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灌钢法百思不得究竟的李孟羲,只好让铁匠们先做犁具,别的日后再说。带着满心的疲惫,李孟羲无力的回到城主府。回了城主府,两件铁器放在矮几上,一件熟铁刀,一件铸铁也就是生铁矛头,李孟羲手拄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啥也不看了,就拄着下巴在那里发呆。关羽见李孟羲忧思难解,知道李孟羲遇到了麻烦,可关羽又不懂炼铁,帮不上忙,只能叹气。李孟羲这一发呆,就一下到了傍晚仍一动不动的。傍晚了,弟弟小砖一蹦一跳的回来了。小砖进了屋里,叫了李孟羲一声,正想事情的李孟羲没能听见,头也不抬。看哥哥不理自己,小砖不开心,他跑过来,到了李孟羲面前,忽然大叫一声吓了李孟羲一下。李孟羲一惊回过神来了,一看是弟弟,他露出了笑容,“回来了,饿吗?哥哥去做吃的。”小砖出乎意料的没有嚷嚷着吃的,他小脸认真的看着哥哥,他问,“哥哥,是不是你可不开心了?”“啊?”李孟羲愣了一下,“奥……是遇到了点麻烦。”“什么嘛?”小砖睁着大眼睛好奇的问。想了想,“来。”李孟羲朝弟弟招手,让弟弟到身前来。弟弟钻到了李孟羲怀里,李孟羲把矮几上放的两个铁件给弟弟讲着。“这一个,是熟铁……”“这不是刀吗?”弟弟反问。“……对!是刀,这刀是熟铁做的。再看这个,”李孟羲拿起铸铁枪头,“这个,是生铁做的。明白了吧?”李孟羲低头看着弟弟,弟弟瞅了瞅刀和枪头,又瞅了瞅李孟羲,忽闪着大眼睛,用力的点了点头,说明白了。揉了揉鬓角,李孟羲皱眉说到,“哥哥是想,把生铁和熟铁化成水,混到一起。可是,生铁好化水,熟铁却难。将熟铁丢生铁中,会软不会化。”“要反过来,倒是简单了,熟铁化生铁易,可是熟铁极难融化,这该咋办?”问题复杂了点,小砖听得不是十分明白,他问,“那咱们把他砸碎了,掺掺不就行了?”把铁砸碎,工作量得大到姥姥家去了。李孟羲摇头,他笑了,“不成啊,铁太硬了,不好砸碎。”小砖肯定是以为,把两种东西掺一起,就跟拿土和沙子一样搅和一样,得弄的特别碎才好掺和,可是,不行。生铁做成粉末状和熟铁做成粉末状一起掺杂,肯定是能得到含碳量合适的钢,但是,能归能,技术难度太大。铁太硬了,要想让铁变成粉末,得到北极去,极度冰冷的条件下,铁脆的跟土一样,敲一下就碎了,然后将铁粉锤成碎渣,生铁碎渣熟铁碎渣一混,再放锅里稍微一烧,一融,好了,钢成了。可,大汉境内,北方虽说也寒冷,钢铁却远无法达到酥脆的程度。灌钢法原理说来简单,不过生铁熟铁相混而已,可就相混这一步,就是难题。将铁粉碎然后混杂,肯定是不行的。关键是熟铁,李孟羲遍思能将铁加工的可能,在不改熟铁形状的情况下,顶多是只能将熟铁条加热到半熔融的状态,化不成水。半融化状态的熟铁和生铁水怎么混……突然,李孟羲瞪大了眼睛,他恍然明白弄错了一件事,灌钢法似乎不必要一定将熟铁化成水,融化状态下的铁,也一样不复坚固状态,一样是可以缓缓流动的!所以,熟铁不需化水,加热到半软状态就足够了,然后把铁水浇到去,把融炼成一块……第一波融炼,等于果冻上浇墨水,混的肯定不会均匀,然后再加热,再使生铁熟铁变软,混的更均匀一些……灌钢法所遇的难题,已然破解。