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白素珍刚回到家,就被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团团围住,堵在了客厅里。
四个人都握着拳头,眼睛里露出凶光,逼白素珍拿钱。
机灵的马颖迅速跑出家门,去门房告诉老马,把她爸喊回了家。
老马一见这阵势,气得浑身发抖,额头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他暴跳如雷,拼命地大喊大叫,又从茶几上的果盘里抓起一个小橙子,对着几个忤逆子女扬了扬,质问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们是马家人,要的是你老马的钱。她凭什么不给我们?”马杰理直气壮地反问他爸。
“快把钱拿出来!不拿钱就给我们滚蛋!我们不要你这个臭女人!”马军跟着他哥骂了起来。
马红也大声命令道:“给钱!”
白素珍气得面色苍白,开始运用学过的法律知识,据理办争。她说,老马的钱也好,她的钱也好,都属于夫妻共同财产。
这些道理四个年轻人根本就不听,也不理会,等于是对牛弹琴。
白素珍见老马气得脸变了形,担心继续这样会引发他的心脏病。她从儿女的围困中挣脱出来,拉起老马的胳膊,一起退出客厅,走出了家门。老两口直接上楼去刘管理员家。
刘管理员夫妻俩听过他们的讲述,也觉得几个孩子确实不像话,就和他们一起下楼,恼着脸,狠狠地批评了马杰、马红和马军。
这几头犟驴根本不认错,还是一口一声要钱。
刘管理员想息事宁人,就劝白素珍让一步,给几个钱打发他们走算了。
白素珍却坚持不给钱。
吵来吵去,一直到晚上转了钟,还是无结果。
刘管理员夫妇只得无奈地告辞,说今天大家先休息,明天让干休所领导来处理。
这天晚上,白素珍睡得很不安稳,还梦见老马到干休所借了两千块钱给马杰。梦里面她非常生气,问老马:“你这么做就是背叛我,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过日子了?”
老马回答说:“是的。我们离婚。”
听过这句话,白素珍感觉如五雷轰顶,一下子惊醒了。发现原来是一个梦,但手掌心里还是捏着一把冷汗。
躺在床上,她非常担心梦中的情景变成现实。如果事情真的走到那一步,她该怎么办?马颖怎么办?白素珍越想越害怕,天蒙蒙亮就起了床,来到门房找老马。
她把自己做的梦讲给老马听,提醒老马为了他们有一个幸福的晚年,为了小女儿马颖未来的生活,不能做糊涂事情。
“你放心吧!我不会背着你给他们钱的。我要与马杰断绝父子关系!”老马信誓旦旦地向老伴儿表忠心。
白素珍吃完早饭就去上班了。
中午也没有回家,买了两个包子充饥,喝了一杯开水,就在库房里休息——她不想见那几个小“畜生”。
下班回到家里,见老马和几个孩子都在,但大家互不理睬,如同路人一般。
白素珍蒸了一笼馒头,又炒了几个菜,煮了一锅汤。
饭菜都端上桌后,老马喊马军吃饭,马军不应声。
马颖喊马红,马红呆在卧室里不出来。
马杰和李梦甜也躺在床上,装出绝食的样子。
最后坐在客厅里吃饭的,只有老两口和马颖三个人。吃完饭后,马颖在客厅里看电视,老马和白素珍相继出了门,一个去看门房,一个去浇菜地。
白素珍浇完菜地回到家里时,见客厅里还是只有马颖一个人看电视。
小丫头见妈妈回来,一骨碌从沙发里站起来,小嘴巴如放鞭炮一般噼噼叭叭响个不停:“你和爸爸一出去,他们四个人就出来吃饭了。他们自己买的包子,还有烙饼。马红平时从来不关心马军,今天装出特别可怜马军的样子,把包子堆在马军的碗里,叫他吃。他们没吃你蒸的馒头,也不喝你煮的汤。他们自己重新煮了汤,放了好多香油。妈妈,我们明天也去买包子和烙饼,也不给他们几个人吃。”
“好了,别说了!”白素珍心烦意乱地打断马颖,问,“他们人呢?”
