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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隔行如隔山

在农村中学里当了十年教师,又转行从事银行工作——这种跨界幅度确实有点儿大,就像时空穿越一样。再加上,王加根没学过经济和金融,也没参加中国A银行组织的上岗培训,是个地地道道的“门外汉”。
常言道,隔行如隔山。
到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上班没多久,他就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这一点。每次参加会议,或者听别人交谈,他如同听天书一样。很多银行专业名词和术语他都是第一次听到,完全不清楚是什么意思。比方透支、头寸、汇差、挤兑、存贷比、存款准备金、信用卡、呆账等等,诸如此类。为了弄懂这些名词和术语的涵义,他只能去翻阅书籍,查金融词典,或者虚心向别人请教。
坐在会议室里,他总是专心致志地倾听,认真做好笔记,还把行领导的讲话用微型录音机录下来,散会之后,就反反复复地重放。
在他心目中,行领导都是银行家。他要努力从这些银行家的讲话中,学到银行专业知识,熟悉中国A银行和孝天市金融同业的情况,挖掘新闻宣传素材。
他还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以前在牌坊中学和教师们一起谈起钱时,用的量词多半是元、角、分;而现在进入银行之后,无论是开会,还是平时聊天,大家一提到钱,用的量词都是万元或亿元。
两相比较,就可以看出银行的财大气粗。
转眼间,王加根到中国A银行工作已经两个礼拜了。他依然住在国光旅社,一日三餐到处“打游击”,食宿问题一直没有得到解决。
住房成了最大的心病。敬文托了好几个同事和朋友,四处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愿意短期出租住房的房东。出租房在孝天火车站附近,二十多平米,每月租金四十八元。王加根觉得还行,就兴致勃勃地跟着敬文去看房,结果却非常失望。
虽说那房子所处地段不错,离他上班的地方也不是很远,但屋子里空空如也,什么家具也没有,连睡觉的床铺都得租户自己买。又没有厨房和卫生间,没有自来水,用水得去火车站广场的公共厕所。
太不方便了!他只好放弃。
租房的念想断了后,王加根的确很郁闷。尽管当初去国光旅社开房时想得很开,但长时间住在旅社里,还是觉得不方便。再加上,他原本是教师,暑假是可以在家里休息的。他现在放弃休假到银行里干活,本来就做出了牺牲,还要自己每个月倒贴一百多元的住宿费,吃饭也没有人管,还不如那些从农村来的揽工汉。
这叫什么事呀?
在银行上班时,忙起来他顾不上想这些,但一旦闲下来,这事就如讨厌的蚊子苍蝇一样来骚扰,搞得他心烦意乱。
有一天,王加根去喊别人到办公室接电话,走到一楼时,发现大门左侧有间宽敞的耳房。里面摆放着两张单人床,住着两个年轻的保卫人员。因为耳房面积比较大,还有好大一片空地方。
“我能不能在这里挤一挤呢?”有了这个想法后,他气喘吁吁地爬上七楼,找行政股的左股长,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没有床!”左股长有点儿生硬地回答。
虽说碰了钉子,王加根并没有放弃,小心翼翼地提出,没有床他可以自己买,只要支行同意他在耳房里睡觉就行。
左股长说,这事他作不了主,得请示支行领导。
“那我等您的消息!”王加根高兴地说。
左股长又改口道:“这事你应该先向你们孙主任汇报,由办公室向支行提需求。另外,在大楼里住宿,还得征求保卫股的意见。”
这么麻烦啊!王加根心里凉了半截儿。
他蔫头耷脑地往楼下走。路过五楼的政工室,政工室主任徐新如热情地与他打招呼,还叫他进去坐一下。
徐新如是转业军人,与他进中国A银行工作的时间差不多。
他们平时碰到互相点个头,没怎么交流,但算得上是个熟人。
徐新如邀请王加根“来坐一下”,明显是句客套话。若是平时,加根肯定会礼节性地谢绝。今天由于心情烦闷,正想找人聊聊,他就不客气地走进政工室,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徐新如拿一次性纸杯给他倒了一杯水,挨着他坐在沙发上。
王加根喝了一口茶水,就怨气冲天地发起了牢骚,说的主要是食宿无着的苦恼。
“什么?你一直住在旅社?”徐新如听过王加根倒苦水,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得知他每天在外面吃粉面,啃烧饼,也感到非常吃惊。徐新如告诉王加根,A银行孝天市支行机关是今年五月份从北街口搬到开发区来的。北街口那边的办公场所都空出来了,支行准备改成宿舍,提供给新员工居住。另外,北街口那边的食堂还在营业,早中晚餐都有供应,价格也比较便宜。
“真的吗?”王加根喜出望外,“这些情况我都不知道呀!也没有人跟我讲。谢谢您!谢谢徐主任!”
