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下方,宁缺和桑桑坐在角落,很是悠然自得。
桑桑虽然寒症已经消退,但多年养成的喜欢喝酒的习性倒也一时半会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宴会上的酒乃是长安城最好的酒水,她自是颇为欢喜。
宁缺偶尔吃上一些,不时和一旁的司徒依兰闲聊几句,说说隆庆,说说二层楼。
另一边,谢承运和临川王颖以及钟大俊也是觥筹交错,彼此侃侃而谈,年轻俊才的姿态摆得很足。
除此之外,宴会厅中还有数位朝中大臣,他们显得沉静许多,偶尔碰杯谈论三两句,便不再多言。
首位上,自然便是公主李渔,她身旁还有一左一右两张相对而置矮几。
左边的空无一人,右边则坐着一位穿着素青衣衫,神情平静温和的男子,只是发间的几缕银丝让他看起来并没有表面上这般豁达。
他自然便是此次宴请的主角,在唐国为质了近十年的燕国大皇子崇明。
二人彼此说了些叙旧的话,便已是将告别的珍重挂在了嘴边。
崇明此次回归燕国,不出意外,便是要接替燕王之位。
正常情况下,二人将很难再有相见之机。
或者说,二人自此之后,立场将彻底彼此对立。
一个是唐国公主,一个是燕国未来的王,他们之间,情谊早就澹薄了许多。
李渔虽然再和崇明说话,但目光却总是不经意地看向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的到来。
崇明在长安为质近十年,目光何其敏锐,他神情微沉,似是不经意的问道:“我听说你最近似乎时常出入一家名为万事居的商铺,也不知这铺子里都卖些什么东西,竟能如此吸引一国公主流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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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是知道徐川存在的,不过因为情报的不足,他知道的,除了徐川在李渔回归唐国一事上出了力,有着洞玄上品的境界,其次便是之后,徐川在李渔的推荐下,以借读的身份入了书院。
至于徐川在春风亭与颜瑟一战,在旧书楼写下一张神符的事情他便未曾听闻。
在一些人有意无意的压制和封锁下,除了当事人,便也只有唐国最顶尖的几位存在,才会知晓徐川所有的事情。
听得崇明问起徐川,李渔眸光莫名的一冷,事实上,她并不想太多人知道徐川的存在,而且崇明此话中的某些试探之意也令她很不舒服。
但随即她便言笑晏晏的说道:“不过是有个朋友在那里,自然要经常照顾照顾他的生意。”
话音一转,她微笑道:“我听说崇明哥哥的弟弟已经到了长安,光明之子,可当真是好大的赞誉。”
崇明沉默了片刻,有些出神的说道:“隆庆啊,他似乎从生下来就是个天才,无论是骑射诗书甚至修行,仿佛世界上就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能获得光明之子的赞誉,我其实也并不意外,与他相比,我这个哥哥倒是像个废物了。”
李渔神情平静,有几分直接的说道:“隆庆如今风头正盛,我虽然不清楚为何西陵会同意让他入长安代替你为质,但他背后有着西陵的支持,便不容小觑,天下间,能与西陵抗衡的唯有我唐国,崇明哥哥若是想坐稳燕王之位,应该知道如何选择。”
隆庆神情有些挣扎和冲突,迟迟没有开口。
便在这时,得胜居清幽的后院竟忽然响起了一片嘈杂的声音,但很快,随着这份嘈杂声的接近又很快变得安静了下去。
只有数人的脚步声轻巧的传到了宴会中所有的宾客耳边。
胆敢擅长李渔这位公主举办的宴会,来者的身份自然很是不凡。
为首的乃是大唐文渊大学士曾静,是一位深受陛下与皇后信任的朝中大员。
在曾静大学士的右手方,是一位穿着黑色道袍,腰间佩着昊天神剑的中年男子,他是西陵神殿天谕院副院长,此番造访都城长安的莫离神官。
毫无疑问,这两位都是真正的大人物,风采气质都是极为不凡,但他们身后跟着的那位青年却还是第一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有些人生来似乎就是不凡的,不论他是何身份。
只见他穿着西陵神殿裁决司死气沉沉的道服,腰间佩着柄式样普通的剑,脚步平缓而稳定,英俊的容颜满是说不出的沉静,但所有人都下意识的被他那份透在骨子里的骄傲所惊艳。
他便是所有人口中的光明之子,隆庆。
在无数人各异复杂的目光中,崇明缓缓起身,道:“隆庆,这真是多年不见了。”
......
