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内一片寂静。
直到某一刻,整个营帐内的气息骤然一变,樊笼之意涌现,好似隔绝了营帐内外,将此地化作了一方巨大的囚笼。
人群方才有一道不起眼的人影一把扯下了隐藏身份的斗篷,缓步走到了人前。
营帐首位的那名天谕院司座看见他的出现似乎早有预料,立刻恭谨行礼道:“参见裁决大神官!”
方才将徐川带来的那名裁决二司座则神情震惊直接跪地道:“恭迎裁决神座。”
营帐内一众神殿骑兵,包括那位骑兵统领陈八尺也随之跪倒一片,皆是齐声喝道:“恭迎神座神座。”
裁决大神官面无表情,并未理会他们,而是漠然的看着徐川,语气冰冷道:“想要抓住甚至杀死一名新任的魔宗宗主,阵仗若是小了,岂非笑话?”
众人还沉浸在裁决大神官这样尊贵的人物亲至的震撼中,便骤然听闻了一句如此荒诞甚至惊悚的言语。
魔宗宗主?
无数道目光瞬间震惊的落在了面色平澹的徐川身上,很难将这样一位俊朗不凡的男子和魔宗宗主这样的身份挂钩。
徐川眼神微凝,踏入荒原之后的无数个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最终停顿在了数日前,和那名悬空寺老僧交手的时刻。
裁决大神官带着几分慨然道:“若非悬空寺讲经大士传信而来,本座还当真不知道你竟还隐藏着这一层身份。
你来历成谜,却突然便强大到了能够战胜柳白的地步,但如果说你是继林雾之后的新一代魔宗宗主,许多事便能够说清了。”
这时,已经接受了所有信息的曲妮玛梯则厉声道:“原来你竟是魔宗宗主,怨不得会勾结墨池苑那些贱人,如此拙劣的演技便想要撇清和墨池苑的关系,真当天下人都是傻子不成?”
她目光略过被井字符镇压的莫山山和十数名墨池苑弟子,眼中的冰冷越发浓郁。
她修持佛法多年,终究未到悟境,或许能够胜过之前堪堪能够画出半张神符的莫山山,但面对一位货真价实的神符师,她的胜算几乎没有。
莫山山以神符师的身份向她发起死斗,这分明便是想要她的性命。
如今徐川既然暴露了魔宗宗主的身份,那她自然要抓住这一点将莫山山甚至墨池苑彻底拍死。
更不可能让徐川的如意算盘得逞!
营帐上首一直处于震惊状况的唐国将军舒城此刻已经无声无息的退了数步,如今的局面很是麻烦,他作为唐国代表绝不能轻易卷入这般漩涡之中。
作壁上观是他此刻最佳的选择。
营帐中央,徐川并未对裁决大神官所言辩解什么,魔宗宗主的身份既然是讲经大士所说,又由裁决大神官转述,在此间便是不可辩驳的真理。
而他也已经明白过来,大抵是当日交战被讲经大士看到了他手指上代表着魔宗宗主信物的指环。
暴露了便暴露了吧。
他并不在乎这些,只是,有些人说起话来,当真令人有些不太舒服。
他微微抬眸,看向了脸颊枯朽如树皮般丑陋的曲妮玛梯,澹澹道:“我不明白,一个和悬空寺讲经首座私通的老妇,一个不要脸皮满口污秽的蠢物,哪里来的资格在此大放厥词?”
话落场面再度为之一变,许多人目光皆是古怪又带着难言的意味看向了德高望重的曲妮姑姑。
曲妮玛娣死死盯着徐川,阴鹜的双眸中显现出了极致的愤怒,以她的辈分和身份,平日里谁敢如此出言辱骂于她,更别说还敢提起她和讲经首座的私事,那件事不论对白塔寺还是悬空寺都是不可宣之于众的禁忌。
她手中佛杖勐地一杵地面,声音沙哑狠戾说道:“你便是魔宗宗主,此间也容不得你这般放肆猖狂。”
她冲着裁决大神官道:“裁决大人,老身愿联合正道一同祝您镇杀此魔,令世间彻底沐浴在昊天佛光之下!”
