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言浪语间,鞭笞声愈发密集。
那叫做彩玉的婢女、哼笑声也渐渐高亢起来,听得漆柱后男子面红耳赤。
便是初时还有些懵懂的娇小身影,此刻也终于听出了些眉目,忍不住啐道:“一双狗男女,做的什么腌臜龌龊之事!”
漆柱后男子闻言,连忙做了个噤声手势,却是迟了半分。
只听那窗扇“吱呀”一声拉开,屋内男子举刀叫道:“是哪个贱婢讨打?!敢在窗下嚼舌!”
“喵呜~~~~”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隐在花木间的灰影探出双掌,故意发出一阵枝摇叶动之声。同时口中爆出几声猫叫来,端的是惟妙惟肖。
“原来是条发春的猫儿,真特么扫兴!”
那举刀男子这才神色微尬,骂骂咧咧将窗扇关好,重向床榻上女子笑道,“小蹄子,还不服帖么?来来来!二爷再替你松一松皮骨……哈哈!”
三道灰影心头一松,暗暗舒了口气。
只有那娇小灰影绣履轻跺,又羞又急,恨不得当下便破窗而入,将那一双狗男女乱剑砍杀。
漆柱后男子两耳微颤,似听出什么不妥。登时双足一踏,掠至那娇小灰影身侧,旋即不由分说、拉起柔荑玉手,便往檐上攀去。躲藏在山石花木间的两人,亦听到了异动,纷纷紧随而上。
不过两息工夫,四道灰影便趴在了宽檐上,与乌瓦浓夜融为了一体。
“踏踏踏踏!”
许多皂靴敲着砖石铺砌的地面,发出不大齐整的声响,由远及近、迅速围拢过来。
檐上四人身子纹丝不动,心中波澜不惊。默默听着那屋中男子方才一声高叫引发的动静,要看他待会儿如何收场。
震天动地的靴履声,很快在屋外消停下来,其中一人似踏出来两步,向屋内恭声道:“敢问元大人,方才何事发怒?”
屋内浮荡之声略停了一息,便传来那“元大人”声震瓦砾的咆哮:“长孙恒业!谁许你率兵来此?!本官正要得趣、又被你这蠢货搅黄……都特么滚出去!!滚——!!!”
来人正是陕州神策军鹰扬郎将、兵卒皆呼作“傲来将军”的长孙恒业。此刻额头中央,依旧堆着一团狰狞的青紫色大包,活脱脱像头人形獬豸。
因昨日“惨胜”而归,长孙恒业在群侠之中几乎已沦为笑柄。也只有麾下随行而来的百多兵卒,不敢对其稍露轻慢之色。
元载虽怒其无能,奈何这几日恰是用人之际,若将这“傲来将军”长孙恒业直言驱走,得罪权阉不说、还会平白少了一支助力。是以才捏着鼻子、将他调回城中,以护家宅安宁。免得后院失守,再整出什么难以平息的幺蛾子来。
这夜长孙恒业了无困意,索性起身、领着一队神策军兵卒在颍川别业中巡夜。直转悠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弦月将没,竟尚未将颍川别业巡完!
就在众兵卒哈欠连天,小声埋怨之时,长孙恒业忽听到一声怒喝声自附近院落传来,因墙阻树隔,听得并不真切。然而这长孙恒业素来自诩机警多智,又耳闻几日前颍川别业曾遭逢刺客,不但夫人王韫秀受伤,更活生生烧死了一个管家。是以惟恐是那刺客卷土重来、再对元氏不利,当下打了声呼哨,便引着数十个神策军兵卒、急急往这厢赶来。
岂料刺客未碰到,却被屋内“元大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当真是焦头烂额、狼狈至极。
众兵卒见主帅被骂,所谓刺客之事不过一场乌龙,当下也不敢再留,纷纷扭身退走。不到五息工夫,院落中便只剩下了长孙恒业,对着雕窗屋舍一番赔笑告罪后,才抹着冷汗退出了院落。
兵卒来的快、去得更快,院落中很快归于宁静,只余屋舍中时时传来的不堪入耳声。
“噗嗤——”
檐上那娇小身影终于没忍住,捂着口鼻吃吃笑将起来。只是担心行迹暴露,刻意将声音全憋在喉咙里,一时间双肩颤颤、颇为动人。
旁边男子压着嗓音提醒道:“覃师妹,轻声些!那长孙恒业尚未走远,莫再将他吸引回来、无端招惹麻烦……”
“哼!”覃清闻言,颇觉无趣,登时扭过头去,暂不睬这男子。
男子挠头,正无言以对,旁侧另一人转脸揶揄道:“杨少侠,今夜既是为寻崔六小姐下落,何故要猫在此处听墙角?”
