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招待会社的新股东,左弘辰特地约了一个保密性极高的自动化私人会所,名叫“圣惠园”,用于徐炀一行人休息和享受。
通过反复调查之后,徐炀确认这家会所的安全性和隐蔽性,然后才动身前往。
路上,他打开赛丽塔给他发过来的一系列著作,稍微研读一些内容。
她发来的文档里不止有对先锋主义的宣传,也包括她对现代社会的分析,鞭辟入里,叫徐炀大开眼界。
一篇名为《忧郁的食物》的作品提到粮食问题如何影响整个世界。在中古乃至战前的国家,粮食生产是重中之重,然而现代以来,各大公司为了谋取利润,竭尽全力发展高产品附加值、高利润的产业,完全忽视基础农业的发展。
传统的五大产粮地区被公司统治之后,也发生了不同的变化。
夏地区发生大规模的工业化、信息化和城市化,无论高阁九州还是天枢制物都致力于科技研究,从而摆脱了成为世界粮食供应地的命运,在全球分工链条中夺取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新泰西洲地形辽阔平坦,原本极其适合现代农业和大规模机械化农业,但由于灯塔核心对自然环境的无度开发和疯狂掠夺,新泰西洲生态失衡,除了被称为“乐园”的理想都市之外,尽是荒败废土,被酸雨和龙卷风覆盖,只有合成人能够生存。
于是,生产粮食的重任便交给了剩下三大产粮地区,即白象洲、热树洲和龙舌兰洲,每年种植无数稻米、大豆和小麦,喂饱全世界这上百亿张嘴。
因此,大量农业公司和农业人口仍然在这些地区活动,从事劳动密集型生产,这三个地区的人口密度极高,加起来人口达到65亿,被埋在整个世界生产体系的最低端,失去翻身的可能性。
人口如此稠密,意味着人均资源占有极低,人均发展程度和受教育水平同样不发达,相应的,穷困、犯罪和战乱问题频频在这些地域发生。
通常来说,一个生活在列岛洲、每日有机会享受番剧和游戏的市民,会下意识鄙夷和嘲笑那些白象洲的农民,认为他们生活在饥馑边缘是咎由自取。但同样的,新泰西洲一个坐拥200平方米豪宅的孩子,也会困惑为什么列岛洲的市民每天要上班十二小时以上。
就这样一个食物问题引发世界的极大割裂。一个人生活的是否幸福,与他个人努力越来越不沾边,主要取决于他投胎的家庭和环境。
在公司主义的控制下,技术进步能让人享受虚拟世界、享受直播和邮票幻觉,但永远不会让大多数人摆脱痛苦,令人们生活在极端压抑当中,千辛万苦迈过一个难关后,得到的只是进入下一个难关的入场券。
最好的解决方式,仍是要将公司主义连根拔起,再造社会,消灭分化,重新分配财富,让科技与资金为人和魔女的发展服务,而不是燃烧人、挖出魔女的大脑去发展技术、服务公司。
先锋主义的追求,是让这个行星上的智慧生命在平等与进步方面达成一致。
确实有独到之处。徐炀在座位上沉思。魔女能活到200岁,赛丽塔观察人世的时间比人类要长,而且她也并非理论家,在白象洲打了那么多年游击,在现代战争中也能发挥自己的军事造诣,更训练出了一批训练有素的干部和军人。
魔女们都这么明智吗?徐炀转头看到法洛莎躺在座位上刷视频。
她伸长了腿,一个人躺下就占了3个座位,对着手机傻乐,若不是出发前给她买了一副无线耳机,现在整个穿梭机舱都会被嘈杂的音乐和尖啸挤满。
背向其他人,法洛莎的脸被手机屏幕光给照亮,她的美貌自会令任何人神魂颠倒,但她学不会如何站在别人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巴克斯她们都跟看怪物一样对待法洛莎,远远不敢看她,噤若寒蝉,唯恐不慎之举将她触怒,已经有了几分侍奉新神的味道。
到了圣惠园,气氛一下好了许多。
会所外观像一个典雅的小型酒店,足有四层高,大门两侧是修剪精致的私家花园,安保设施隐蔽在大理石墙体内侧,因为防御强力、位于晖城区深处,所以没在鼠灾中受到多少影响。
这倒是帮了徐炀大忙,他这边无身份的黑户太多了,不止他自己,101和102也没有正常身份,不便出现在公众视野当中。