隆庆忽然来此,场合时机自然都有不妥,但有文渊大学时引路,天谕院副院长莫离神官开口,哪怕只是一个没有人相信的借口,也不会再有人以此为由头说些什么。
更何况,隆庆只是站在那里,平静的神情便告诉了所有人,他不在乎这些,他只是想来,便来了,其他人如何想如何说都与他无关。
简单无聊的寒暄了一番,便在大学时曾静的言语中,引出了接下来的一场注定会发生的争执。
这是隆庆自到了长安之后的第一次公开露面,自然便要以碾压全场的姿态为他进入二层楼造势。
论及修为,隆庆直言让唐国号称知命下无敌的王景略来长安与他一战,言语中的自信和平静似乎已经注定了王景略会败。
同样也透漏出自己不久后就会迈入知命的事实。
于是遍寻唐国年轻一辈,便已经无人能在修行之道上与之争锋。
不过华山岳去却想到了一袭白衣的徐川。
在他的生平中,同辈中,若是说可以压下这天资卓绝的隆庆皇子之人,怕是也只有徐川一人。
可惜,此人并非他唐国之人。
于是他张嘴反驳的言语便咽在了肚子里,最终未置一言。
不过,修行之道输了,却还有文会中的辩难之道。
说得通俗一些,就是辩论罢了。
当然,正反虽然未必绝对,却是比拼双方文采底蕴的极佳手段。
第一个站出来的自然是名声在外的谢承运。
可惜在隆庆面前,谢承运就好似一个初出茅庐的孩童,在隆庆以无数前贤经典编织的罗网之下,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这份辩难的实力,便是整个宴会上的人加起来,怕是也不够他一个人打的。
修行之道败了,辩难之道也输的很是难看,于是在华山岳的示意下,一名军中校尉站了出来,提出了比拼酒量这个颇为儿戏的说法。
隆庆自无不可。
不过莫离神官却出言道:“既是饮酒,自然不必继续站着,公主身旁的空位正好无人,不如就座之后再行饮酒也不迟。”
这话说着没什么问题,然而李渔却当即拒绝道:“此地已经有人了,本宫可以给隆庆皇子再添一席。”
莫离神官脸色有些不好看的说道:“不过是一个座位,更何况,除了公主身旁的位置,以隆庆裁决司二司座的身份,哪里有配得上他的座次?”
李渔冷着脸道:“本就是不速之客,能有位置便不错了,更何况,我的这位客人若是到了,隆庆又算是什么?”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崇明眸光幽然,他倒是不知道,那人竟在李渔心中有如此地位。
隆庆平静的看着李渔问道:“敢问公主殿下,这位客人是谁,莫非是唐王,还是书院二层楼的先生?”
他语气平静,却分明再说,这唐国除了唐王和书院二层楼的先生,还能有谁令他自愧不如?
平静而骄傲,骄傲的甚至有些张狂。
但许多人听来,却好似本就该如此。
这时,就已经端来了,隆庆随手拿起一杯,便直接往那席位走去。
李渔怒然起身,华山岳更是直接拔刀冷声道:“大胆,就算你身份不凡,也不该如此放肆!”
这时莫离神官澹澹的看了华山岳一眼,顿时便有一股恐怖的压力落在了华山岳身上,令他拔刀的动作瞬间变得极为艰难。
隆庆则好似看不见一般一步步走去。
李渔看了一眼好似视而不见的曾静大学士,心中又冷又怒,又看了一圈下方的书院学子和追随他的数位官员,悲哀的发现,她似乎根本无力阻止隆庆占据这一个席位。
角落里,桑桑低声在宁缺耳边说道:“公主殿下好可怜。”
宁缺摇头道:“她可怜我们也没办法啊,这莫离神官可是知命境,隆庆也是洞玄巅峰,身份更是非同凡响,不过是去坐个位置,也不是要对公主不利,难道还能调动军队出手将他拿下不成?”
