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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八章 停职检查

下午上班时,车间主任和人事科长又一起来找白素珍。
人事科长笑着说:“白师傅,我把你的要求向岳副厂长汇报了。岳副厂长说,如果领导决策有错误,该改的还是应该改。不过,你在上班时间大吵大闹,引得几十百把人围观,已经造成了非常不好的影响。岳副厂长要你停职检查,写一份深刻的检讨。停职检查期间按旷工处理。”
“我不服!我又没有错,凭什么让我停职检查?”白素珍马上提出异议,并且说,“张瘸子欺负我一年多了,难道还不让我反抗么?”
“这是岳副厂长的意见,我们只是转达而已。”
“那我待会儿自己去找叶副厂长。”
“行!你去找他吧。”车间主任表示支持。
白素珍停下手里的活儿,迅速前往厂办公楼。
走进岳威的办公室,她开门见山地问:“叶副厂长,是你让我停职检查么?”
岳威平静地回答:“是。”
“我不服。因为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也不会写什么检讨。”白素珍赌气地宣称。
岳威质问道:“保定制线厂三百多工人,有哪个像你这样,上班时间到领导办公室里大吵大闹的?”
“那是张瘸子先骂我。我讲了,他怎么来,我怎么怼。未必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只允许他欺负我,我就不让反抗吗?”
“决定是我作出的。你不服,可以去找龙厂长。”岳威恼火地说。
白素珍又怒气冲冲地下楼,来到龙厂长办公室。
她进门就问:“龙厂长,你知道叶副厂长让我停职检查这件事么?”
龙厂长没有回答。
“你认为叶副厂长这样做对么?”白素珍穷追不舍。
龙厂长正趴在桌上写着什么。
他抬起头看了白素珍一眼,说:“我今天要赶写一个材料。你去找岳副厂长解决吧!”
白素珍当然不愿意。
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说:“我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不说话,也不打扰你工作。等你把材料写完了,我再和你谈。”
“你坐在这儿,怎么可能不打扰我工作?”龙厂长不耐烦地叫起来,“叫你去找岳副厂长,他肯定会认真处理的。他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白素珍听到这儿,才从沙发上站起身。
既然龙厂长说得这么明确,她觉得自己再赖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于是又去找岳威。
再次来到岳威的面前,白素珍义愤填膺地控诉张瘸子的罪行。
她列举了大量事实,说明张瘸子道德品质败坏、行为举止恶劣,欺上瞒下,利用职权敲诈勒索工人。
“你们当厂长的,难道对这些都一无所知吗?张瘸子这种人,败坏了制线厂的风气,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但背地里怨声载道,咬牙切齿地骂他。你们为这种人护短,有什么好处呢?”
岳威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儿,他又抓起桌上的电话,把包装车间主任叫了过来。
“你把她带走吧!”岳威简明扼要地吩咐道,“按厂里作出的决定执行。”
白素珍继续表示抗议,但还是被车间主任拉走了。
“白师傅,你不用上班了,回家去写检讨吧!”车间主任无奈地对她说,“折盒任务指标的事情,我会去向厂长争取的。”
“我没有错。决不写什么检讨!”
“那是你的事情。”车间主任说完,露出一脸的坏笑。
罗班长这时也走了过来,问她找厂长是什么情况。
“官官相护!他们还是要我停职检查。”白素珍气愤地说,“张瘸子那么坏,难道厂长们就不知道?”
“厂长们肯定知道。”
“那为什么还重用他?让他担任那么重要的职务?”
罗班长说:“不会让他长干的。你还是写份检讨吧!就把你与张瘸子吵架的过程写一下,交给厂长,也算是给岳威一个台阶下。”
白素珍觉得这主意不错,就骑上自行车,回家去写检讨了。
回到家里,她一鼓作气写了七页纸,在叙述事情经过的同时,把张瘸子骂了个狗血喷头。因为字写得不好,她又让老马帮她抄写。
老马抄完之后,笑着说:“你这叫什么检讨?张瘸子看了之后,不气死才怪呢!”
“我就是要气死他!谁让他欺负我的?”
