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拐个弯就能到,可对宵夜店掌柜来说,开阳街街口并不是做生意的好位置。
因为食客喜欢选择,而选择就会多看,再加上开阳街只有一头能进,所以几家店铺就成了点缀。
每天晚上,只有其他店铺几乎客满后,这里才开始有客人入座。
而这里最后一位客人走后,其他店铺依旧人流不息。
不过街口也有街口的好处,那就是租赁费用便宜,再加上开阳街名声在外,所以几间铺面也都盘了出去。
今晚,最靠近街口的王记食铺来了两个客人,与其他食客不同,二人点的酒菜很多,多到七八个人都吃不完。
虽然王掌柜善意提醒,点太多纯属浪费,可看起来比较有气势的客人却毫不介意,甚至主动邀请邻桌食客一起坐。
每当被邀请的食客坐下后,这位客人就会与对方谈天说地,什么都说,不过最多的还是长安,长安的一切。
客人好像对长安太守李剑很感兴趣,特别是每当说到李剑的糗事时,都会哈哈大笑。
原本客人已经点了很多酒菜,可当听说食铺不会多收客人钱财时,竟然又点了更多菜肴。
东方天空开始发白的时候,王记食铺里除去二位之外的客人全都走了,就算整条开阳街,还赖在店里的客人也没有几个。
见客人朝自己招手,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的王掌柜连忙跑过去:“客官,您要走了?”
客人闻言笑道:“掌柜的,你这是准备赶我们走吗?”
“客官误会了,现在天都快亮了,我是怕您困倦,所以才有此一问。要是客人觉得没有吃好,您看看还点些什么。”
客人笑着摇了摇头:“已经够了,先算算多少钱。不过掌柜的,等下付了帐,我们可不可以在这继续坐会?”
王掌柜笑道:“客人这是什么话,只要您乐意,想坐到什么时候就坐到什么时候。”
见收了钱的掌柜回到柜台继续打盹,韩天峰笑道:“真是想不到,李剑在百姓心中竟然是这个样子。连最起码的官威都没有,百姓还能对他如此爱戴,真是难得。”
黑衣人沉吟片刻道:“也许这才是百姓最想要的父母官吧。”
“那你说要是官员都像这个王八蛋一样,天下会变成什么样子?”
“天下大乱!因为若是失去了百姓的敬畏之心,一旦有什么满足不了他们的要求,这些人马上就会起来造反。”
韩天峰点头道:“说的没错,掌权者该有的威严还是要有的,这个道理你觉得李剑不明白吗?”
黑衣人摇头:“他应该明白,甚至比绝大多数人都明白。”
“既然明白,那你说他为何还这么做?”
黑衣人想了好久,最后才叹了口气:“我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不在乎,对现有的一切一点都不在乎。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可能只是将长安当成玩具,一个自己可以为所欲为的玩具。”
韩天峰眯起眼睛看着已经出现在街口,负责打扫大街的杂役道:“李剑在走一条路,一条前人从来没有走过的路,却是很多人希望的路。他也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通,所以干脆当作一场游戏。安居乐业,说的容易,可自古至今哪里有什么真正的安居乐业。”
见黑衣人不吭声,韩天峰笑了笑:“李剑常说的一句话是他没有野心,但越是这样,越是让人觉得危险。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这是成大事者必备的特点。如今,我们这位凤鸣侯已经二者兼备了。”
“主子的意思是他已经有了野心?”
韩天峰摇头:“没有,要是有野心就好了,最起码能让对手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没有野心才是最可怕的,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最终会走到哪一步。你想过没有,不管在岳州还是在长安,李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他的意思,他只是让当时的形势推到了这一步。所以越是这样,就越是可怕,谁知道他最终会走到哪里。”
随后韩天峰又叹了口气:“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道路的尽头在哪里,旁人又怎么可能知道?也许哪一天,等我们看清他的终点时,也只能看着他往前走了。”
“主子,若真是这样,现在阻止应该还来的及。”
“为什么要阻止,看他如何往前走不是更好吗?”
黑衣人皱眉道:“要是他走到我们无法阻止的那一步后,怎么办?”
韩天峰摇头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对了李剑,你跟着我多久了。”
黑衣人闻言身形一动,多少年了,韩天峰第一次喊出的名字,虽然刚才“李剑”二字被多次提起,可黑衣人知道,说的不是他,而刚刚这个“李剑”说的才是自己。
“三十二年了,从您十五岁开始,我就跟着您。今年您四十有七,我也四十二岁了。”
韩天峰又是一叹:“三十多年,人有几个三十多年,你该换个身份了,最好连名字都换掉。一说起李剑二字,小王八蛋那张欠揍的脸就会出现在我面前。”
李剑面无表情的说道:“谨遵主子吩咐,您说我叫什么,我就叫什么。不过身份还是不要换了,我已经习惯这样了,干别的恐怕已无法胜任。”
韩天峰摇头:“不行,一直躲在阴影之中太委屈你了,你该被史官写入大韩史册。从今后你就叫刘明吧,青史留名,在史册中留下自己的姓名。既然东方玉楼已经习惯了长安的生活,等回到岳州,你就掌管侦缉司吧,这一年多,岳州对大韩的掌控好像有些不足。”看书喇
“侦缉司是东方玉楼一手创立的,这样合适吗?”
