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透着彻骨寒意。
最后一句更是露出十足杀机,元仲武吓得一个哆嗦、果然抓住了要领,再不敢顾左右而言他。
于是一面叩头,一面哭道:“呜呜!小、小弟知道得也不大确切……只知昨夜爹爹领着一群黑衣人,似拖着只布袋回来,一径往后园去了……白日里有部曲说漏了嘴,说是在汤舍那边、隐约有女子哭叫声传出,半夜里十分瘆人……呜呜呜!小弟敢有半句扯谎,必遭天打雷劈……”
汤舍所在,杨朝夕自是清楚。当日他与柳晓暮夜入颍川别业,便是在那汤舍中寻到元仲武,进而逼问出四个百合卫的下落。
此时见这元仲武魂不附体、信誓旦旦的模样,相信此事他定未参与。想来必是元载刻意封闭消息,免得府中人多口杂、将事情传扬开去。
一念及此,杨朝夕冷笑数声,右掌已探到元仲武脑后,照准哑门、左风池两穴轻轻一拂。内息吞吐间,瞬间没入穴窍。
三人只见元仲武双瞳一呆、眼帘垂下,当即软倒在地,很快人事不省。
“事不宜迟,咱们这便去汤舍一探虚实!”
杨朝夕眼看麻小六将元仲武抛在当地,又在面门上重重踏了一脚。直踏得鼻血横流,却不见有半点反应,知道是昏得实了,才开口吩咐道。
其余三人亦是这般心思,自然一拍即合。
四人转身欲走,忽听大榻上床帷中一声“嘤哼”。杨朝夕脸上一警、陡然转身,一把扯开帷幔,探头而入。却如见鬼一般,顷刻便退了出来,面色涨得通红,半晌说不出话来。
覃清好奇心大起,顺势向内望去,却见一个剥得精光的婢女,正双手抱胸、蜷在大榻一角瑟瑟发抖。浓妆艳抹、狭目桃腮的脸盘上,已然面无人色。正是之前被吴老九草草打昏、推入榻中的婢女彩玉。
想起杨朝夕刚才的反应,覃清眼角不由挤出一抹促狭笑容。旋即桃眸骤冷,挥掌如电,顿时一指戳在彩玉耳门穴上。婢女眼珠一撇,神采全无,连闷哼都不及发出,便又昏死过去。
为免元仲武、彩玉两个醒转后生事,吴老九索性将元仲武也拖到榻上。麻小六则找来二人苟且时褪下的裙袍,将两个衣衫不整的狗男女五花大绑、捆作一团,再分别塞住口齿,重新拉好帷幔,方才作罢。这样一来,待府中之人发现蹊跷,至少也到天亮后了。
四人抹去泥痕足印,又自雕窗而出。杨朝夕领头,吴老九断后,好似四只夜蝠,快步往后园闪去。
廊庑相接,檐影交错。
一座宽檐大屋的轮廓,已然矗立在眼前。
弦月早不见了踪影,稀稀落落的星斗、东一个西一个地打着盹,张目四顾,四下里皆是昏黑。
反观一路穿过的院落,大多却亮着灯火,更衬出此处的蹊跷来。四人贴墙而立,墙影恰将身子遮得严实。八只眼睛盯着黑咕隆咚的屋宇,半晌也未发现有守卫痕迹,才渐渐放松下警惕来。“这里便是汤舍,侧门开在东面,大伙儿且随我来!”
杨朝夕见无甚异状,当即压低了声音,招呼其余三人猫身而行。不过几息工夫,便悉数潜入汤舍中,只掩门时发出了些微不足道的声响。
汤舍内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只觉到处皆是微微湿热的气息。
忽听“啪!”地一道轻响,一簇橙红火苗在漆黑上烫开一斑小孔。小孔迅速扩大,浸染出一小片难得的光亮。
杨朝夕、覃清、吴老九皆转目望去,却是麻小六自作主张打着了火折子,正向四周观瞧、踅摸。眼见三人齐刷刷向他望来,才尴尬一笑,便要将火折子熄灭。却被杨朝夕挥手止住:“不妨事!此间并无家仆护院看守,正好借火光勘查一番。”
麻小六嘿嘿两声,忙抢先一步、将火折子凑在前头。眼前丈许开外的情形,顷刻映入眼帘:
偌大屋宇中,并无太多陈设。正中是一汪方圆丈许的汤池,汤池四面零散地摆了些竹榻、几案、葫瓢,绒圈长巾叠得方正,一块块排布在上面,供人擦拭之用。另有澡豆、皂荚若干,分盛在池边坑凹处,奇香异味洋溢而出,沁人心脾。汤池南面地上,铺着一道矩形线毯,显然是为防备石砖积水、脚下打滑之事发生。
麻小六挥手撩开从房梁上交错垂下的绣罗彩纱,不无鄙夷道:“这屋里少说也有几十丈上好的料子,竟只作遮羞之用……这些朝廷蛀虫,果然是穷奢极欲!”