徐新如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太客气。
新如同时为加根打抱不平,说住宿吃饭这些事情,部门负责人应该主动安排。孙志雄作为办公室主任,理应关心本部门的员工,这是当领导的职责,不能够对新入行员工的生活不闻不问。
“他不安排,你就去找他,向他提要求。”徐新如继续发表自己的意见,“哪能自己掏钱住旅社?在外面吃粉面、啃烧饼呢?这还是银行职员么?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就像个叫花子。”
王加根说,自己尚处于试用阶段,不想给领导添麻烦。
“这算什么添麻烦!”徐新如热心快肠地说,“如果你不方便开口,我呆会儿去找孙志雄。”
王加根再次表示感谢,说这事还是他自己去讲比较好。
“国光旅社在孝天商场那里,离支行还不近呢!你每天是么样上班的?”徐新如又问。
“骑自行车。我把家里的自行车带来了。”
“这么热的天,骑车跑去跑来也够呛啊!”徐新如对加根深表关切,又给他提供了一条信息,“支行有一辆交通车,是专门用来接送员工上下班的。每天早上七点钟从后湖宿舍发车,下午下班后从支行机关返回后湖宿舍。交通车正好从孝天商场门口经过,你完全可以搭乘交通车上班下班。”
还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简直如天方夜谭,王加根连想都不敢想。看来,今天到徐新如这儿坐坐,收获真是不小。要是徐新如讲的这些情况属实,自己住宿、吃饭、上下班交通的问题就都可以解决了。
事不宜迟,得赶紧去找孙志雄,要北街口老支行的房子。
王加根赶紧起身,向徐新如告辞,大步流星走向楼梯,蹬蹬蹬地下楼。进办公室时,见孙志雄正在打电话,就努力克制了,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等着他把电话打完。
正在王加根等候的时候,徐新如也来到了办公室。
他看了一眼正襟危坐的王加根,笑了一下,径直走到孙志雄的办公桌前,站在那儿等候。
孙志雄见徐新如找他有事,就赶紧长话短说,匆匆挂断了电话。
“徐主任找我?有什么事?”
徐新如也不绕弯子,说明了王加根食宿无着的状况,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要求。
王加根看到这种情况,就坐在座位上没有动,等着孙志雄如何回答。
孙志雄的脸色非常难看。突然冒出一个多管闲事的人,而且这人又是徐新如,他心里非常不舒服,甚至有点儿恼火。
前面已经说过,孙志雄对能否坐稳办公室主任这把交椅一度比较担心,所以特别关注支行新录用的员工。王加根对他的威胁解除后,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徐新如身上。
徐新如是从部队转业到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的。
他离开部队时职务是营教导员,相当于地方的正科级。如果按同级别安排,他到中国A银行应该担任支行行长,或者中心支行部门负责人。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大多都是降级安置。尤其是到银行这样的好单位,降两三级是很正常的事情。
徐新如到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报到后,安排的职务是支行政工室主任,相当于正股级干部——与孙志雄平起平坐。孙志雄从侧面了解到,徐新如在部队是搞文字工作的,也喜欢写写画画,而且时常在报刊上发表通讯报道之类的文章。
这就有点儿麻烦了!论级别,论资历,论年龄,论水平,论能力,徐新如对他构成了直接威胁。他不得不提防着这个人。
只要徐新如到三楼办公楼层,他就显得比较紧张。他怕徐新如与行领导过多接触,尤其害怕洪远平单独召见徐新如。即使是徐新如来办公室接电话、打电话,或者与办公室其他员工聊天,他心里也有点儿不得劲,故意表现出不冷不热的样子。
徐新如主动与他讲话,他也是道理不理的。
“没地方吃饭和睡觉?这事加根没对我讲过呀!”听过徐新如的慷慨陈词,孙志雄不耐烦地回答,接着又把目光投向王加根,“你需要住房,可以直接对我讲,还要写一份书面申请。你既没有对我讲,又没有交书面申请,我怎么知道你没地方住宿呢?”