“吃完饭就出去了,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白素珍让马颖把电视机关了,去房间里写作业。她自己洗了把脸,泡了脚,准备躺在床上眯一会儿。她还没有睡着,就听到外面传来老马和马杰的争吵声。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吼叫着,声音特别大,整个干休所院子都能够听到。
马颖惊慌失措地跑过来,趴在窗口往外望。
“你到底给不给钱?不给钱,我就把那个臭女人杀了!”马杰气势汹汹地扬言。
“我没钱。要杀你先杀我,再去杀她!”是老马的声音。
“有你这样当父亲的吗?为了一个臭女人,连自己的亲生儿女都不管了。”
……
马颖听到马杰说要杀她妈,吓得脸上都变了颜色。她赶紧跑过去,把房门闩上,又嘱咐妈妈千万不要出去。
白素珍从床上坐起来,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拉起马颖的手,说她们去找干休所领导。
母女俩来到武所长家,向武所长说明情况。
武所长觉得这件事情比较麻烦,他也无能为力,答应明天去找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如果调解不成,就让法院来解决。
“你今晚闩上房门睡觉。无论他们在外面怎么吵,怎么闹,你都不要理他们,也不要出门。”送白素珍母女俩出门时,武所长这样叮嘱她。
但白素珍放心不下老马,还是带着马颖往干休所大门方向走。
快到门房时,她很快被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围住了。四个人跳上蹦下,几乎是指着白素珍的额头,叫着她的名字辱骂。
“拿钱!至少给一千块!”马杰毫无羞耻地命令道。
“你个毒蛇!你个狐狸精!想独吞我爸的钱不可能!”这是马红。
“滚回你的湖北去!我们马家不要你这个臭女人!”这是马军。
这姐弟俩可能是因为平时受了太多的委屈,正好借马杰的势力报仇雪恨,发泄心中的不满,因此骂出的话特别难听。
部队干休所大门口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武所长这个时候赶了过来。
刘管理员两口子也来了。
几个干休所领导把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推进干休所大礼堂,开始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白素珍和老马这才得以脱身。老两口相互搀扶着,带着小女儿马颖一起回家。
直到凌晨三点钟,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才回到家里。干休所领导苦口婆心的说教丝毫也没起作用。马杰一回家,就抡起拳头猛砸他爸妈的卧室门。
老马准备起床开门,被白素珍制止了。白素珍害怕马杰真的会行凶杀人,叫老马不要理睬。可砸门的声音越来越大,骂得也越来越难听,白素珍担心马杰破门而入,就叫老马把窗户打开,向邻居求救。只有等外面有人来了,才可以开房门。
老马于是打开窗户,对着外面大声地喊武所长,喊刘管理员,喊干休所的领导和邻居来救命。他嗓子都喊哑了,还是不敢停下来。
马颖也趴在窗口向楼上呼救:“刘叔叔!你快来救救我妈妈!他们要杀我妈妈!”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刘管理员两口子说话的声音。他们赶到老马家,制止马杰继续砸房门。
白素珍示意老马去开门。
老马刚走出房门,就被几个年轻人挟持了。
李梦甜哭哭啼啼地向老马要钱。
马杰、马红和马军凶神恶煞地威胁和恐吓他们的父亲。
“我真的没钱!我上哪儿去弄一千块钱啊?我给你们跪下行不行?”老马哭诉着,真的给他们跪下了。
几个年轻人还是不依不饶,不给钱,就不让他回房间睡觉。
“我昨天被你们闹得一晚上,根本就没有睡。今天一大早又起床扫大院,发牛奶,分报纸,忙了一整天。我现在实在受不了,求你们让我去睡觉吧。”老马可怜兮兮地哀求道。
李梦甜堵在房门口,就是不让老马过去。
白素珍见此情景,火气又上来了。她手指着李梦甜,郑重地警告道:“我老伴儿有心脏病。你不让他睡觉,要是把他的心脏病搞发了,我就去法院告你!你凭什么向我老伴儿要钱?他花过你的钱吗?他欠你钱吗?是不是他跟你睡过觉没给钱?你凭什么要他给你钱?你到我家搬弄是非,把我儿子弄得神魂颠倒。干休所谁不知道马杰以前是个孝顺的儿子!就是因为你挑拨离间,唆使他对我又打又骂!你给我写信说得那么好听,漂亮话让人听着就肉麻。你到底是看上了马杰这个人,还是看上了他爸的几个钱?现在我们拿不出钱给你,你就想一走了之,想甩掉马杰。马杰早就写信对我们讲了,你甩掉他,他就要去死。你们已经非法同居了,是不合法的夫妻。你如果再甩掉他,把他害死了,我就到四川你家里,找你赔我儿子,找你拼命!”