白素珍让老马抄了三份,装进三个信封里,并且分别写上“龙厂长”“叶副厂长”“张科长”收。
第二天,她把三个信封送到制线厂办公室,委托收发员交给三位领导,然后就打道回府了。
马上就是端阳节,因为不用上班,白素珍正好利用在家里的时间包粽子。买粽叶,买糯米,买红枣,一个个地包,放在锅里煮。从早晨六点钟,一直忙到下午四点半。吃过晚饭,她又和老马一起去菜地里浇水。这天虽然没有去工厂上班,但比上班还要累。
两天后,白素珍来到厂里,问车间主任,她能不能上班干活儿。
“不行!”车间主任仍然是一脸坏笑,“岳威说,你那份检讨不是给他的。因为他姓岳,而你写的是叶副厂长收。”
“啥?叶副厂长姓岳?”白素珍瞪大了眼睛。
“什么叶副厂长!我们厂里根本就没有姓叶的副厂长。岳威姓岳,岳飞的岳,你却总是叫别人叶副厂长。”车间主任笑弯了腰,“他还说,你那份检讨写得不好,思想认识不深刻,要重新写。”
白素珍确实比较尴尬。
到保定制线厂一年多了,连分管厂长的姓氏都没有搞清楚。她红着脸来到岳威的办公室,向他道歉,说自己是南方人,听北方人讲话比较吃力,把“岳”误听成了“叶”,请岳副厂长原谅。
“这是次要的。检讨的内容也不行!态度完全不端正,必须重写!”岳威威严地警告,“如果你半个月内不写好检讨,我就开除你!”
白素珍赌气地回到包装车间,拿起纸和笔,重新写了一份带有思想情绪的“检讨”。
她要张瘸子如数退还她送的东西。如果不退还,她就天天找他要。
“既然他无情无义地害我,我也要让他这个贪得无厌的家伙感到难堪。”白素珍这样直白地写道。
检讨重新写好后,她就装在口袋里,洋洋得意地去找岳威。
“岳副厂长,检查我重新写过了,请你过目。”带着恶作剧的心理,她把检讨书呈上去,还补充了一句,“我的字写得不好,有点儿对不起观众。”
岳威厌恶地看了她一眼,接过检讨书,很勉强地浏览了一遍。
“不行!还没有从思想上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这样的检讨过不了关。再重写!”岳威果断地说。
“我根本就没有错误,如何从思想上认识?”白素珍据理力争,为避免把关系弄得太缰,又压低嗓子说,“岳副厂长,我和你无仇无冤。你又何必要为了张瘸子这种人,对我采取不公正的态度?你太年轻了,希望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要是意气用事,早就把你开除了!”
“你要是开除我,你就犯了大错误。”白素珍也不甘示弱,“张瘸子比我小十几岁,他当众污蔑和训斥我,我为什么不能与他吵?”
“小你十几岁又怎么样?有志不在年高。你年纪大又有什么用?你为保定制线厂作了多大的贡献?”岳威问。
“话可不能这样讲。评价一个人不能看一时一事,而要看全部历史。我参加工作二十多年,作为随军家属,可以说对社会作出了无私的贡献。”白素珍驳斥道。
“你为社会作出了贡献,让社会给你开工资呀!为什么要找我们制线厂?”
“如果不进制线厂,社会肯定会给我开工资。既然你觉得我不能为制线厂作贡献,当初为什么要接收我?”
“我现在照样可以不要你!”
“现在不要我?晚了!已经晚了一年多。你现在无缘无故地开除我,我就去申请劳动仲裁,还要到法院去告你!”
岳威愤怒地站起身,气急败坏地走出了办公室。
白素珍喧宾夺主地坐在屋子里,固执地不肯离开。
等了好一会儿,岳威也没有回来,反倒是包装车间的主任和罗班长来了。
两人一起把白素珍拉起来,为她的胆大妄为捏了一把汗,害怕继续这样闹下去,岳威真的会把她开除了。
“退一步海阔天空。白师傅,你就让让步,认真地写份检讨了事。”罗班长好言相劝,“胳膊拧不过大腿。停职一天扣两天的工资,这样耗下去,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白素珍没有吭声,但脑子里还是那个想法:绝不能让步!一让步就意味着她在保定制线厂永世不得翻身,往后的日子更加艰难。
她要斗争到底,不获全胜,决不收兵。不让她上班,她就回家休息,反正家里也有很多非干不可的事情。一日三餐,缝补浆洗,打扫卫生,再就是喂鸡和种菜地。
她到农贸市场买了些辣椒苗,把空余的菜地都栽满了。看到豇豆该上肥,她又挑起粪桶,去附近的公共厕所里掏粪。七八十斤重一担的大粪,来来往往挑了二十多担,把所有的豇豆都浇了一遍。这些农活儿,她打小就干,轻车熟路。又是为自己干活,再苦再累,心里也愿意。
厂里的烦恼可以暂时搁置在一边儿,家里的烦恼却躲不过去。
马杰这次来去匆匆,不仅没有给她带来丝毫安慰,反而在她心里添了不少堵。二十八岁的小伙子,娶了一个三十四岁的老媳妇,还是离过婚、带着小孩的。这本身就让她觉得丢人。再加上马杰离开家的前一天,居然拿起菜刀来威胁她。
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咽不下!