“对不起啊,孙主任。这事怪我没办好。”王加根马上道歉,心里却在骂娘。
他平日与张清泉聊天时,多次提到自己食宿无着落的尴尬处境,有时孙志雄也在场,情况他应该是清楚的呀!平时听到了装作没听见,现在又责备别人没有主动讲,有这样当领导的么?
行!既然你有这个话,那我就写申请,分分钟就可以搞定。
等仗义直言的徐新如离开后,王加根真的趴在桌子上,写起了要求支行安排住房的申请书:“因我家住花园镇,在孝天城没有住房,也没有亲戚投靠。上班以来,一直住在旅社,食宿诸多不便。更重要的是,晚上难得有一个安静的环境加班。恳求支行给我安排一个临时居住的地方——宽窄无所谓,只要能够睡觉休息,有地方写字就行……”
快下班的时候,王加根把申请书交给孙志雄。
孙志雄接过去看了看,什么话也没有讲,就塞进了自己的抽屉。
接下来的日子,王加根满怀期望地等待。
第二天没有消息。
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有消息。
等了一个礼拜,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孙志雄每天照例给王加根安排工作,却从来不提住房的事情。
王加根也不敢询问和催促。好在吃饭的问题解决了——徐新如提到的北街口银行食堂还真不错,一日三餐都有供应。早餐多为面食,馒头、花卷、包子、油条、油饼、热干面,还有稀饭和米酒,品种相当丰富;中餐晚餐主食为米饭,菜是两荤一素的套餐,另加一碗紫菜鸡蛋汤。价格比外面的餐馆要便宜得多。
民以食为天。有地方吃饭了,王加根的情绪就缓和了许多。
上班他也不用骑自行车了。每天早晨七点钟准时到北街口大天桥下面等交通车,下班也坐交通车到北街口大天桥下。
交通车是一辆豪华大巴车,空调效果特别好。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乘车人都觉得是一种享受。
王加根的自行车依然停放在支行大门口的车棚里,主要是用于中午到北街口银行食堂吃饭。
这天下午,孙志雄突然通知办公室全体人员到会议室开会,说是周副行长要听工作汇报,并提下一步的工作要求。
会议开始后,先由孙志雄汇报办公室上半年工作情况。
有书面材料,是张清泉花了好几天时间撰写的,还让辛江海打印出来了。
孙志雄照本宣科,罗啰嗦嗦,念了快一个小时。
期间,周兴国好几次提示简单一点儿。
孙志雄于是加快语速,急急忙忙地读完了材料。
接着是周兴国作指示。
他首先对办公室的工作予以充分肯定,几乎把每一个人都表扬到了,还重点提到了《董永故里A银行》这篇通讯稿。说是这篇稿子几经修改,总算比较成熟了。前天他送给洪行长审阅时,洪行长非常满意,基本上没提什么修改意见。
“能够取得这个成绩,新来的王加根同志功不可没!”周兴国点名表扬王加根,并希望他再接再厉,写出质量更好的材料。
王加根满脸通红,心里还是非常高兴。
孙志雄和张清泉则面无表情,明显有点儿不高兴。
最后,周兴国布置了两项具体工作,一是要求办公室装子母机电话,二是给洪行长购买一部移动电话。
子母机电话其实就是一个电话号码,接多个话筒。母机与普通的座机电话一样,子机是无线连接的,可以在一定的范围内当移动电话使用。装上子母机电话后,如果有电话找行领导,办公室人员就可以拿着子机,送到行领导手里——这样行领导就无须跑来跑去了。
移动电话可是稀罕玩物件。
此时能够用上移动电话的,要么是大官,要么是大款,所以,人们形象地称之为“大哥大”。“大哥大”不仅资费贵,个头儿也不小,拿在手里就如同一块砖头。整个中国A银行孝天地区中心支行,配备移动电话的只有中心支行领导。中心支行部门负责人配的都是BP机。洪远平是第一个敢于购买移动电话的支行行长——这也让我们再次见识了他“敢为人先”的胆量。
洪远平是中国A银行系统出了名的拼命三郎。
他祖籍湖北应山,出生在大别山区一个贫困的农民家庭。四岁时,他父亲因病去世,是母亲一个人把他抚养长大的。洪远平高中毕业后,参加招工考试,被应山县人民银行录用。三年后,担任人行应山县支行城关办事处主任。人行与中国A银行分家时,洪远平被破格提拔为中国A银行孝天地区中心支行人事科副科长,此后又升职为劳资科长。一九九0年,三十三岁的他被任命为中国A银行孝天市支行行长。