灌钢法要义,生铁熟铁相混,可谁说必须生铁熟铁全要化成水才行?化不成水,那就不化了呗,熔融状态,一样可掺混。愣是把问题想复杂了。李孟羲长舒了一口气,他抬头朝外看,天色刚晚。“哥哥,俺能不能吃鱼?”小砖小心翼翼的问。心情大好的李孟羲,开心的摸了摸小弟的脑袋,“好!就做鱼!”鱼在此情景下,不是一般的鱼,而是好吃的糖醋鱼。李孟羲去拿了一条鲤鱼,然后照之前测试出的方法,活了合适的不稠不稀的面,调了味道正好的糖醋汁,然后烧锅煮油,油温热时,拿一根长木棍把鱼串起,再放到油锅里卡到油面正中。鱼炸过三分钟之久,鱼捞起,放漏勺里沥油,与此同时,李孟羲开始炒制糖醋料汁。李孟羲一切动作都笨拙,拿铲的动作笨拙,油锅放鱼的动作也显得手忙脚乱的,可除去笨拙生熟,这之下是恰当好的油炸时间,是恰当好的糖醋比例,待之后,糖醋鱼做成,鱼肉鲜嫩,不老不硬,糖醋汁鲜甜可口,一如既往的好吃。李孟羲挂记着炼钢之事,他鱼没吃几口便匆匆啃完了馒头,起身对关羽道,“关将军,某去铁匠营看看,小砖你俩先吃。”关羽一听,也不好坐着不动了,起身要同往。又恐小砖万一卡住鱼刺咋办,李孟羲叫过值守甲士一人,让甲士陪着小砖一起把剩下的鱼吃了。李孟羲离开,小砖既想跟出去,又舍不得鱼,最终还是舍不下美食,吃的啊呜啊呜的。而那个看着小砖的甲士,又不能真的跟小砖抢鱼吃,便笑着时不时给小砖夹一块看着他吃。——匠人营地,铁匠们趁夜忙碌。白天时烧好的那一池子铁,匠人们用之在打造犁首。新的一炉铁已在炉中燃烧,依时间,得等许久才能出炉。夜深至亥时,约为夜九点多,炉中一炉新铁出炉。早有所准备的李孟羲立刻用装着刀条的陶盆去接生铁水。一盆明亮火热的橘黄铁水灌满了半盆,熟铁刀条完全浴入了铁汁其中。待时良久,刀条变软,再令人拿着钳子把熔融的刀条搅来拧去,在盆中柔绕百转,当铁汁渐渐冷却硬下来搅不动时,本还笔直的熟铁刀条,弯曲如杂草混在一团生铁之中。果然,铁不需成汁,只要能变柔软,便足可掺杂。之后,将陶盆置于火堆之上,加熊熊大火使铁复融。加热良久之后,陶盆之中,生铁融化成汁耀眼的亮汁,在微微沸腾流动着,而当中熟铁,明显是偏暗。此时情形,生铁已化,熟铁只是变软,生铁动荡流走,如果是温水煮一块果冻,虽说一时半会儿不能化掉果冻,但终究能渐渐两者浑然一体。一个问题,假设用十度的温度去煮一块铁,能把铁煮化吗?答桉是,若放宽时间纬度,只十度的温度,煮铁是有用的。类比另一问题,一堆煤块放墙角,但是离墙角还有一段距离,并未贴着墙,但煤球静放了一年两年之后就会发现,墙变黑了。高中化学讲,此中分子运动原理,分子无时无刻不在运动,时间足够的长久,煤球上的煤就运动到了墙壁上。同理还有,草绳绑在树上,十年之后,草绳与树已长成一体,同样是分子运动原理。依照此理论,哪怕不用煤炭,哪怕只是一块铁,假设不考虑铁的氧化的话,那么时间够久之后,铁块一样会慢慢解体,会散布于墙壁上,地板上。都解体了,散的到处都是,这岂不比融化更分散的彻底?而又知,温度越高,分子活跃程度越大,那么自然,加热到十度的铁比零度的铁块,分子活跃度高上十倍百倍之多,那么同样两块铁放在墙角,十度的铁块的解体速度远超过零度的铁块。