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朱一个人孤独地吃着饺子之时,千里之外的大同府,十万军民也在吃饺子。
羊肉大葱馅的饺子。
只是很多士卒吃过之后,非得说是大葱羊肉馅的。
因为,大葱太多,完全将羊肉的腥膻给遮掩住了。属于那种不细嚼慢咽,都吃不出来里边还要羊肉的那种大葱馅饺子。
不过,就算大葱多了点,羊肉少了点,每一个士兵吃得都贼欢实。
一个个围在大锅边上,刚捞出来的饺子,一眨眼的工夫就被吃得精光。
只有两广的士兵会抱怨一句,为啥没有汤圆?
但当饺子端上来的刹那,也浑然忘了刚刚说的话,生怕吃慢了连个皮都捞不到。
相对来说,帅府的饺子就好吃多了,最起码是真正的羊肉大葱馅。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蓝玉的身体好了很多,已经可以被人搀扶着下地了。
只是身上依然提不起劲,走上几步路就得歇一会儿。
但当他看到饺子端上来后,也飞快地坐到了桌子前,生怕被傅友德和常升这两个吃货给吃光了。
“你俩慢点吃!”
“慢点!”
蓝玉手上没劲,夹不住饺子,气得他开始耍阴招,攥着快子在身前的盘子里一通乱扎,这才阻止了另外两人的快子。
事实上,常升和傅友德面前也有饺子,只是这俩人故意气蓝玉,总是要把快子伸到蓝玉面前的盘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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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允熥过来给三位长辈敬了酒,就被三人拉着坐下一起吃了。
但朱允熥外边还要招待其他人,也就陪几人吃了几个就走了。
在朱允熥走后,傅友德指着满桌的饺子问道。
“三皇孙哪儿搞的羊肉?”
常升闻言赶忙低下头,装作没听见。
蓝玉指了指西边道。
“那边百里外有牧场,有人放羊……”
傅友德闻言皱着眉头道。
“那不是晋王家的羊吗?”
蓝玉点点头道。
“是啊!”
“所以老夫才一直忍着没动手的……”
“呃呃……”
事实上,西边有羊这件事,还是蓝玉告诉朱允熥的呢。
晋王在边境戍边这些年,仗打了不少,牧民也收编了不少。
现在整个河套地区,少说有三万牧民是给晋王放牧的。就连他们大同府西边的草场上,都有晋王府的牛羊。
蓝玉虽然跋扈,但对上晋王殿下依然打憷。
一来朝廷有明令,不许任何人侵夺藩王财产,哪怕占了藩王在京的产业,都会被老皇帝给砍喽。
二来是晋王这人太会过日子了,把自家的产业看得跟眼珠子似的,绝对不让任何人染指。
然而,眼瞅着过年了,蓝玉总不能亏待部下们吧。
于是乎,他跟朱允熥说,西边有羊,然后他就吃到了羊……
傅友德见蓝玉这般说,也不再追问羊是从哪来的问题了,跟其他人一样,吧嗒吧嗒地往嘴里扔饺子。
几人正吃着的时候,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几人定睛一看登时尴尬地低下头。
“孤的羊呢!”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孤的羊都敢偷,就不怕朝廷问罪吗?”
朱棡气冲冲地走进来,见到几人正在吃他家的羊,心疼得都要滴血了。
常升赶忙起身让座,却不料朱棡走上前,又把他给按回去了。
“你可是我们朱家的大恩人,咋能让你给孤让座呢?”
“朱允熥!”
“你给孤滚出来,你个偷羊贼,不给孤个交代,看孤不打烂你屁股!”
朱棡话音刚落,就看到朱允熥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个搬椅子的小兵。
“三叔,你啥时候来的?”
朱棡看到朱允熥又长高了不少,脸上满满的都是开心。
“好小子!”
“偷到你三叔头上了!”
“但你也别可着三叔一个人偷呀,你往东边走走,你四叔也笼络不少牧民帮着他放羊呢!”
朱允熥将饺子放到桌子上,笑嘻嘻地说道。
“谢三叔提醒,改天我命人去东边转转,嘿嘿嘿!”
朱棡用力的拍拍朱允熥的肩膀,然后对着他的屁股踢了一脚。
“滚吧!”
“三叔要跟几位国公商量点事,一会儿再来找你小子算账!”