白素珍的一顿奚落和怒骂,让李梦甜害怕了。
她这让出一条道儿,放老马进卧房休息。
天亮后,司法局的同志该来调解了。吃过早饭,老马出去买了一包香烟,又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摆了一串香蕉和几个橙子。然后,拿起蝇拍打苍蝇,等司法局的同志。
白素珍整理完卧室,来到客厅,却见老马手拿蝇拍靠坐在沙发上,脸色惨白。
“你怎么了?老头儿。”白素珍焦急地问。
“我心里难受。我不行了!”老马痛苦地回答。
白素珍马上意识到老伴儿犯心脏病了。她来不及下楼找人,赶紧跑到阳台上,对着楼上刘管理员家里大声喊,让他们帮忙去请梅医生。
过后十几分钟,梅医生和一个护士抱着氧气袋,气喘吁吁地跑来了。一进家门,就赶快给老马输氧抢救。
这时司法局的同志也来了。一看家里正在抢救病人,就提出去干休所大礼堂调解。
白素珍、马杰、马红、马军和李梦甜相跟着他们出了门。到了大礼堂,分别由双方当事人陈述事情的经过,提诉求。
白素珍说明了自己不给钱的理由,就先行回家了——她不放心老马的病情。进屋见老马躺在沙发上输氧,她心一酸,眼泪就忍不住哗哗直流。
老马拉着白素珍的手,向她道歉,说对不起她。为了这个家,她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把几个儿女拉扯大,他们现在却这样对待她。生了这么几个不知好歹的东西,他心里感到很难过。说着说着,又开始泪流满面了。
白素珍劝老马不要伤心,免得病情加重了。只要人还在,什么事情都不怕。
老马含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见老马病病歪歪、奄奄一息的样子,白素珍担心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回家继续闹,于是又去了干休所大礼堂。她向司法局的同志通报了老马的病情,求马杰、马红、马军再不要去逼他们的爸爸。
“家里实在没钱。如果嫌我给两百元太少了,可以与我们商量,我再去帮你们借。但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对我又是打又是骂。骂的话还那么难听,侮辱我的人格。就算我养你们养错了,就算我们两个老的没有用,求你们放过我们,再不要逼我们了!既然你们无情无义,我也不可能再给你们一分钱。”说完这些话,她双膝跪地,给他们一人磕了一个头,然后就起身走了。
回到家里,老马问司法局的同志怎么讲。
白素珍说,还没有结果。
“要是马杰认了错,道了歉,就给他们两百元路费,让他们走吧!”老马反过来劝白素珍,并且说,“我们不能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不给!坚决不给!”听到这儿,马颖大声嚷起来,“开关厂的人都说,一分钱也不能给他们,给了我们就不是人。”
白素珍听过老马的话,如万箭穿心。
俗话说,辱妻之恨胜过杀父之仇。老马看到他的儿女如狼似虎般地辱骂、殴打、污蔑、诽谤他老婆,不仅没有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予以保护,潜意识里还在同情他的儿女。他丝毫也没有觉得,子女的所作所为大逆不道,品行恶劣,反而认为白素珍不给路费马杰是做得太绝。这样看来,他还是愿意给马杰钱的。之所以不给,是怕白素珍不高兴。他完全是被动的,是老婆在勉为其难。由此可见,在他的心目中,对儿女的亲情远远胜过夫妻之间的爱情。真让人伤心啊!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什么“满堂儿女不如半路夫妻”?在老马的天平上,我白素珍的份量,永远也比不过他的亲生儿女!
认识到这一点,又联想起前天晚上做的那个梦,白素珍不寒而栗。她对老马和这个家完全丧失了信心。或许有一天,老马真的会像她梦见的那样做,瞒着她去借钱给他儿子。如果是那样,她就成了孩子们心目中名副其实的敌人。走到那一步,她在这个家里呆着还有什么意思?这个家哪里又有她的立足之地?还是早作打算吧!离开老马,离开这个家。既然加枝不让她去美国,那她就去湖北找儿子加根。就算加根不能收留她,至少应该帮她想点儿办法。只要有个落脚的地方,她相信自己还是能够养活自己的。拿定主意后,白素珍显得异乎寻常的平静。
她不急也不恼,拎了把椅子挨着老马坐下,轻言细语地问道:“假如马杰向我道歉和认错,你相信他是真心的吗?”
老马怔怔地望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对我恨到了骨子里,怎么可能真心向我认错儿和道歉?就算勉强说一声对不起,那也是为了骗取我对他的原谅,达到要钱的目的。”白素珍一针见血地指出,“我先前给了他三百元,现在又主动提出送他两百元路费,他嫌我给少了。不仅不跟我商量,反而对我又打又骂,在大庭广众面前用那么恶毒的话侮辱我的人格,到底是谁做得绝?子女回家看老人,老人就一定得送他们路费吗?哪条法律上有这条规定?送路费是老人的一片心意,不送路费也无可厚非。是因为他们打我、骂我、不尊重我,我才作出不给钱的决定。已经为钱的事情闹了好几天,他要,我不给。现在司法局的同志来调解,一旦达成协议给他钱,那就说明我背了理,证明我认了输。如果那样的话,丢的就不仅仅是几百块钱,而是我们做老人的脸面,丢的是我们的人格和尊严。老马,你想想,这个钱,我们能够给他们吗?”
老马想了想,只好说:“那就不给吧。”
老马的病情稳定后,白素珍向他提出要去湖北散散心,看看加根一家人。她没有说出自己离家的真实意图,害怕老马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老马觉得这样也好,免得她在家里受孩子们的气。
白素珍于是到开关厂向厂长请了假,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一个人坐公交车到保定火车站,坐上了南下的列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