理,震耳发聩!”程千帆激动说道,“为了华夏同胞,这话真好!”
“先生大义,当受一拜!”说着,程千帆朝着汪填海深深一鞠躬。
汪填海的神态激动,眼眶甚至微微泛红,他是一个非常容易动感情的人,看着情绪激动、真情流露的程千帆,汪填海心中高兴,更可用快慰来形容,他指着程千帆,对楚铭宇说道,“有这样的年轻人,一时之误解和非议又算什么呢?有中华最先进、最开阔眼界的这批年轻人的理解和认可,再苦再累,我甘之如饴——”
说着,汪填海指了指程千帆,“此,足慰我心啊。”
楚铭宇也是非常高兴,抚掌赞叹道,“此可谓,公道自在人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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