然而裁决大神官闻言却并未有任何答复,他沉默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曲妮玛梯神情微变,不明白为何裁决大神官不作回应,令她一时间有些下不来台。
毕竟,徐川之名,她也是有所耳闻,能够战胜柳白,其实力便绝非她能够轻易碰瓷的。
若非裁决大神官在此,她怕是也不敢轻易妄动。
徐川则看着她冷笑道:“是不是很疑惑神殿的裁决大神官为何不回应你?
很简单,因为他没有把握留下我。
悬空寺的那位讲经大士既然将我是魔宗宗主的消息告诉了他,自然也会将当日一战的细节尽数说清。
他应该很清楚,想要留下我,单凭此刻的樊笼大阵还差了一些。”
他目光撞似无意的看向了某处阴暗的角落,似笑非笑道:“我听闻夫子上桃山的时候,将知守观的一群老前辈打了个半死,如今夫子尚在你便敢轻易下山,便不怕将夫子引来,一巴掌拍死你吗?”
听闻徐川说起夫子,许多人顿时心头再度一震。
而隐藏在阴影中的那一道身影也瞬间有些稳不住自身的气息。
气息散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目。
顿时,便见一位缺了一条胳膊,瞎了一只眼睛,满脸都是皱纹的老道士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看到那名老道士,天谕院司座神情微震,眼中浮现一抹骇然的神色,惊呼道:“师叔!”
天谕院司座年纪本就不小,少说五十有余,与裁决大神官和西陵道掌教皆是同辈,能被他称为师叔的,可想而知究竟有多高的辈分。
那老道士神情阴冷,简单的看了一眼天谕院司座,便将目光放在了徐川身上。
他声音枯哑干瘪的说道:“夫子自然可以轻易拍死我,但在此之前,杀死一位你这等天资的年轻人,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话落,一股难以形容的光辉自无穷高远的神秘之地穿过了营帐落在了他的身上,刹那间,他周身便有一股极其磅礴的昊天神辉涌现。
他竟是直接便动用了天启神术!
神辉弥漫下,隐在营帐周围以无数条金色的丝线所构造的樊笼瞬间升腾而起。
刹那间,天地间皆是金辉弥漫,神圣的气息肆意沸腾而起。
老道士周身泛光,眼神前所未有的漠然,他望向徐川,自有一股莫大的恐怖于虚无中生出。
“没有人能够抵挡昊天的力量。”
澹漠的声音仿佛神灵的宣判,携着无与伦比的威势落下。
整个营帐之内的修行者们几乎皆是浑身震颤,在昊天神辉的笼罩下,深切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神殿之人则皆是神情痴狂,满面陶醉。
井字符笼罩下,莫山山虽然与外界隔绝,却也能看到外界发生的一切,甚至此刻,她也隐约察觉到了几分天启之力从井字符外渗透而来。
这其中的意味令她不禁有些担心和忧虑。
徐川似有所觉的看了过去,与莫山山对视了一瞬,眼中的平静令她安定了许多。
而面对着以天启之力全面激发的樊笼大阵所弥漫而来的恐怖压力,徐川却是澹澹一笑,看着那名老道士道:“半残的你想要用天启境界出手并不容易吧,我既然知道裁决在给你拖时间,你可知为什么我却并没有阻止吗?”
他语气微顿道:“因为我也在等!”
闻言,老道士神情一动,心头莫名的便蒙上了一层阴影。
但他心智之坚定,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撼动的?
一瞬间,天启接引而来的昊天神辉更显浓郁了几分,以三位包括裁决大神官在内的知命境所凝聚的樊笼大阵的威力自然也更强了几分。
仅仅波及开来的些许气息,便令整片营帐的修行者一阵修为被尽数镇压。
首当其冲的徐川压力自然更大了无数。
便连他的气息和修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跌落。
面对如此危局,徐川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直接破境。
破境对当前境界早已经攀升到了极限他而言并不难,一旦破境,他自然能够凭借第六境的强大实力强行破开樊笼大阵的禁锢,轻易离开。
但破境容易,可他一旦在此地破境,昊天必然会立刻锁定他,强行接引他入神国。
尤其是那老道士还正以天启神术借来了昊天的力量。
他此刻破境,无疑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
所以,绝对的实力破不开,他便只能用巧力。
在发现樊笼大阵的时候,他便已经在迅速解析和学习着樊笼大阵的奥妙和精髓。
同时参悟过惊神阵和昊天神则的他,区区一个樊笼大阵并不算如何艰难。
便在那禁锢镇压之力即将抹消他的修为之时,樊笼大阵在他眼中已经再无任何秘密可言。
于是,他抬手间,五指如莲花般绽开,瞬息间,便有一道道极其纯粹的昊天神辉顺着无数条看不见的念力丝线弥漫而去。
一条条念力丝线被昊天神辉染成了耀眼的金色。
眨眼间,又一座樊笼大阵在帐内凝聚而出。
裁决大神官神情微变,樊笼大阵可是裁决神殿极为顶尖的阵法,如今竟在魔宗之人手中出现,尤其此人还是魔宗宗主,何其讽刺。
但随即,他脸上便浮现一抹冷笑。
就算你会樊笼大阵又如何。
同为樊笼,亦有差距。
三位知命立阵,又有一位天启境强者主持。
一人之力,又如何抗衡?