“侦缉司的大韩的侦缉司,不是他东方玉楼的侦缉司。我知道侦缉司的手伸的很长,不过相信你有办法将所有的手收为己用。”
刘明再未多言,而是起身道:“主子,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去吧,您还想去看看火器坊,不能一点都不睡。”
韩天峰跟着起身伸了个懒腰:“长安人也太不地道,我都出来这么久了,也不说派个人来找找。你说如果我在长安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怎么办?”
刘明摇头道:“虽然他们没派人找您,可一定知道您来了这里,你的身份摆在这里,您的安危他们不能不放在心上。”
韩天峰哈哈大笑:“你这话说的不实在,刚刚那么多人都在说,长安就是长安,与大韩半点关系都没有。百姓都这么认为,更何况是这里的官员?也许人家真的没有把我们当成一回事。”
不想韩天峰话音刚落,一个女性声音突然响起:“虽然你没有自己想的那么重要,可也是长安的客人,该关照的时候,我们还是会关照的。长安好客,绝不对坐视自己的客人出任何差池,哪怕客人的心思不正。”
女子虽然出声,可韩天峰和刘明却无法确定她在哪里,二人对视了一眼,最终韩天峰苦笑道:“看来我们还没混到主人管都不管的地步,走吧,回去睡觉。”
一步三摇的离开了开阳街,韩天峰看着大路两旁依旧没有关门迹象的店铺道:“好一处乐土,若是天下百姓都活在这样的城池,那该多好。其实年轻的时候,我就想大韩处处都是乐土,可等登上了王位才知道,人心不足的道理,做起来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刘明好像没有听到韩天峰的感叹:“主子,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韩天峰一笑:“说,你我二人说是君臣,其实是兄弟。要是连你都开始瞻前顾后,我可真是孤家寡人了。”
刘明凑到韩天峰耳边低声道:“刚刚那些话会不会传到东方玉楼的耳朵里?”
韩天峰轻笑道:“放心,她不会告诉东方玉楼的。有本领的女人是高傲的,玉狐山庄那些有本事的女人更是如此,她们不屑将这种事告诉东方玉楼,顶多就是在一旁看笑话。”
“那今天还去不去火器坊?”
“去啊,干嘛不去,要是临时变卦,她们还以为我们怕了呢。先回去睡觉,等睡醒就去火器坊,哪怕他们不让进,我们也要去。”
说完后,韩天峰大笑着朝迎宾馆而去。
韩天峰还没回到迎宾馆,王掌柜就已站在了东方玉楼面前。
“你都听清楚了?”
“大人,这事我敢和你开玩笑吗?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东方玉楼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你先回去吧,去西厢房领三十两银子。”
王掌柜走后,东方玉楼呆坐良久这才起身:“来人。”
话音刚落,张宪便走了进来:“有什么事?”
张宪说话没有任何尊敬,东方玉楼好像也没有觉察,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书信:“你回一趟大韩,按照信上的名单一一知会,然后尽快返回长安。记住,是私下知会,不是传令,明白吗?”
看着信中的名单,张宪有些吃惊:“你不打算给自己留后路了?”
东方玉楼沉吟道:“自从入了侦缉司,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只是不知道这一天什么时候到来。”
张宪说道:“你一手创建侦缉司,这些年为大韩可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最后竟然落了这样一个下场,我不服。”
东方玉楼淡淡一笑:“有什么不服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是自古就有的事。”
“可现在的大韩还没有一统天下,韩天峰还没到高枕无忧的地步。”
“我知道大王太多的秘密,最后的下场只能有两个:一是忠心耿耿,最后为大王殉葬,再就是等不到那时候就被大王灭口。如今我在长安,大王不敢动我,也动不了我,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见张宪脸上仍然有不忿之色,东方玉楼笑道:“行了,我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你还这个样子干嘛?这事也怪我自己,要不是长时间滞留长安,这一天也不会来的这么快。”
见张宪要走,东方玉楼又说道:“记得把带回来的女子安顿好,别让她毁了长安的名声。等从大韩回来,你还是改回原来的名字吧,我只有你一个亲人,这么多年把你扔在外面,确实对不起你。不过也亏了将你扔在外面,要不然你可能活不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