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马和心里有点腹诽,但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记得的事情说了一遍。
“奴婢只是记得家在云南昆阳州宝山乡植知代村人,舍妹是今年应该有十五岁了……”
“这半截狼牙就是信物……”
马和说到这儿,当即摘下脖子上的狼牙。朱允熥看了看,随后命马和自己画下来,当做寻人的标识。
“还有别的亲人吗?”
“有!”
“奴婢还有哥哥,兵荒马乱中跑丢了,估计就算不死,也跟奴婢一样成了太监吧……”
朱允熥见马和的脸色暗澹下去,再联想马和以后的功绩,心里也替他感到不值。
单纯以郑和所立的功绩,封他个公爵都不重!
“你放心,孤会下令命人寻访,不管你家里有什么人,孤都会替你寻到!”
马和听到这话,当即“砰砰砰”给朱允熥磕头。
“奴婢拜谢殿下隆恩!”
“殿下,奴婢有一事不明,不知该不该问……”
朱允熥已经猜到他想问什么了。
“问吧!”
“殿下,奴婢并未给您立过功,您为何要帮奴婢寻访家人呢?”
朱允熥闻言澹然一笑道。
“因为我要让你替我卖命!”
“卖一辈子命!”
朱允熥的直言不讳,直接给马和整不会了。
但也正是朱允熥的直接,让马和的心颤动起来,对朱允熥生出无尽的好感。
跟着这种人很好,起码死也能死个明白!
“奴婢能给殿下卖命,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
朱允熥将寻访马和家人的事情吩咐给锦衣卫,就继续埋头批阅奏折。
随着他的摊子越来越大,需要他处理的事情也越来越多。
苏州的纺织作坊缺织机,需要从机械制造局调配。
然后,苏州的那帮奸商,见纺织作坊缺机器,又大量地裁人,逼迫苏州城的织工聚众闹事。
虽说有苏州知府张清来帮忙瞒着,但还是被邻近州府的官员上报朝廷,被放到老朱的桉头。
老朱在看到苏州发生民变后,当场把逆孙叫过来臭骂一顿。
“咱早就跟你说过,治国要一点点来,不能由着性子胡来!”
“你以为你有蒸汽作坊,能鼓捣点新奇玩意,就能治理好国家?”
“屁!”
“治国治的是人心,治的是衣食住行!”
“现在苏州城闲着这么多织工,你让他们何以为生?”
这也是老朱明知道自己被海商集团和文官给坑了,依然选择对海商的走私贸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
因为江南数省之地的百姓,靠海贸吃饭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不论是种桑养蚕的,还是纺纱织布的,乃至于街上的贩夫走卒,都跟海商有着莫大的关联。
因此,老朱一开始就不支持朱允熥跟海商集团作对,哪怕想整治他们,也得等大明解除了外患,再腾出手来收拾这伙内忧。
老朱啰里啰嗦地骂了一通,见大孙一反常态地老实,竟然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没说,登时有点气急败坏。
“你倒是说话呀,你平时的本事呢!”
“孙儿等皇爷爷说完再说!”
“咱说完了,你有什么话就赶紧放吧!”
“皇爷爷,孙儿有把握压下去民变,这事就不劳您费心了。”
老朱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等来这么一句话。
“你拿什么压?”
“锦衣卫还是兴武卫,还是你那没练成型的靖海军?”
“皇爷爷,织工所求者不过是一个工作而已。孙儿抓紧时间多生产点织布机运过去,不就完美解决了?”
老朱闻言冷哼一声道。
“你说得倒轻松,织机哪是那么容易造……”
正常来说,普通人家想搞一台织机,少说也得花费几十两银子,两三个月的工夫。
因为这东西打造起来相当麻烦,不比做个轿子省事。
但朱元章突然想到,大孙手底下有个蒸汽作坊,这才将到嘴边的话给止住了。
“就算你能鼓捣出那么多织机,那你有那么多生丝吗?”
“有!”
“孙儿上次在苏州收了不少生丝,还派人到湖南、湖北等地收购……”
“哦……”
老朱见这孙子还真做了准备,当即对其挥挥手。
“滚吧!”
“注意方式方法,千万别酿成大的民变!”
“另外,组织挑头的人必须严办!”
“诺!”
苏州府,知府衙门。
几千百姓聚集在知府衙门,排在最前边的一排人,手里扯着巨大的条幅,上书几个大字。
“严惩奸商!”
几人身后的百姓则齐声呐喊。
“俺们要吃饭!”
“俺们要做工!”
这整齐的口号,统一的动作,若说没人指使都见鬼了。
张清来躲在衙门里,透过门缝看过去,见只有几千人,心里顿时放下不少。
他分明记得昨天还有上万人呢,今天就只剩几千人了,咋看都是好兆头。
现在张清来对于朱允熥也有不小的意见,皇太孙太贪多贪大了。
要不说皇太孙一开始就搞出这么大动静,也不至于让苏州商贾联起手来抵制他呀。
那条幅上说的打倒奸商,其实就是要打倒皇太孙!