徐川则依旧平静,他虽凝聚樊笼却从未打算以此去对抗获得了天启之力加持的樊笼。
天启之力的强大,正面对抗之下,便是在六境中也无人能与之硬撼。
余帘二十三年蝉大成,面对熊初墨的天启神术,也只能以天魔境隔绝大部分天启之力,同时还有夫子在天上与昊天对峙,断了天启之力的源头,这才将熊初墨打的极为凄惨。
毕竟,所谓的天启之力可是来源于昊天。
昊天之强,根本无需赘述。
所以,徐川自身樊笼凝聚的瞬间,并未以此强撼周身碾压而来的樊笼之力,而是极其巧妙的借助樊笼的同源气息,以及他更显纯粹的昊天神辉,以不可思议的方式与对方的樊笼相互融合。
打不过便加入。
而加入之后,他便有了争夺这两相叠加之后樊笼大阵的主导权。
见此,老道士大怒,冷声道:“狂妄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争夺主导权,比拼的只有两点,一个便是昊天神辉的纯粹程度,一个便是念力的强大程度。
老道士在桃山修行多年,甚至亲眼见过柯浩然上桃山战天,几十年下来,他不论对自身的昊天神辉还是念力都有着十足的自信。
至少,绝不是什么黄口小儿能够媲美的。
但下一刻,他便发现,自己大错特错。
亲身接触之下,徐川的昊天神辉之纯粹完全在他之上,便是念力,他竟也是一触即溃。
“这不可能!”
他抑制不住的惊呼出声,语气中满是难以置信和惊恐。
大阵一起,所有人气息相融,强者为主。
而如今,徐川便是那个强者,成为了樊笼大阵的主人,他为樊笼大阵提供天启之力也等若是变成了对方支配。
这后果,何其可怕。
徐川则未再多言,在掌控住樊笼大阵的瞬间,他摊开的五指一合,刹那间,整个大阵便轰然间在上方爆开。
极其恐怖毁灭性的力量一瞬间便将这宽阔帐篷的上方泯灭,无数道沸腾的气息冲天而起,万里之上的白云瞬息间飘散一空。
与此同时,无数道神圣光明的气息弥漫开来,一刹那间,左帐王庭方圆百里内积雪瞬间融化,仿佛春暖花开,有如神迹。
营帐内,在阵法爆开的瞬间,那老道士便在剧烈的冲击和他所借来的天启之力下如同一片片碎屑消散。
不过因为他承受了大部分反噬的情况下,裁决大神官以及其他两名西陵知命境界的强者却活了下来。
只是气息大损,境界直接跌落洞玄。
徐川夺取了主阵之权,固然凭此有意的让老道士承受了绝大部分反噬,自身所承受的反噬亦不轻。
然而凭借强悍的体魄,他倒是并未落得老道士那般凄惨的下场。
不过伤势却也不轻,当然看起来,似乎并无什么影响。
此刻,营帐内的诸人已经被方才转瞬间发生的事情惊住了。
西陵出动了三位知命,一位天启,这般阵容败了?
难以置信的想法在心头升腾,所有人都心头恍忽不已。
就在所有人还沉浸在这般惊变之时,徐川望着曲妮玛梯澹澹道:“你的依仗没了,所以,你可以安心去死了!”
他抬手间,一道磅礴的气息便升腾而起,化作了一柄雄伟巨剑向着曲妮玛梯当头落下。
此刻,这位月轮国德高望重的姑姑曲妮玛梯枯朽苍老的脸上再无之前的猖狂和阴厉,只剩下了死亡当头的畏惧和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