朱棡将朱允熥打发走,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跟傅友德、蓝玉等人一起胡吃海塞。
虽然朱棡没说,但在座的所有人都知道,朱棡是不放心大侄子,这才连个年夜饭都没在王府吃,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因此,不论是傅友德还是常升,都非常殷勤地给朱棡倒酒。
朱棡也是来者不拒,几杯酒下肚,就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凉国公,你给孤个准话,现在大同府还有多少可战之兵?”
傅友德不待蓝玉说话就抢着答道。
“主将都病倒了,你还指望有几分战斗力?”
“大同府的士卒,一多半都得了风寒,没一两个月根本恢复不过来。”
朱棡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份军报,扔给傅友德道。
“你们看看吧。”
“这是孤最近收到的草原军报,乌格齐哈什哈征召了五万骑兵,正打算从东胜城入境,绕过大同府直取太原……”
朱棡这话一出,在座的几人都吃不下这顿饭了。
如果放在平时,五万骑兵入境,还不够给他们塞牙缝的呢。
然而,现在大同府刚经历过一场风寒时疫,士兵的身体素质很差,很多人还整天流鼻涕呢,让他们拿啥去抵挡?
傅友德和常升都放下了快子,满脸忧愁地对着饺子发呆。只有蓝玉依然如故,大口大口的吃着,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朱棡见状忍不住问道。
“凉国公,你给孤个准话,你们大同府能不能挡得住?”
“要是大同府挡不住,孤可就找父皇要救兵了!”
蓝玉闻言冷笑一声道。
“陛下手里还哪来的兵?”
“呃呃……”
朱棡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一阵僵硬。
是啊!
大明纵有带甲百万,但都有各自的驻防区域,满打满算的十几万机动兵力,基本上都在大同府里呢。
现在给父皇上书,让父皇派援兵,那只能从别的防线上调动。可那样一来,别的地方的防御就松了,瓦剌首领完全可以从别的地方进攻,犯不着跑他们大同这边。
“那依凉国公之意,咱们就只有等死了?”
蓝玉颤颤巍巍地夹起一个饺子,还没吃到嘴里就掉在桌子上,气得他直接将饺子扎起来直接塞到嘴里。
“为啥等死?”
“不就五万人么,老夫在城里挑三万人就能灭了他们!”
蓝玉这话说得豪情万丈,但朱棡听得确实一阵头疼。
“算了!”
“你们慢慢吃,孤还是先回太原整军备战吧。”
朱棡刚起身,就被蓝玉给叫住了。
“坐下!”
“你好歹也是戍边藩王,怎能如此沉不住气?”
“这……”
朱棡悻悻地坐下,随即抱怨道。
“人家大军都快打过来了,你让孤如何沉得住气?”
“今年草原上有白毛风,这过来的可是五万头饿狼啊!”
“一旦让他们打进来,指不定给大明造成多大的损失呢!”
蓝玉见朱棡坐下就不再搭理他了,只是看向一旁的傅友德。
“老傅,我记得你说咱们大同府,还有三万可战之兵吧?”
傅友德点点头道。
“是啊!”
“但你也不能全指望他们,总得留下点守城的吧?”
蓝玉闻言不解的问道。
“守城?”
“守什么城?”
其他几人听到这话都蒙了,傅友德更是摸了摸蓝玉的脑袋,以为他在说胡话。
“蓝玉,大同府可是战略要冲,瓦剌如果打进来,这里是绝对不会放过的,你说守什么城?”
蓝玉听到这话,神秘的笑笑道。
“咱们只消把城里有疫病的风声放出去,那帮草原鞑子就不敢攻城了。”
“呃呃……”
蓝玉这话一出,桌上的人齐齐一愣。
傅友德很快就反应过来,指了指桌子上的羊肉馅饺子道。
“你是说,草原人比咱们还怕疫病?”
蓝玉眼皮一耷拉,没好气地道。
“那是自然!”
“正所谓家趁万贯,带毛不算。”
“草原上的人,衣食所安全赖这些牲畜。一旦感染了大规模的疫病,他们的损失可比咱们大明大得多。”
“只要让他们知道大同府里有疫病,你就算大开城门,他们都不敢闯进来!”
