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久市是一个比会津城更大、更复杂的地方,去那也得小心谨慎。前去安久市探探路、踩踩点,徐炀透露了下风声,看魔女中有没有人愿意跟着走一趟,杜迁迁的意愿最热情,她倒不是怀着什么私密的念头,单纯是想跟着老板出去转转,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学到东西。莉拉其实是最想去的,但莉拉要上班,管理尼斯托公司的日常运营,不过她能远程跟徐炀私聊,在单独的通信频道里留下只属于两个人的回忆。坐进革新号,这艘大红色战舰光是外观就相当威严,徐炀带杜迁迁从空中航道一路开出会津城,抵达安久市。他们都植入了之前叶子送的芯片,从而免疫世纪净土的扫描与封锁。“天空像油彩画一样。”杜迁迁贴着窗户往外看,“还有那么多高楼大厦。”“和地下又完全不同了。”徐炀说。“每次在会津城看到那些刺入地底的巨型地基,都会幻想上面的大楼得多高,”杜迁迁说,“现在一看,哇啊……是真的高。”在安久市,近50座占地广阔的巨构建筑互相用悬空走廊连接,剥夺底层建筑的阳光雨露,徐炀需要把革新号开到600米的高空才能稍微有比较宽阔的视野,能够俯瞰这座辽阔、豪华的宏伟城市。在这样的大型公司都市中穿梭,无论何时都会令人感觉自己十分渺小,成为无数钢铁囚笼之间的过客。这还是搭载穿梭机航行于高空的感受,倘若用双脚去丈量这些金属蜂巢,感触定然会更加深刻。繁荣、火热的生产经营活动在这些商厦中时刻发生,公司人沉迷工作,简直就像公司主义主导下的野蛮仪式,每一块电池、每一头牛马都被规定了每日的进程。徐炀还记得人们每天从工位返回宿舍的情形,犹如一块块电池被放回充电仓里补充能量,公司宿舍的布局也跟充电仓的插槽一样排列整齐,空间也足够狭窄,恰能容下电池本身,塞不下别的东西。“列岛洲太小了,”徐炀说,“一个个小岛,可供开发的平坦地带很少,所以风格就是连绵不绝的高楼。”“如果住在高楼就很舒服,”杜迁迁说,“有种当人上人的快乐。”“未来应该也能在安久市弄到一座办公楼,现在资本外流,很多企业都在把自家资产廉价出手。”徐炀观察着。“噢,我也想有自己的一层楼。”杜迁迁目光热切。“不喜欢跟大家一起生活吗?”“那倒不是,”杜迁迁说,“只是想有更大的床铺、衣帽间和私人健身房。跟其他魔女一起生活倒是无所谓,我之前在工业园里也经常和102她们贴来贴去的。”远离市区核心的地方,建筑高度出现明显落差,革新号的飞行高度也陡然下降,远眺可以看见大片大片低矮的“一户建”,独栋的2~3层小房屋挤挤挨挨,低密度平房与高楼区域相接的地方出现不自然的过渡,大量房屋被拆迁了,留下宽阔、连片的建筑工地,明显是为了新的巨型商厦准备的,但是完全没有动工的意思,毕竟由于经济恶化,一切大刀阔斧的建筑计划全部停摆,不少建筑工和住户为此伤脑筋,要求开发商为自己损失的利益负责。“有很多‘异动’呢。”杜迁迁若有所思,看着下方街道,有一群人拉横幅聚集起来,冒着信誉分被扣光的风险跟机器人对峙。“桐野怜世为了庆祝新婚而筹办巨蛋比赛,说明她很有信心控制局势。”徐炀走到杜迁迁身旁,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街道上的人们,当一整队巨大的“犬神”级双足战斗机器人走来时,他们一瞬间就抛掉了手里的标牌,消失的无影无踪。杜迁迁望向安久市的外围城区,无边无际,一眼望不到头,比会津城要辽阔太多,远处还有山川和大海,这一切都是在狭隘地下看不到的。“‘人’太多了。”杜迁迁释放魔力,她的外形不断变化,不仅是容貌,从个头到衣服打扮、饰品上都在发生变化,眉毛弯弯的白人女性、绑脏辫的尼人、秀发柔顺的南泰西洲裔少年、衰老的夏地区女性、眼神忧郁的少年,脸上戴着半张金属面具。“哦?”徐炀望向杜迁迁。