马杰已经远走高飞,她没有办法惩治他,但马红还在BD市,她要把心中的怒火烧到这个没良心的东西身上。
她把马红那天的表现对老马讲了,试探老马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简直无法无天!我马上去国强那儿找马红,一定要把她臭骂一顿!”老马同仇敌忾地这样讲。
可老马去过军人俱乐部,回家之后,却只字不提马红的不是,反而表现出对老婆的不满。
怎么回事?白素珍猜想,肯定是马红颠倒黑白地挑拨离间,让老马对她产生了怨恨。
过了几天,她主动问老马去过张国强那儿没有,见没见到马红。
“见到了。马红讲,她根本就没有说过那些话!她说都是你添油加醋胡编的。”老马恼火地回答。
“那你是相信马红呢?还是相信我?”
“我谁都不相信,我相信自己的感觉!”老马火冒三丈地说,“你这个人说话总是不注意方式,让人无法接受。在制线厂与厂长们都闹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当今社会哪有什么真理可讲?你又怎么斗得过他们?在马军的教育问题上,我承认你心肠是好的,管得也有道理,但话总是说得那么难听。孩子们怎么会服你?还有,张国强的父母对你也有意见。”
“这么说,都是我的不是了!”白素珍反问道。
“人无完人,未必你就没有不对的地方?”老马狮子一般地怒吼起来。
白素珍完全没有料到,老马会对她发脾气。
她也开始河东狮吼:“老马你听着!我是为了帮你抚养孩子,才嫁给你的。现在你的三个孩子都养大了,你已经赢了!你们马家小的骂我打我,要杀我,要我滚出马家。你这个老家伙也压制我,不准我说话,那办不到!孩子是你的亲骨肉,你向着他们是应该的。老婆如衣裳,反正你现在也不需要我照顾了,我们再也没有必要生活在一起!我们两人的性格本来就不合,强扭在一起都感到痛苦。我们还是好合好散吧!我再也不愿意留在马家当保姆,侍候你们老少两代人!”
看到老婆生气,老马又蔫了。
他可怜巴巴地向白素珍承认错误,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
……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样的争吵,注定不会有什么结果。而且,在未来的日子里,他们还会无休无止地吵下去,也不会轻而易举地离婚。
家里的架吵完了,家务事干得差不多,有空闲的时候,或者晚上睡不着觉,失眠的时候,白素珍仍然会坐在写字台前奋笔疾书——当然不是写检讨,而是记日记,或者给保定制线厂的领导写信。
在信中,她重申自己不写检讨的理由,说明自己为什么没有错,希望领导改变“错误的决定”,恢复她工作的权利。
信写好之后,她就骑车到单位,找龙厂长,找岳副厂长,找张瘸子。不管他们有没有时间,不管他们耐烦不耐烦、讨厌不讨厌,也不管他们愿意听还是不愿意听,她就像块橡皮糖一样粘着他们,不厌其烦地找他们“谈判”。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
当领导的怎么可能向一个普通工人让步?时间一长,她简直就成了保定制线厂的“祥林嫂”。大家都如同看笑话一样,把她当成了一个不正常的人。
一个多月过去了,制线厂既没有开除她,也没有让她上班。当然也不会给她开工资,事情就一直这么拖着。
这期间,白素珍逢人便讲她的悲惨遭遇,倾诉满腹的委屈,但无论是亲戚朋友、街坊邻居、新老同事、熟人或者生人,大家都觉得她的做法不明智。
大家普遍认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胳膊拧不过大腿”“百姓斗不过当官儿的”“有理也不能太较真”这些观点。并且说,领导也是人,领导即使犯了错误,也要顾及领导的面子和感受。他们劝她要能屈能伸,该忍的时候,还是得忍一忍。
“不管怎么说,岳威毕竟的副厂长,他怎么可能向你认错儿?更何况,你一次又一次让他难堪,搞得他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他更不会在你面前认输。”税务局刘局长直言不讳地对白素珍说,“你与张瘸子闹矛盾,不管你们谁对谁错,在上班时间大吵大闹,这种方式和方法就不妥,严重影响了生产和工作秩序。其他的什么都不谈,仅凭这一点,让你写检讨就不冤枉!”
领导就是领导。
刘局长的一席话,振聋发聩,让一直理由十足的白素珍哑口无言。
到了七月份,罗班长告诉白素珍,厂里决定,全厂职工七月中旬去青岛崂山风景区旅游,为期一个礼拜。如果她继续停职检查,就会错过这次集体旅游的机会。
制线厂还有这么好的待遇呀!旅游七天,路费、住宿费、餐饮费都是公家出,按照人头平均算下来,比一个月的工资还要多。加上集体旅游那种其乐融融的氛围,对人的诱惑力实在是太大了。
白素珍说什么也不愿意失去这样的机会。
听过税务局刘局长的劝说,她本来就有了委曲求全的打算,现在遇上这么一档子好事情,她正好跛子拜年——就地一歪。于是端正态度,认认真真地写了一份检讨书,交给副厂长岳威。
检讨书交出去的第二天,她就得到了车间主任的通知。
经厂领导研究决定,白素珍的停职检查期限终止,可以回制线厂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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