几人听了蓝玉的解释,顿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然后纷纷给蓝玉夹饺子,打算让他再多说几句。
朱棡也不像一开始那么慌了,他甚至都想好了,回去就散播太原府发生疫病的消息,让瓦剌人知难而退。
他现在只担心一点,那就是瓦剌人在城里有探子,恐怕这谎言骗不过他们。
“老蓝,你说这仗咱们该咋打?”
“老夫哪知道?”
“你刚刚不是说得头头是道吗?”
“老夫打仗都是随心所欲,从来没什么计划……”
傅友德见这货这样说,又把饺子从他面前端了回来。他发现自己就多余问这老货,还不如自己吃饱喝足了,然后自己想办法呢。
朱棡也有点失望,只是一想到蓝玉之前的战绩,又有点不甘心。
“凉国公,难道你一点计划也没有?”
“没有!”
“老夫打算让东胜城的人撤回来,好歹能保留一点战斗力。”
“至于其他的,就得看乌格齐哈什哈配不配合了。”
“呃呃……”
几人见蓝玉这么说,谁都不再搭理他,只是专心地吃饺子。
朱棡吃完一盘饺子,抹了抹嘴巴起身就走。
“几位慢吃,我去找大侄子算账去了!”
蓝玉朝着朱棡摆摆手道。
“去吧!”
常升和傅友德欲起身相送,也被朱棡给拦住了。
“两位不用送,我跟大侄子说几句话就走。”
在朱棡走后,傅友德不死心地继续追问道。
“蓝玉,你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蓝玉点点头道。
“确实没办法!”
“不过,老夫自打来到边境,最大的难题是找不到敌人!”
“现在敌人主动送上门,老夫开心还来不及呢,为啥要把他们赶跑?”
傅友德听到这话直接无语了,就眼下这情况,能把瓦剌人赶跑已经是大功一件了,蓝玉这厮竟然还惦记着全歼?
事实上,蓝玉一直惦记着全歼。
他这次来到边境,就一直苦于找不到敌军主力,没法酣畅淋漓地打一仗。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他的威名太大了。
草原诸部一听说他来了大同,吓得连夜搬家,方圆几百里之内连根毛都没给他留下。
然后,蓝玉就陷入了艰难地寻找敌人之旅,一边搜寻敌人的踪迹,还得忍受着老皇帝隔三差五地问责。
老皇帝嘴还毒,问他是不是想养寇自重,拥兵自立,起兵造反啥的。
这也就是蓝玉吧,换个别的武将,早就被老朱的诛心三连问给问自杀了。
哪怕是蓝玉也有点扛不住了,在边境蹉跎了几个月,一股急火攻心直接就病倒了。
因此,在听说瓦剌集结五万人要打大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群人总算他娘的来了!
朱棡在离开蓝玉的房间后,就径直去了外边的客厅,找到正在跟将领们推杯换盏的大侄子。
朱棡将大侄子拎到一边,趴在他耳边说道。
“大侄子,给自己多备几匹快马,一旦听到瓦剌打过来的消息,啥都别管,直接往太原府跑!”
朱允熥听到这话满脸的不敢置信。
“为啥呀?”
“大同府可是有精兵十万呢,区区瓦剌人打不过我们吧?”
朱棡见朱允熥跟他舅老爷一般迷之自信,气得照着大侄子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哪来的十万精兵?”
“现在的大同府,只有十万只病猫!”
“你总不至于天真地以为,这十万只病猫能打得过瓦剌精锐吧?”
“不能吗?”
朱棡见大侄子竟然对草原部落一无所知,气得他抱起大侄子就走。
“也不用等以后了,你还是先跟我回太原吧!”
“三叔,我现在跑了就是逃兵!”
“我好不容易收拢的军心就没了!”
朱棡见朱允熥这样说,这才将其给放下。
他也听说大同府里的士卒对他很推崇,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让朱允熥损失这份来之不易的军心。
“行!”
“但有一点你得给三叔记住了,真到了不可挽回之时啥都别管,先保住自己的小命再说!”
“三叔放心吧,真有危险了,我跑得比兔子都快!”
朱棡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连夜就骑着快马回到太原整军备战去了。
过完年第二天,东胜城守军就奉了蓝玉之命撤了回来。
第三天,东胜城沦陷,被瓦剌骑兵的先头部队占据。
第五天,大同府城外已经可以看到草原游骑。
然而,蓝玉依然按兵不动,每天只是吃吃喝喝,跟个没事人似的。
蓝玉不急朱允熥急呀,每天都得跑城头上瞅上几遍,看看大同府是不是被包围了。
第七天的时候,大同府外边全是敌军的时候,朱允熥终于坐不住了,把蓝玉从床上拽起来。
“舅老爷,现在该咋办啊!”