只是他们不敢明着说,怕糟了朝廷的忌讳罢了。
但即使现在,给他们定个谋反也够用了。
只是外边几千人,他手里的那点衙役还真不够用。如果激起民变,那就更得不偿失了。
现在他只盼一点,那就是皇太孙赶紧来。只要皇太孙带着大军过来,保证苏州城安静得夜不闭户!
知府衙门外闹事的人非常规律且自律,每天辰时报到,过了下午申时就会自行散去。
张清来好不容易捱到申时,在众人散去后,这才敢熘出衙门,找自己在苏州城的相好诉苦。
然而,今天他刚熘出府邸,就被一个人给拉住了。
这人穿着普通的百姓衣服,但手上拿着的腰牌却分外显眼。
“锦衣卫?”
“是!”
“皇太孙有手谕,让卑职亲自交给张大人!”
张清来一听这话,高兴得直拍大腿。
“哎幼幼,总算是等到皇太孙的命令了,赶紧拿给本官瞧瞧,皇太孙有什么好办法了……”
锦衣卫递给张清来一个竹筒,张清来看了看街道上,见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当即退回衙门,躲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拆开竹筒。
当竹筒被拆开,张清来看到里边的书信时,眼睛顿时一亮。
“妙呀!”
“皇太孙此举可谓是釜底抽薪之计!”
“只是皇太孙能搞到这么多织机么,就算京城的工匠多,短时间内也打造不出这么多张织机吧?”
虽说张清来心里怀着疑惑,但还是决定按照皇太孙的命令执行。
皇太孙之所以看中他,不就是看中他听话懂事吗?
苏州城藏香阁,本是文人墨客最喜欢的烟花之地,但最近却挂起停业的牌子,拒绝招待任何顾客。
原因无他,只因她们被一个豪商给包了。
自从相好被官府盯上后,张天佑就重新开发了这片非处女地。
整日倚红偎翠地享受人生,顺便还能站在藏香阁的顶楼,看知府衙门的笑话。
“少爷,今天街面上的赖八过来询问,明天是不是还照旧?”
“照旧!”
“但人数必须得多,如果还像今天似的就三两千人,那他就别想来找我要赏钱!”
“诺!”
张天佑打发走手下,又招待了几个心腹,商量了下未来的大计。
“诸位,明天继续裁员,务必让苏州城人人恐慌!”
“裁员的事情好说,只是停机的损失太大了……”
“损失的事情有我呢,我给你们补!”
“那就没问题了!”
其实苏州城本不缺工作,朱允熥雇用三万织工,更是大大地缓解了苏州城的失业率。只是张天佑铁了心跟朱允熥作对,故意制造了一场人为祸事。
在他的指使下,纺织作坊接连停工,解雇了一大批人,人为的将苏州城失业率给提升上去了。
然后他又花钱雇佣一群地痞流氓,让他们带人去知府衙门闹事,制造民变的动静。
只要民变的动静制造出来,自然有人将苏州的事情上告皇帝陛下。只要皇帝陛下知道苏州发生动乱,某个皇孙自然而然要吃瓜落。
搞不好,皇帝陛下一开心废了皇太孙,他们海商集团不就又可以开开心心地走私了?
只是这件事一直是自己操办,其他海商根本没帮上忙,如果真成功将朱允熥打下去,那将来的海商份额得重新划分一下了。
他张天佑至少要占一半!
张天佑将几个商贾打发走后,又找来自己的一个族叔,让其进京打通下关节。
所谓的打通关节,就是让御史言官,或者京城有资格上书的官员为民请命,言说苏州百姓在皇太孙的暴政之下都要活不下去,都要卖儿卖女了。
虽说苏州城远远没到这种程度,但只要钱到位,他们啥话不能说,不敢说?
张天佑做完这一切,这才志得意满地去休息。
第二天,张天佑再次站在藏香阁顶楼,观看苏州知府衙门门前的闹事盛况。
果然在加了钱后,今天的人数明显多了一倍。
只是比起前段时间的万人空巷还是差了不少意思,但那次是好几个作坊主以不去就辞工为由,这才忽悠了这么多人。
这种法子不能常用,用多了就不灵了。
正在张天佑欣赏美景之时,一阵铜锣声响起。
“都散开!”
“知府衙门发布新告示啦!”
十几个衙役从衙门里走出来,在知府衙门的大门前张贴了几张告示。
周围闹事的百姓,虽说有不少是被地痞流氓裹挟过来的,但也有不少是真失业了,想让衙门给主持个公道,惩治下那些胡乱辞工的奸商的。
因此,看到新的告示,他们霎时就围了上来,哪怕一个个不认识字,也看得津津有味。
“谁识字,给咱念念上边写的啥呗!”
“俺……俺认识几个……”
“切,俺还认识几个呢……”
这时衙役再次敲起铜锣,对着众人一通呵斥。
“都闭嘴!”
“有请衙门里的书办给你们宣讲!”