102很快活,头一个跳下穿梭机,跟法洛莎同处一室就像陪伴无形怪物一样,明知道它存在,却不能对任何人指出这一点。
“哗,就像度假!”102欢快地跑向大门,很快就有一台悬浮的机器管家为其开门,殷勤地接待她。
这就是有钱人的生活吗?徐炀跟下穿梭机,他登上台阶,推开厚重木门进入大厅,里头装修富丽堂皇,大厅有二层高,巨大水晶吊灯垂落,映出温暖的明黄色流光,空气温暖宜人,墙饰精美,空间极大,站在其中,感觉心胸都变得开阔了,连呼吸都比之前顺畅。
法洛莎原本低头玩手机,把耳机摘下,望了望周围的情形,顿时眼前一亮。
“我就该住在这样的地方。”法洛莎走到一个金色布艺沙发旁边,拿起一个丝绸靠枕,把它抛到空中又接住,开心得很,对周围的花瓶、茶几和雕像更是摸了又摸,如痴如醉。
一侧音乐室内,自动钢琴正在演奏“兰纳河舞曲”,这首曲子在泰西洲十分闻名,相当古老。法洛莎循声走近,听着音乐声,不觉出神。
“我曾经在卡尔多王室的宴会上听过这曲子。”法洛莎说。
“鸢尾集团的前身……卡尔多王国。”徐炀想起法洛莎说过的话。
“他们统治泰西洲中央的群山,当时只崛起了10年不到,没想到顺利发展到这个年代了。”法洛莎走向钢琴,伸手抚摸。
琴键无需按动,循电子程序自行起落,她幻想有一个影子乐师坐在位置上,为豪宅的主人服务。
“幽灵琴师。”法洛莎喃喃道。
“令你怀念的曲调?”徐炀默默聆听。
古典音乐和公司人的生活相隔甚远,如今有机会放下压力仔细倾听,叫他感到阵阵愉快。
“何止是令我怀念,简直就像回到了宴会那天,只不过用的不是这种乐器。”
“那天一定很热闹。”
“何止是热闹,12个女人在厅堂边起舞,”法洛莎仍有印象,“那时有东方客人来,进献黄金、水果、象牙和香料给卡尔多国王,令国王心花怒放,他品尝香料,用香料保持健康和长生是很重要的习惯。我在旁边饮酒,一只飞鸟穿过大厅,它一开始令我开心,但它太过聒噪,我又施法将其杀死。”
“你太暴力了。”
“所有人都这么想,国王佯装镇静,推杯换盏,只是暗中叫宫廷魔女护卫左右,以免我犯上作乱。那曲乐愈发铿锵有力,吹笛人忽然吹错音符,弄臣在廷中随之乱舞,国王大笑不止,酒在喉咙中卡住,不多时便呛死在位上。太子奔来,求我复活其父,我却说:‘现在你是国王了,你不高兴吗?’”
“然后……”
“王子显得离奇愤怒,命人将我赶走,我心知肚明,这样就让唯一有能力救他父亲的人远离现场,我乐意配合,顺他的意,带上醇酒和钱袋远走高飞,老王那副衰样,死亡稀松平常。那时我还在逃亡,新王胆子不小,后来和我洽谈,愿意帮我远走高飞,彻底离开泰西洲。我说这报答不够,远比不上我帮他的忙,他承诺,卡尔多家族永远欠法洛莎一个人情。”
“不知什么时候能向鸢尾集团讨要。”
“也许他们已经淡忘,但这音符依然不变,或许只有音乐能穿过漫长历史。”
“你所处的年代和现代差别真的很大。”
“关掉。”法洛莎对自动钢琴说话,它识别语音,向法洛莎征求确认,法洛莎点头之后,琴声便立时停下。
“现在你应该知道这不是幽灵了。”
“是所谓的程序。”法洛莎说,“你们有多重手段奴役钢铁……钢铁不会疲惫,没有痛觉,人却会被耗尽青春。魔女也一样,我并不是故意对莉拉咄咄逼人,现在想来,她苟存在一些数据当中,也有自己的痛楚。”
“你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越来越深入。”
“越深入越茫然,越深入越意识到它无可救药。”
“有一个魔女作出了她的解救方案。”徐炀想和法洛莎谈谈赛丽塔的计划,“……你想看看吗?她明理、熟悉世事,接受过完善的教育。勾勒了一个更美好的世界,设计了一张精美的蓝图。”
“我有个更好的打算……”法洛莎伸了个懒腰,用渴望的眼神看着徐炀,舔了舔嘴唇,“……这里环境这么好,我去找个浴缸,换一身衣服,然后我们找一张足够大的床,做上一整个星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