“小六哥说话、何时这般文绉绉啦?嘻嘻!”
覃清看麻小六一副少见多怪、愤愤不平之状,登时开口打趣道。麻小六却只丢来一记白眼,懒得与她拌嘴。
四人绕着纱罗兜转半晌,却未发现丁点异样,各人脸上、不由都露出几分沮丧。
便在此时,一阵夜风透过窗隙、将许多道纱罗吹得绵荡而起,幽暗火光映照下,显得影影幢幢。而那汤池中也泛起柔柔波光,错杂扭曲在一起、好似许多曼妙的水蛇。
“大伙儿快看!那汤池中央、似有些不大寻常……好似惟恐池子蓄水太多,竟堆砌出一团柔润的凸起,似岛非岛、似礁非礁。只不过这凸起并不显眼,若非今日汤池中水已放去大半,定是难以察觉……”
就在几人一筹莫展之际,杨朝夕忽指向那汤池中央,将腹中疑窦说了出来。
覃清也看出些蹊跷,点头呼应道:“确是奇怪!覃府、崔府中皆有汤池汤舍,俱是由浅入深,不曾见过这般‘池中垒丘’的样式。且那矮丘顶部平坦、总有五尺见方,坐着显宽、躺着嫌窄,完全多此一举!”
“是有几分古怪。”
吴老九难得开口点评道,“若作倚靠之用,这池中矮丘便当再砌高些、四面留出缓坡;若作躺卧之用,便该砌得长些,且一头须高处水面方可,以防溺水。杨少侠既有疑惑,不妨上去一探,左右也耽误不了多少工夫。”
麻小六听三人皆如此说,当即也怂恿道:“是极!来都来啦!不上去瞧一瞧、如何放心?火折子给你!”
杨朝夕自是当仁不让,接下火折子、便是轻轻一纵,顷刻间稳稳落在那平整的“矮丘”上。
“咚!”脚尖落下的一瞬,发出微微沉闷的响声。响声不绝,似有余音,不知传向了哪里。杨朝夕心底微喜,明白脚下“矮丘”定然是空的,想必内有乾坤!于是顾不得向池边三人说明,便俯下身子、握着火折,在这小小一方“矮丘”上仔细观察起来。
三人看他行为举止,知道是寻到了关键处,个个睁圆了眼睛、专注围观,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却见杨朝夕先是双脚挪移,一寸一寸地看;很快便曲指作拳,左一下右一下的敲;到得后来,干脆挽起一只袖管,用指甲在疑似石缝的地方抠抓,直弄得满手泥污……
约莫半盏茶后,杨朝夕似摸到一处极为隐蔽的机括,犹豫再三,小心扣开。登时觉得脚底一空,瞬间失了支撑、便要向下坠去。
几乎同时,数枚铁箭从洞开处激射而出。随着“笃笃笃”一串连响,铁箭悉数钉在房梁椽木上,尾羽兀自颤抖不休。
好在杨朝夕早有防备。左臂一撑、身子瞬间侧翻出去,待要跌入汤池中时,右臂便在水中接续一撑。接着这一下兔起鹘落的反应,杨朝夕才堪堪躲开这意想不到的机关,双足踏回池边,心中却是突突乱跳。手中火折子被他甩飞了出去,在石板上几下弹跳、摔得火光骤暗。待停下来时,火苗才又蹿烧而起,将汤池附近又照得亮堂起来。
“好阴毒的消息机关!”杨朝夕忍不住低声怒道。
吴老九却是一跃而起,双手扯着纱罗借力,很快便摸上一根房梁。旋即右臂缩回袖管,隔着袖袍、摘下一支铁箭,才飘飘然落下。
杨朝夕重拾火折,与覃清、麻小六一起凑了上去,四人这才细细打量起这支铁箭来:这箭通体铁铸,较寻常箭矢略短,仅一尺有余。箭镞三棱,利如枪刺,锋芒处泛着蓝紫色幽光,只尾部嵌着修剪好的鸿鹄翅羽。铁杆上蚀刻着一个娟秀篆字:唐。
四人心头再无疑问,这处消息机关、必然是唐门的“杰作”。
“崔师姊无端失踪之事,想不到蜀中唐门竟也有份!”覃清秀目圆睁、银牙紧咬,几欲喷出火来。
“那元载发妻王韫秀便是唐门弟子,若唐门也插手此事,必是她所指使。如此一来,元载老狗自是脱不了干系!”杨朝夕亦是双拳攥紧、目眦欲裂,恨不能立时将元载捉到面前,然后大卸八块。
吴老九与麻小六对望一眼,才指着那汤池中矮丘上露出的黑洞道:“既有机关在此,定是为掩护隐秘之所。不妨行险一探,便可知那元载又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麻小六眼珠转了转,却是露出几分犹疑:“方才暗箭已十分凶险,倘或其中还有旁的机括陷阱,只怕有死无生……”
覃清闻言,登时横眉怒目、狠狠瞪了麻小六一眼,接着提起裙摆,便向那黑洞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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