“咱们到底打不打,你赶紧给个痛快话,再不打的话,我可就偷偷跑路啦!”
蓝玉听到朱允熥这样说,笑着夸奖道。
“好小子!”
“是个当皇帝的好苗子!”
“以后记住了,见到这种事情第一时间就跑,别等着被人围了城再跑,哈哈哈!”
朱允熥见蓝玉这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气得恨不得上前咬几口。
“舅老爷,这仗还能打吗?”
蓝玉想都没想地回道。
“当然能打!”
“咱们大同府城高池深,那帮鞑子骑兵又打不进来,咱们怕他们个球?”
“再者说,咱早就在外边扎好口袋了,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呢!”
“啊?”
“啥时候的事,我咋不知道?”
蓝玉郁闷地看了眼外甥孙,心道啥事都让你知道,我这个舅老爷还混个屁?
“去告诉外边,敲聚将鼓吧!”
“哎!”
朱允熥颠颠地跑出去,亲自敲响了聚将鼓。
大同府内的一众守将听到聚将鼓,赶忙骑上快马赶到帅府。
蓝玉见人到齐了,当即对众人道。
“来!”
“咱们合计合计,这次的仗怎么打。”
众人听到这话,只当蓝玉在跟他们客气,一个打着哈哈笑道。
“凉国公言重了,您只管下令即可,您说怎么打,咱们就怎么打,哪用得着商量?”
因为按照蓝玉的习惯,不到出兵之时,他是不会透露半点口风的。
蓝玉白了那人一眼道。
“你当咱是说给你听呀,咱是说给咱外甥孙听的!”
蓝玉一把将外甥孙拉过来,抱着他做到主帅的位置上。
“外甥孙给咱好生学着点,看你舅老爷是咋排兵布阵的!”
朱允熥听到这话,只感觉胸腔里有一股火焰在燃烧,这可是大明战神亲自教他如何打仗呀!
蓝玉在将朱允熥放到主帅的位置上,当即从一个盆里抓出一把石灰,在地上均匀地画出一条线。
“这就是长城!”
蓝玉说完这话,就一脚踩在长城里边,一脚踩在长城外边,然后依次画下大同府、东胜城,以及几个大大小小的圈圈。
“大同府和东胜城的位置,诸位应该都了然于胸,就不用老夫多说了。”
“至于这几个圈圈么,指的是长城外的居延海和沙井地区。”
“瓦剌距离大明几千里,路上一定有好几个补给点,其中大部队、辎重之类的一定在居延海,沙井也是他们的一个补给点,甚至从咱们大明劫掠的财货,都会集中在这儿,然后再运往居延海,再从居延海从容运回瓦剌汗庭。”
“此次若是想将瓦剌这五万人全歼,就只能等他们深入大明,首尾不能相顾之时,才从中将其切断。”
“然后集中兵力消灭东胜和沙井地区的人,再配合晋王殿下的三卫兵马,将深入大同府和太原府内的残敌肃清。”
“唯有如此,才能将瓦剌的主力一网打尽!”
“只要将这些人消灭,居延海那边的瓦剌大营,只需一万轻骑就能拿下!”
“就算不能将他们尽数消灭,但只要将辎重和牛羊留下,瓦剌部的春天也会变得异常艰难!”
蓝玉的歼敌方略一出,登时引起帅府内的所有将领吹捧,只有朱允熥有不同意见。
蓝玉说的这些并不深奥,简单解释一下就是诱敌深入,各个击破的战略。
但这个战略有个最大的弊病,那就是用谁来当诱饵?
显然,在蓝玉的规划里,他一直没听到的大同府百姓就是这个诱饵。
“舅老爷,您这计策确实很好,但这样一来,大同府的百姓不就遭殃了吗?”
蓝玉听到朱允熥的质疑,脸上闪过一丝微笑。
“外甥孙!”
“你说得没错,但这就是战争!”
“不付出足够大的代价,又如何能引得鱼儿上钩呢?”
“此战过后,可保大同府五年太平,就算付出些许牺牲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