然而就在隆庆即将走到那个席位之时,一前一后两个脚步声缓缓从不远处传来。
后方的也便罢了,前方的脚步声却好似擂鼓一般响彻在所有人的心中。
一步一心跳,所有人的心脏似乎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掌控。
没有任何人例外。
尤其是修为高的人,影响更大。
当着脚步声来到宴会厅门口停下的时候,洞玄巅峰的隆庆当场便忍不住吐了一口血,那莫离神官亦是如此。
一道澹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听说有人要抢我的位置?”
闻言,李渔刹那间惊喜的看向了门外,神情激动而欣喜,他竟然来了?
门外,徐川一身素衫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一头发丝只是随意的扎了起来搭在身后,双眸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慵懒,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股自然舒服的气息迎面而来。
在他面前,没有什么骄傲,也没有什么自信,所有的一切都好似路边的泥土那般不值一提。
他迈步走向李渔,很是自然的略过了隆庆,微笑道:“来晚了,抱歉。”
李渔笑颜如花,更显出几分惊人的美丽,她轻语道:“你来了便好。”
说罢,她便起身上前,拉着徐川的胳膊,引着他坐在了她左侧与之并列的席位上。
卓尔则仿佛透明人一般安安静静的站在徐川身后。
片刻的时间,莫离神官已经从方才气息紊乱的状态下恢复,隆庆还稍差半分才能恢复。
莫离神官脸色凝重的盯着徐川,沉声问道:“阁下是何人?”
能以脚步声便将他和隆庆重创的修行者,境界之高简直超乎了他的想象。
唐国什么时候出了一位如此恐怖的修行者?
隆庆则看着徐川,神情有些恍忽。
上一次,这般无视于他,轻易将他压制的人还是那个骄傲冷酷的女人。
但那个女人出自西陵的不可知之地知守观,更有着道痴的名号。
他还能宽慰自己一些。
但徐川带给他的压迫和恐怖还要远远超过那个名为道痴的女人。
对方的眼中似乎从来没有他的存在,仅仅只是脚步声就轻易将他重创,至今难以开口。
面对这样荒诞的事实,他十几年的骄傲和自信此刻隐约间已经有了崩塌的趋势。
徐川目光落在莫离神官身上,似有几分审视之意。
李渔出声介绍道:“这位是西陵神殿天谕院的副院长,莫离神官。”
徐川闻言摇了摇头,澹澹道:“好弱的知命,不过既然是做着教书育人的事情,到也可以理解。”
澹澹的话语在这个宴会厅传开,许多人脸色都变得十分古怪和精彩。
知命境啊。
在诸国都是极其稀少的顶尖强者,无数人眼中的大修行者,更何况有着天谕院副院长这等尊贵身份的莫离神官。
估计莫离神官也没想到的有一天,他居然会被评价为弱小。
然而,在徐川口中,这份评价却显得恰到好处,没有夸张也没有贬低,好似只是说了一个简单的事实一般。
话落,徐川没有在意其他人的反应,而是看向了隆庆,这似乎是他第一次正眼相看对方。
他微笑道:“你似乎很喜欢我的位置?要不我让给你?”
隆庆终于恢复了正常,可以开口说话,但在徐川的注视下,他竟忍不住感受到了一股难以形容的紧张和畏惧。
不过随即,这份紧张和畏惧便化作了熊熊燃烧的战意,他不是一个甘心服输的人。
尤其是对方看起来分明与他一般年岁,就算比他强,也不可能强上多少。
他认为,自己如今本就临近知命,若是能够借助对方的压力破境,与之同处一境,便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于是,他缓缓擦去嘴角的鲜血,挺直了身子,平静说道:“我喜欢的东西,从来都喜欢自己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