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水剑道
崔琬、覃清一番捉弄,杨朝夕便不得不将中午所历之事,和盘托出。听得唐娟脸色不断变幻,不时偏过头去,狠狠剐一眼方七斗。
当提到媚态毕露的胡姬,崔琬便从覃清手里夺过鸡毛掸子,又狠狠在他屁股上抽了几下。待说到天竺舞姬那惊为天人的姿容,崔琬、覃清无不眼中喷火,笃定那天竺舞姬便是褒姒、妲己一般的红颜祸水。
三堂会审过后,杨朝夕才瘫倒在木榻上,与一旁的方七斗面面相觑。方七斗双手一摊,表示:她向来如此、我早习以为常了。
杨朝夕则以一种悲悯的目光、审视着方七斗,仿佛在说:自作自受了吧?当年光顾着看脸、没搞清楚性格,就死乞白赖要追唐师姊。现在如愿以偿、过上了水深火热的日子……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方七斗还以不屑的眼神:你懂个屁!我方七斗就喜欢这种冷艳、高傲中,略带几分出尘气质的女子。个中滋味,便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你一个嘴巴没毛的小道士,不过是羡慕嫉妒罢了。
杨朝夕不再理会这个刚被娘子罚睡客房的家伙,心里一片惘然:原来书上讲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夫唱妇随,全是骗人的典故!果然儒门最会粉饰太平……这般想着,竟沉沉睡去。
次日醒来,酣卧在侧的方七斗,早不知去向。杨朝夕迅速穿戴完毕、出了客房,迎头碰到忙碌的方府管家。一打听,才知方七斗一早便跨了飞云骢,回洛城行营应卯去了。
杨朝夕回想昨日归来的一番奇遇,不禁连连叹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方七斗这厮竟然如此惧内,以前怎么没有看出来呢?真是交友不慎、遇人不淑。
呆坐片刻,方府家仆便将早斋端了过来。简单用过,道了叨扰,杨朝夕才信步走进院落、叩响了隔壁客房的门:“琬儿、覃师妹,起来了吗?”
“是冲灵子师兄?稍待,马上就来。”房中传来覃清银铃般的声音。
门上格栅糊着半透明的油纸,不多时,影影绰绰的一道轮廓,映着油纸、慢慢靠了过来。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梳着双螺髻的少女,将半边身子探了出来,笑嘻嘻道:“冲灵子师兄,是找崔师姊还是找我呢?崔师姊昨夜小腹疼痛,现在尚未起身,要不去你房里说话?”
“小妮子,谁说我没起来?让他进来吧!”另一道声音温婉,却透着些许疲惫。
“这几日让琬儿少动凉水,莫吃寒凉的东西,或可缓解疼痛……”杨朝夕一面进门、一面随口说道。
“师兄……连这个也知道?讨厌……干嘛要说出来。”覃清面色微红,回头瞪了他一眼道。
“跟黄硕师兄平日里惯熟,耳濡目染的、便知晓了点岐黄之术。以及癸水为何物……”杨朝夕略略尴尬地解释了一句,“大早过来,是想和覃师妹你们,说说昨日听来的一些事。”
崔琬长发披散、尚未及梳妆,此时正坐在临窗小案前。
只见她手拈黛笔、对着铜镜,略略在双眉上一扫,便起身过来,颇有几分“却嫌脂粉涴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的神韵。
杨朝夕定了定神,将一刹的惊艳收在心底,开门见山道:“昨日见了尉迟渊和龙在田,第一件可以确定的、便是残害罗师姊的首恶,乃是一只虎妖的化身。且这化身、已被一位神秘人收伏,所以……”
“所以,纵然公门海捕文书如雪片般散出去,也半点用处也没有?”崔琬秀眉微蹙,替他
将要说的话,抢先点破。杨朝夕默然点了点头。
“那神秘人又是谁?为何要收走这虎妖的化身?是不是幕后或者同伙?”覃清果然细心,抓住了一个细小的蹊跷之处,瞬间抛出三连问。
“那神秘人、我可以确信,必然与虎妖没什么关联。他是为伥鬼而来,至于真实身份、我已猜出七八分。只是曾许诺于他、不能透露他的名姓。”杨朝夕为难道。
“如果化身被收伏,想必虎妖也不会善罢甘休,必会循迹而来、报复我道门吧?”崔琬猜测道,眸子里载着忧虑。
“自然有可能。我与方师兄也想到了,所以在龙在田前辈那问了些法子,届时借他几件法器一用,或可抵挡一番。只是若要捉妖,唯有洛阳一些道功精深的老道出手,才可万无一失。只是这一点,我却是无能为力。”杨朝夕叹息道。
覃清却陡然起身,盈盈一握的腰间、金玉叮当。
她笑靥如花道:“这个其实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要许以重利,总有艺高人胆大的道人愿意出手。我们覃府虽非官宦、却是皇商出身,最不缺的便是银子。回去便央爹爹、专给擅长捉妖的道观多施些香火钱,这事便十拿九稳了。”
“若是这样,便叫覃世伯破费了。”杨朝夕抱拳郑重道。
“我们师姊妹四个,自幼便在师父座下修习坤道,便是一母同胞的姊妹,也不及我们情深。冲灵子,你也不须如此客气。”崔琬神色微动,在一旁解释道。