男子正是杨朝夕,听罢面色大窘,当即压着嗓子分辩道:“小六哥莫要玩笑!方才那屋内男子,小道恰好认得,正是元载二子元仲武。若将他制住,再逼问一番,想必能问出些线索来。咱们也不必似无头苍蝇般,在这偌大的颍川别业中乱寻乱找了。”
出言揶揄者却是麻小六。方才隐在花木间、佯作猫声,顺利骗过元仲武的,便是此人。
听得杨朝夕如此解释,覃清、麻小六二人才颔首释然,另一边吴老九亦展眉道:“原来如此!捉人之事、我与小六最是擅长,杨少侠在此望风稍待便是!”
言罢略一抱拳,不待杨朝夕答话,吴老九已拽了麻小六,自宽檐上飘然跃下。两人身如败絮枯叶,落地之时、竟无半分声响,显然是师出同门的高妙身法。
杨朝夕不知二人武艺深浅,心中不免担忧,便要尾随而入。却被右面覃清一手按住:“杨师兄,作什么?那狗男女定然……定然衣衫不整,你是要去瞧热闹吗?”
“师兄岂是那般下作之人?只是担心两位老哥中了埋伏……”
杨朝夕登时被问得一头热汗,只得又伏下身来,与覃清继续候在檐上。随即便听得屋内一声闷响,以及那婢女彩玉的半声惊呼,接着安静如初。
一道慵懒的猫叫从雕窗处传来,显然是麻小六发出的讯号。
杨、覃二人四下张望一番,互相点了点头,旋即运起“一苇渡江”轻功,齐齐按下身形。双足甫一点地,两腿便弹跃而起,二人依次跃进屋中,登时闻得一阵奇怪的腥臊气、混在淡淡熏香里,说不清的难闻。吴老九便在左近,随手将衣不蔽体、已然昏厥的婢女彩玉推入大榻,又将帷幔放下。这才腾开手来,将窗扇重新掩住,回过身来时,注意力已转到了那元仲武身上。
元仲武被麻小六反剪双手、跪在地上,浑身抖得似筛糠一般,眸子里全是惊恐。想要求饶服软,奈何口里恰塞着团紫红色的袹复,“呜呜嗡嗡”地说不出话来。
杨朝夕深恨此人之前滥施淫威、凌虐胡姬,当下不由分说,抬手便是“噼噼啪啪”十几道耳光甩出。只打得那元仲武眼皮乌青、面颊肿胀,眼角流出莫名的委屈和忧伤。不知这身形偏瘦的歹人、何以竟如此暴烈,连问一句都懒得问,上来便是一顿暴风骤雨似的胖揍。
麻小六、吴老九也是被杨朝夕突如其来的宣泄镇住,不明白他与这元二公子有何深仇大恨,竟然下手如此狠毒……
覃清初时也是一愣,旋即便想起那夜自己与小蛮一路尾随、无意中窥见杨朝夕与柳晓暮夜救胡姬之事,登时心下恍然。又想到当夜杨朝夕揽着殒命胡姬、抚尸痛哭的场景,心头仅余的一点醋意也被怒火浇灭。待杨朝夕打完收手后,她却从榻前捡起一根马鞭,抡圆了胳膊、对着元二公子又是劈头盖脸地一通抽打。
直到元仲武体无完肤,以头抢地、向面前四个歹人告饶时,覃清才抛下满是血渍的马鞭,挥袖抹掉细汗,静静退到杨朝夕一旁。
有了杨、覃二人这一通好打,麻小六、吴老九两个倒省下了用刑的工夫。吴老九向杨朝夕递了个眼色,才拔出元仲武口中袹复,一阵惊恐万端的嚎哭声、顿时从他口中喷出,瞬间涌入四人耳膜。
只是这嚎哭响了不到半息,便又被吴老九眼疾手快堵了回去。接着顺手又是一道耳光甩出,哑声骂道:“狗辈!!若要活命,趁早消停些!若再将旁人招来,先把你剖心取肝!!”
瞧着四人凶神恶煞的模样,元仲武悲声顿止、连连点头。
杨朝夕这才一步上前,挥手拽下元仲武口中之物,寒声道:“贵府好卑劣的手段!这两日又掳了谁家女子回来?现下藏在哪里?!若有半句虚言,桀桀桀桀……”
这几句阴恻恻的笑声,却是刻意模仿那“燕山圣君”的身外化身。连一旁覃清听了、都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若非担心留下首尾,几乎便要提醒杨朝夕,莫再发出这等怪声来。
果然元仲武听罢这笑声,瞬间惊飞三魂、打散七魄,似是想起什么不堪的过往,满脸俱是痛不欲生的癫狂:“圣君饶命!呜呜呜!圣君饶了小弟狗命罢……小弟府中伎人、女婢多不胜数!都送给圣君享用可好?呜呜……现下榻上便、便有一个,听凭圣君发落……”
杨朝夕自是不知这元仲武为何如此惧怕“燕山圣君”,但也无暇细究,登时又阴沉着脸道:
“放你娘的屁!本圣君今夜寻人而来,谁有工夫与你胡谗?!快说!那女子到底藏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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