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发之举,始料不及。
幸而杨朝夕眼疾手快,一把将覃清拉住。同时左脚撩出,将旁侧两只葫瓢踢得飞起,随即不偏不倚、相继落入那黑洞之中。不久便听得两道回声从洞中传出,显然是处并不很深的入口。
皓腕被擒,覃清顿时又羞又急,想要立时挣脱。转目看到杨朝夕侧颜,却是心头一软、竟然犹豫起来。
杨朝夕未及细察这些,眼见黑洞并无异状,当即一步跨出,率先向那黑洞跳了进去。
覃清只觉手腕一松,抬眸看时、杨朝夕已先她一步跃入黑洞,顷刻不见了踪影。心头瞬间涌起复杂之情,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于是再度将心一横,紧随其后,毅然决然跳进黑洞,瞬间也没了声息。
吴老九又瞧了麻小六一眼,摇头叹了口气,便再无犹豫,一步踏出。状若铁塔般的身形,很快便被那黑洞吞没,不曾留下一片影子。
麻小六望了望那洞口透出的些许微光,又看了看四周黑漆漆的雕窗木壁,无奈苦笑一声,也跟着跳入洞中。
黑洞不过丈许深,便已触到底部。洞底却比洞口宽阔了许多,底面平坦,约有七八尺见方,杨朝夕四人在其间辗转腾挪、也颇有余裕。
杨朝夕率先纵跃下来,当即擎着火折子、向四面打量起来。待麻小六也跃下来时,他已将洞底情形瞧了个大概:
洞底呈八边形,地面与四周皆以石块砌成,立面平整,触手冰凉,敲起来坚实无比。每面石墙上皆嵌着一道石门,石门形制大小如出一辙,教人瞧不出吉凶真假来。
洞底正中、散落许多碎裂石板,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却是方才被杨朝夕无意触发的石盖,方才便摔碎在了洞底。
杨朝夕、覃清二人均自幼修道,当下便瞧出这八道石门,恰是依“八门”方位排布。其中“开、休、生”三门为“吉门”,开之无碍,皆为生途;而“死、惊、伤”三门为“凶门”,一旦触发,便是死路;至于“杜、景”二门,则是“中平门”,启之无用,白费力气。
然而瞧出来是一回事,想要破解、却是另一回事。若不慎打开“凶门”,四人绝无可能全身而退,能捡回一条命来、便算道尊庇佑了。是以观瞧之下,两人便都犯起难来。
吴老九年秩稍长,虽通晓许多奇怪之事,唯独对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等道门中事所知不多,一时间也是无计可施。
唯有麻小六无知无畏,重又打着一只火折子,在洞底转悠起来。一会抠抠这里,一会又敲敲那里,看得吴老九眼皮直跳。心中直想寻条绳索,先将这毛躁鬼捆起来再说。
杨朝夕心知要辨明八门方位,便须先分清东西南北来。然后再依先天卦象、或是后天卦象对应的方位与奇门,逐次推算出最可靠的“生门”。
只是此刻身处洞中,八面皆无不同,一时间竟是难以寻出东南西北来。
须知卦象不论先天、后天,皆与八方对应:先天卦象为东离西坎、南乾北坤,兑居东南、艮依西北、巽处西南、震在东北;后天卦象则为东震西兑、南离北坎,巽居东南、乾依西北、坤处西南、艮在东北。
而“开、休、生、伤、杜、景、死、惊”八门,恰与卦象对应。若不识卦象之先后、不问方位之西东,想要寻出“开、休、生”三道吉门,无异于盲人摸象。杨朝夕心中焦虑,不觉间转过脸去,恰好瞧见覃清正一脸痴然望着他。二人四目相对一瞬,覃清两腮红晕泛起,幸而火光昏黄,并未叫旁人瞧见。
于是她忙错开杨朝夕目光,双手绞在一处,顾左右而言他道:“杨师兄……可、可想到了好法子?能从这八门之中……寻到生门所在?”
杨朝夕却是心中一痛。方才专注思索之余,偶然瞥见覃清眼神,忽地想起移情别恋的关林儿,一面心下黯然、一面为自己分心旁处而暗暗自责。听得覃清问起,才回过神来,神色微尬道:“欲分八门,须识八方;欲识八方,须用司南。此处八门相同,六合昏暗,便是司南在手,也得提防唐门弟子有意打乱八门次序,好教入瓮之人自寻死路。”
“这等机关秘所,尚不至于胡乱施为。”
吴老九虽不精通道门中事,却对江湖各门各派行事作风颇有耳闻,当即接过杨朝夕话头道,“若此处只是陷阱机关,必定不留余裕、好致人死地。可若是私藏隐秘之所,便须生死兼顾,以免误伤同门。依敝人之见,八门之位必当循规蹈矩,但若用司南定位、只怕不易……”
麻小六见吴老九一番话说得小心翼翼,不禁抓耳挠腮:“吴九哥的意思,便是唐门中人必会使坏、却绝不会误伤自己人。俺这鸟刀恰有个妙处,便是能作司南之用。嘿嘿!诸位瞧好了!”
麻小六说罢,左手擎着火折子,右手捡了块碎裂的石盖,两步挪至洞底中央,将那块石盖平整安放好。接着右手一甩,鸟刀便滑在掌心,接着将刀背向下、轻轻搁在石盖上。
杨朝夕、覃清、吴老九三个目不转睛瞧着,果见那刀背略弯的鸟刀,稳稳躺平在石盖中间。刀头、刀柄微微颤抖,竟以刀背为轴,徐徐旋转起来!