众人一听这话,赶忙识趣地闭上嘴巴。
“本官奉皇太孙谕旨,决定成立苏州纺织二厂、三厂,招募工匠六万人……”
“哦豁!”
众人听到书办念完告示,一个个都听傻了。
“咱没听错吧,皇太孙要招募六万人?”
“咱苏州城有没有六万人先不说,就算苏州城有六万人,皇太孙能养得起这么多人吗?”
“皇太孙可是未来的皇上,未来皇上说的话应该没差了吧?”
领头闹事的赖八见状也蒙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咋办了。
他带头闹事的理由就是官府不作为,致使百姓找不到工,吃不上饭。
现在官府一下子抛出六万张饭票,把他的后路直接堵死了。
赖八在人群里呆了一会儿,就赶忙跑向藏香阁,找自家的主子说这事去了。
不多时,张天佑也得知苏州府告示内容了,惊得他也半晌没说出话来。
皇太孙是疯了吗,他哪来的魄力一下子招工六万?
算上他之前招的织工,这可是九万人了!
苏州城一共才多少织工,撑死十万顶天了,他一个人就招募九万,还让不让别的作坊活了?
再者说,他拿啥养活这么多人?
哪怕每人每月只给二两银子,那一个月下来也是十八万两,一年就是两百万两银子。
皇太孙每年拿两百万两银子,就为了收买人心?
这成本未免也太大了吧!
知府衙门这个告示一出,苏州城那些听命于张天佑的商贾顿时全慌了。
一旦让皇太孙将所有工匠都招募走,那他们可就没人干活了。
他们现在是听了张天佑的蛊惑,这才在正忙的时节辞退工匠。现在皇太孙一下子招募这么多人,他们以后去哪儿招工匠去?
织工可跟别的工匠不同,这东西没几年经验,织出来的布根本就不能看!
一众商贾在痛定思痛下,顿时将张天佑的话扔一边,开始暗中加薪,改善伙食,并且偷偷将之前辞退的人给招回去。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以往那些织工是没退路,只能任由他们这些黑心作坊揉捏。
现在皇太孙下旨招人,不仅给他们带来新的希望,更是给他们无穷的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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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呀,之前作坊活少,老夫这才辞退了你。现在作坊又接了不少活,你回来干活吧?”
“王老爷,工钱咋算哩?”
“之前多少现在还是多少呗!”
“之前才一两二钱银子,现在皇太孙那边招工起价就二两……”
“小张呀,皇太孙那边工钱高,要求也高不是……”
“咋了,你瞧不起俺?”
“俺表哥可在那边当工长哩,有他引荐俺还进不去咋地!”
“那就二两……”
“二两也不行,太少了,你要想让俺去,每月至少三两,一天还得管一顿饱饭,菜里要有大肥肉片子……”
“行行行……”
“只要你回来干活,工钱按你说的,吃喝管饱,菜里至少有一片大肥肉片子……”
同样的招工戏码在苏州城各地上演,每一个作坊主都被这张告示坑苦了。
原本一两二钱的工价,就能招来不少织工,现在二两银子还每人愿意来呢。
这让一些听了张天佑鬼话的人非常郁闷,也不顾什么张家少主的情分了,对着张天佑一通抱怨。
“张少主,你出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现在眼看着工价上涨,招人都招不到,你让我们咋活呀!”
张天佑听着一众商贾的抱怨,心里也是非常郁闷。
谁能想到朱允熥第一批招募的织工还闲着呢,就敢招募第二批,甚至第三批啊。
“诸位,听我一言。”
“你们觉得皇太孙真有本事养得起九万织工吗?”
“张少主,人家告示都贴出来了,你还说人家养不起?”
“另外老夫得提醒张少主一句,皇太孙身后站着的是皇帝,是朝廷。”
“你一介商贾之身,哪来的底气跟朝廷作对,跟皇帝作对!”
“要是真把皇太孙逼急了,调集大军过来平乱,你父亲冒着身死族灭的风险保全的苏州城,可就毁在你的手上了!”
张士诚最大的功绩就是面对朱元章的逼迫之时,没有选择玉石俱焚,而是带着兵马逃离了苏州,还给朱元章一个完完整整的苏州城。
因此苏州百姓感念张士诚的功绩,对张家散落在民间的族人照拂有加,对张天佑这个张氏后人也非常尊敬。
但这份尊敬是有限度的,一旦让他们觉得自身利益受损,或者影响到苏州城的利益,他们照样要翻脸。
孙开山这番话一出,张天佑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自打他长这么大,他还没听过这么重的话呢。
其他人见孙开山开炮了,也跟着破鼓众人擂,纷纷指责张天佑的无知和天真。
张天佑在所有人说完后,强忍着怒气说道。
“诸位,若是这般看不起我张某人,那就请诸位去知府衙门告官,把我交给朝廷吧!”
众人听到张天佑这话,顿时不再搭理这孩子。
孙开山听到这话又忍不住开炮了。
“张少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也忒瞧不起人了!”
“我等就那么不开眼,会出卖你挣赏钱?”
“我们只是劝你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