杨朝夕颔首道:“这虎妖既有化身,妖术自然厉害,两位前辈也劝咱们莫去主动招惹。若它找上门来,咱们拼力制住它便可。所以,虎妖虽是元凶、也最易摸出幕后之人,但并不急于一时。昨日你们走后,方师兄同我一番分析,倒找出两条可行之法,值得一试。”
崔琬、覃清两人双手托腮,齐齐将眸光射过来:“别卖关子!赶紧说。”
杨朝夕将双肘压在案上,接着道:“假如罗师姊是因无意听到洪太祝和陈少尹的密谈、而被灭口,那么只有河道疏浚一事,才能将他二人关联起来。所以此事,我准备细细探寻一番。”
“那另一个法子是什么?”崔琬不依不饶,催了一句。
“罗师姊的几件贴身之物,譬如花钿、佩剑、绣履,皆是从祆祠附近找到。祆教之人行事本就隐秘,不会毫无察觉,所以此事不论是否栽赃,都该去祆祠好好探查、看看究竟是何人所为。”
杨朝夕将自己想法说完,才长舒一口气,等待二人反应。然而崔琬、覃清两人,依旧直勾勾盯着自己,似乎还在等下文。
“嘻嘻!冲灵子师兄,你与我和崔师姊说这些,应该不会无的放矢吧?需要我们做什么呢?”覃清冰雪聪明、率先反应过来,清脆道。
“覃师妹快言快语!”杨朝夕轻轻赞了一声,“我想知道洛阳城中、关于河道疏浚一事,公门中有哪些可信的说法。或者再进一步、我一人悄然混迹到那河道疏浚之所,看看洪太祝他们有何盘算?还有哪些势力把手伸了进来?想必会有收获。”
崔琬秀眉轻挑:“这些事情,还是我办较为方便。崔氏自来倾心仕途,想从公门打探消息、或是安插人进去,再容易不过!只是,冲灵子你为何要一人只身犯险?现在麟迹观做客的公孙前辈,还有卓师兄、黄师兄,便不能一道去探查这些吗?”
杨朝夕不禁苦笑道:“其实此番我单枪匹马下山,有些隐情、不得不事先与你们言明,以免日
后尴尬。其实我已正式脱出上清观,如今算是无门无派的游方道士了。”
“冲灵子,你……这又是为何?原来那天在麟迹观时、公孙前辈所说都是真的!”崔琬惊诧道。
“其中因由,不提也罢……这几年,我渐渐觉得,道虽出尘、却不离凡尘,只要道心坚固,随处皆可修道。于是我便想着自己,或许该去这凡尘俗世游历一番,或做个游侠、或做个兵募、或做个麻衣相士……
观主自然不肯,只是我去意已决、他便为我留了道籍,放我下了山。罗师姊之事,也是他专程嘱咐我、来助一臂之力的。”
杨朝夕说到这里,神色也有几分黯然。想起短短月余来所历诸事,一时竟如鲠在喉。崔琬、覃清见他这般,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片刻失神后,杨朝夕又抬起头来、缓缓道:“所以代罗师姊讨还公道与真相,于你二人、是多年的情分,于我来说、却是观主交予的一桩使命。若不能做到完满,不但道心有损、而且良心有愧。”
崔琬、覃清听罢,皆垂头不语。心中一面猜测着、他究竟遭遇了什么变故,以至于心志大变;一面又有些患得患失,不知自己接下来、该如何与他相处,才不会被他疏离开来。
崔琬沉思良久、朱唇轻启:“冲灵子,纵然你才智无双,也必会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不如……来我崔府做客,爹爹他们招徕了一些幕僚,最擅谋虑、决断,我可叫他们帮你参详参详。”
覃清也笑道:“崔师姊说得不错。即便要去探查,也得先摸清情况、知己知彼才好!我爹爹都说过,公门的水最深,最不乏心思敏锐、八面玲珑之人。
另外冲灵子师兄!你那‘一苇渡江’的轻身功法还没教我呢!所以不管事情查出什么,你都要惜命一些、好端端地回来。”
“是啊!你若不能好端端地回来,覃师妹便学不到‘一苇渡江’的轻功。崔师妹五年前说的、要在剑术上压你一筹的心愿,便要落空了呢!”唐娟陡然出现在客房门外,一脸戏谑地望着三人。
闻言,崔琬、覃清两人俏脸,倏地一下涨红。
崔琬轻怒道:“唐师姊,谁要你多嘴!那时我心高气傲、才说了些不经狂言,还提它作什么?”
“可是,如果我和覃师妹、都想看你以崔氏剑法压服冲灵子,你又如何忍心叫我二人失望?”唐娟说完,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覃清也迅速倒戈,在一旁拍手笑道:“师姊风华绝代,师妹翘首以待!”
崔琬恼羞成怒、陡然起身,便伸手向覃清抓去,要好好教训一下这小妮子,却被闪身进来的唐娟挡在了前面。
崔琬攻势不停,竟一爪抓在唐娟高耸的峰头,接着也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方师兄不在家!我崔公子正好试试他娘子……”
“呸!未出阁的女子,竟说这等没羞没臊的荤话!”唐娟娇斥一声、手下不停,“啪”地拍中了崔琬屁股,“哎呀!好大,是个好生养的女子。杨师弟,你有福气了!”
杨朝夕早退在一旁,见三女嬉戏玩闹,不禁有些尴尬。然而三女嗔声娇中带俏、笑如银铃阵阵,宛然一幅活色生香的画卷,又令他挪不开脚步。
正自失神间,突然被唐娟一句调侃,陡然便想起与崔琬初识时的误会。顿觉无地自容,落荒而逃似的、跑出了客房。
身后又再度传来,不约而同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