三人六目圆睁,盯着这出乎意料的一幕,皆忍不住要将麻小六好生夸赞一番。麻小六也是下巴扬起、露出几分洋洋得意的神态,显然对三人的表现十分受用。
只是,惊喜只持续了几息。就在覃清预备询问究竟是刀头指南、还是刀柄指南之时,那鸟刀竟已滴溜溜转了三圈,没有半分停顿之意。
麻小六一头热汗,忍不住凑过脸去、张口轻吹,似是要教那鸟刀转得慢些,好快些将南北给众人指示出来。然而鸟刀陡然受风,却是剧烈颤抖起来,不但转速不减、反而愈转愈快!接着“呯啷”一声,翻倒在石盖上。
其余三人面色一呆,接着将诧异不解的目光,齐齐向麻小六投去。
覃清更是开口揶揄道:“小六哥,你这司南不中用哈,还不如俺娘的绣花针好使呢!嘻嘻!”
吴老九也替这兄弟汗颜无地:“小六,今夜时间紧迫,莫再耍弄大伙。若无十分把握,这些小把戏还是省省罢……”
麻小六满面通红,待要遮掩几句,却见杨朝夕面色凝重道:“覃师妹、吴九哥,不必责怪小六哥!非是鸟刀不灵,而是这洞底有些蹊跷……照小道猜测,这八面石壁中、定是暗藏了不止一块磁石,目的便是扰乱司南指向,好教误入之人辨不清方向、寻不到生门。”
“那当如何是好?!”覃清立时急道。
“说不得、只得用个笨法子,一门一门地去试了。”麻小六收起鸟刀,满面沮丧道。
“谁要问你?一边呆着去!明日见了方世伯,定将你毛躁妄为之状告诉他!哼!”覃清俏脸生寒、怫然不悦道。
吴老九追随方梦得多年,自然晓得这位掌柜御下宽严相济、最是难以揣摩。若麻小六被覃清告了黑状,可能一笑置之,亦可能逐出茶肆。倘是后者,只怕比直接杀了麻小六还要严重……
果然麻小六听罢面色大变,眼眸中隐隐透出恐惧和杀机。这些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化作一张可怜兮兮的苦瓜相:“覃姑娘恕罪则个!俺麻小六以后再不敢触姑娘的霉头啦!”
“若果真要一门一门地试,敝人皮糙肉厚、腿脚麻利,愿首当其冲。”吴老九则担心覃清不肯消气,连忙也表态道。
“倒也不必一味强试。”
杨朝夕眉间忧色稍缓,当即接过话头道,“毕竟一旦误触‘死门’,谁也没有把握躲开暗算、全身而退。小道以为不如这般,咱们先将这八门编序次、再挨个去试。待试到第二、三道门时,大约便可推断出那生门所在了。”
“杨师兄好厉害!这法子原本不难想出,只是刚刚心中焦急、一时方寸大乱。可见‘临危不乱’四字,说来容易做来难!”
覃清闻言,登时豁然开朗,当下不顾吴老九、麻小六二人在侧,诚心实意称赞起来。
吴老九拦下试图插嘴的麻小六,向杨朝夕拱手道:“不知杨少侠预备如何行事?敝人愿闻其详!”
杨朝夕也顾不得谦虚,当下将心中一番盘算,大略与三人说了。最后抱拳道:“这法子既是小道想出,便该当仁不让、以身试法,还望几位莫与小道争这‘头功’哈!”
吴老九、麻小六知他轻功了得,必不至轻易中招。之前能躲开铁箭暗算便是明证,是以皆不约而同点头应下。只有覃清满面忧色,担心有什么意外发生、自己追悔莫及。只是瞧着杨师兄鹰眸坚定、成竹在胸的样子,却是没来由地心中一定,当下微微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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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议已定,四人借着火折昏光、捡来石块,分别在八门之外,从一到八标出序次。
而后覃清绣履轻点、手脚并用,借着洞壁石缝,很快便跃了出去。吴老九、麻小六却是展开“壁虎游墙功”,一板一眼地爬了上去,那扭头摆腰的滑稽模样,直瞧得杨朝夕忍俊不禁。
待洞底只剩杨朝夕一人,他先舒了口气,按灭火折。体内周天运转,两股内息再度充盈在双目中,很快便适应了洞底漆黑之色。旋即他再无犹疑,随意寻到一处石门,看了眼序次,便探出双手,揭开石门石环,徐徐向一个方向转去。
“嗒!嗒!嗒……轰嗡——”
随着机括响动声结束,便长长的一道闷响。杨朝夕深吸一口气,铆足劲力向内推入——
然而石门只推入尺许、便卡在半途,再也动弹不得。接着许多轻飘飘、毛茸茸的物什如浪涌出,顷刻飘得满洞皆是!
杨朝夕吃了一吓,当即抽身飞退,却哪里躲得过这些物什?很快便被沾得满头满身皆是。此时虽已快跃出地洞,然却觉脖颈、面颊等处有瘙痒传来,似是中毒前兆!
杨朝夕心中一沉,更加急了奔逃之速。然而那些物什却如跗骨之蛆,紧随他后,迅速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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