“您觉得这张脸好看吗?”杜迁迁保留着最后一个外形,一个看起来很难过的年轻男孩,月牙形钢铁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你变形魔力释放之后,会连带着对方的衣物和饰品一起复制吧。”徐炀沉思。“当然。”“那你变形成桐野怜世的时候,为什么没有连带复制对方的狐狸脸面具?而是一下就复制出了她面具下的真容?”“这……”杜迁迁迟疑,“我回去再试试。”a40他们所驻扎的甜城町位于北城区之外,已经离开狭义的安久市范围,甜城町周围地形崎岖,多座小山丘分布,将其和北方沙滩隔绝开来。由于过度砍伐和自然环境恶化,周围虽有山丘,但植被稀疏,沿着光秃秃的山脊修建了大量沿山势分布的棚户区,也有一些制造业工厂坐落在山谷之中,构成别具风貌的郊区景象。徐炀事先跟a40打过招呼,让革新号安全停在甜城町七丁目的一座废旧工厂顶端,他小心翼翼地把穿梭机停下,a40爬上天台,兴奋地朝他们招手。“哟!老大!”它大喊,“你旁边的是谁?”杜迁迁仍然保留着少年的假象,她打算用这张脸过几天日子,想试试成为男人的感觉。“很高兴认识你。”少男杜迁迁跟a40握手,“我姓杜。”“杜先生好。”a40随意应付,这姓杜的看起来一点都不能打,没意思。“自救者结社有什么新消息吗?”徐炀跟着a40,从天台的铁梯子爬下去。“我不清楚,我负责干架。”a40说,“一群叫孤湾暴徒的改造人疯子游荡在附近的山上,一到晚上就到周围来吓唬我们,还抢劫落单的人,我这段时间净在对抗他们了。因为我和觅影能够提供保护,所以越来越多的人都慕名而来。”自救者结社的一切都叫徐炀意外,工厂车间已经被改造成住人的窝棚,从工艺室、仓库到停车场,这里已经被自救者们改造成了一个生机勃勃的小型社区,用不成套的发电机提供电源,包括柴油、小型太阳能和风能设备,不知是他们从哪弄来捐给社区的。在基础维护方面,自救者们也各尽其能,了解医学的人加入到医务室当中,懂机械的负责帮人们维修电气设备,还有很多摆摊的小商贩,原先两个生产车间中央的走道被改成了自救者们的小商品市场,小灯泡悬挂在彩色电线上,照亮琳琅满目的商品。市场中央还有个膀大腰圆的义体医生,为有需要的人安装植入物,椅子和手术灯就摆在过道上,卸下来的胳膊放在脚边的冰桶里。若是市场交易,倒不稀奇,徐炀发现这里的人们因为背离公司主义,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他们决定重新采纳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因此这些商品全都没有标价,当一名自救者想向另一个贩售者购买物资时,他可以选择拿自己身上的东西换,或者“出售”自己的知识和技能,徐炀看到有人唱一首歌来交换一篮子营养膏。“这地方怎么变成反公司主义避难所了。”徐炀跟着a40在各个铁皮屋之间穿梭,“单凭觅影和你是做不到的吧。”“有个魔女一直在倡导她的理念,渐渐就变得这样了。”a40说,“我们现在就在去见她的路上。”“觅影去哪了?”徐炀好奇。“还是一样,在猎杀有罪之人。”a40压低声音。大型生产设备老旧失去维护,变成了人们搭盖自己小小居所的地基,一台台生锈机器就像驼兽的脊背,托起自救者们的狭小家园,承载着他们对于家庭和社群结构的理想。这种简单原始的氛围似乎也唤醒了人们的活力,随处可见男男女女携手从事人类再生产工作,助力文明延续。到了自救者结社的最下层,a40撩开塑料拨片组成的门帘,迎面是一个死人被泡在冰浴缸当中,鲜血飘满水面。一个穿雨靴、披实验室大褂的女人正在旁边洗手,给徐炀一种割肾行业的感觉。“她就是结社里的魔女?”徐炀低声问,“她的魔力是什么?”“就我所听说的,她是‘毒师’。”a40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