走马上任后,洪远平从劳动人事管理改革入手,相继推出了劳动定额核算、储蓄专业承包、干部内部竞聘、行员工资浮动等改革措施,还主导制定了《银行基层处所达标升级管理办法》。
他点子多,行动快,标准高,要求严。今天一个主意,明天一个想法,脑瓜子总在不停地转动。工作任务一旦布置下去,就要求马上付诸实施,并在规定的时间里完成。“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是他的工作方式和方法。支行其他几个行领导和各部门负责人总是被他支使得团团转,忙得不可开交,但还是时不时会挨批评。昨天他提出了想要一部移动电话的想法,周兴国当然不敢不当一回事。
布置完工作,周兴国礼节性地问大家还有什么意见和建议,有什么困难需要行领导帮忙解决的。
孙志雄、张清泉、吴大姐、辛江海和小郭都说“没有”,或者笑着摇摇头。
当周兴国的目光落在王加根身上时,王加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他没地方住的困难说出来了,请求行领导予以解决。
周兴国的脸色一下子晴转多云,没好气地回答:“行了!知道了!散会!”
孙志雄露出幸灾乐祸的坏笑。
王加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识时务,不该在这样的场合提出这个问题。可是,自他递交住房申请书之后,这件事情又一直没有回音。孙志雄装聋作哑,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啊!安排不安排,支行总得给个话儿呀!情急之中,他开始怀疑孙志雄没有把他的申请书送交给行领导,因此选择了当着周兴国的面,提出自己的要求。
散会之后,周兴国和孙志雄黑丧着脸离开了会议室。
其他人也都默不作声地往外走,再也没有人敢说一句话。
王加根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
他知道自己把领导惹下了,接下来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但他并不觉得后悔。
“不高兴就不高兴吧!试用不合格就不合格吧!大不了回牌坊中学继续当教师。这样的领导和工作氛围,的确让人难以忍受!”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回到办公室,已经快到下班时间。王加根刚到座位上,就听到孙志雄喊他。他以为主任要和他谈住房的事情,就赶紧走了过去。
结果,孙志雄是向他布置工作任务。
孙志雄说,明天准备去楚天经济广播电台,敲定通讯报道的事情。广播稿的结构和标题没什么问题,洪远平都同意,但内容方面还要作些调整。
孙志雄把洪远平提出的修改意见转述给王加根,要求他马上修改,并交给辛江海打印出来。同时强调,今天无论如何要把稿子弄好,明天一上班就出发。
“老张,你赶紧给行政股左股长打电话,要辆车,就说我们明天去武汉。”孙志雄又向张清泉吩咐道。
张清泉答应了一声,马上抓起了桌上的电话。
孙志雄走出办公室,到对面的打字室,安排辛江海加班。
王加根只得把住房的事情暂时放一边儿,全身心地投入工作。
他每改完一页稿子,就交给辛江海打印。辛江海打印出一整页之后,又返给他校对。两人进进出出,配合得还算默契。
下班铃声响起时,稿子只修改了三分之一。
孙志雄、张清泉、吴大姐、小郭对王加根和辛江海说了声“辛苦啊”,就相继走了,留下他们两个人继续在办公室忙碌。
稿子全部修改完成时,天完全黑了,街道上已经亮起了路灯。
办公楼里静悄悄的,见不到一个人影儿。
王加根和辛江海肩并肩地步行下楼,与一楼值班的经警打了声招呼,就各自去取自行车。交通车早走了,他们只能骑自行车回家。
王加根从支行去国光旅社。辛江海从支行回后湖宿舍。两人正好同路,可以一起走到北街口大天桥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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