因此,放宽时间纬度来说,十度的温度煮铁,是有用的。于灌钢术,生铁汁满灌熟铁片,以生铁汁的温度,是远无法将熟铁融化成水的,但在千度左右的高温之下,熟铁虽未化水,但已经变得很软了。生铁汁没办法快速将熟铁融化,但是时间够久,就同样能达到将其融化的效果。千度高温之下,分子运动极其剧烈,炭和铁活跃至极的上下翻腾着,虽然肉眼不可见变化,但,用不了像草绳长到树干那样需十年等待,千度高温下,果冻状态的熟铁会旦日间便完全分散于生铁之间。不日前,李孟羲想到加快酒精脱色反应,可以低温沸煮加快分子运动从而加快脱色反应,与今日,灌钢法的原理,其实乃是一样。温度够高,可称之为融化,可温度根本达不到熟铁融化成汁水的程度,那就,只能称为分子运动,千度高温下极其活跃的分子运动。高温融化一刻间能完成的事,不够高的温度,但足够多的时间,同样能够完成。由此,或者便有了一个极限的提炼元素的方法。不管是钛矿石还是什么,把一块石头,放在密封容器中,静置百年千年,期间拿火持续加热,纵然是,火焰温度根本不足以融炼钛矿石,但在千百度的高温之下,钛矿石内部的分子极其剧烈的活跃着,如此极其剧烈的活跃了千年百年之后,钛的成分便四散于容器之中,钛矿石到此时比融化还要更彻底的散去。然后,从变得比粉末还要细微的一堆细粉中,或能很容易提取融点极高的稀有元素。但如此方法,分子运动纵然有火焰加快了千倍万倍,单靠分子运动本身想让矿石分解,需千年万年的等待。——长夜漫长,李孟羲与关羽守在陶盆边,眼看着盆里的铁水若有若无的缓缓动荡着,眼看着本来还明显的熟铁片渐渐被“煮”的越来越不明显。漫长的等待,直等到一夜过去,终于,陶盆中再也看不到熟铁片的任何踪迹。拿一根铁棍在里边搅了搅,不见任何大块的铁,一盆铁全成了汁状,熟铁条了无了任何踪影。终于,果冻样半融化的铁煮了一个长夜,终于完全化进了生铁中。盯着高温铁水盯了一夜,忽觉眼睛酸痛异常,抬头看,天色一亮,从昨晚到现在,刚好是一宿。揉着眼睛,李孟羲感慨,“难怪,要置铁汁于范,难怪要说,经宿方成,原来如此,原来真要一宿之久!”盖,分子运动之理。分子运动缓慢,不足一刻立成,故需经宿加热,原来如此。原来灌钢法,最精到的技术,其实就在“烧生铁精以重柔挺,数宿则成钢。”这句话当中。在没办法直接将熟铁烧成汁水状的话,只能烧成“柔挺”的熔融状态,但这个熔融状态,生铁熟铁难以相混,故要长烧数宿方能使熟铁尽化于生铁之中。道理已完全分明。可,为何南北朝时的炼钢法,需烧数宿之久,而昨夜烧了一夜,熟铁便全融化完了?是李某人有天纵之才吗?李孟羲疑惑又起。他想来想去,既然没有用煤炭,也没有用高级的炼钢炉,既然与古人的条件一样,那与古人对不上,就肯定哪里可能有问题。冥思苦想良久,直到烧出的一盆“宿铁”凉了,凝固了,李孟羲越想越觉得,是熟铁加少了。要知,炭对铁来说,多一点少一点,都很影响钢铁性能,钢生铁熟铁的区别,也就区别了小小的一两个百分点而已。也就,生铁和熟铁相混的比例,不应该是生铁多,熟铁少,生铁多,加熟铁少,那炭的含量变化不明显,反而,含炭量百分之八九甚至百分之十以上的生铁一块,放熟铁一堆当中,这才更容易达到符合钢铁那个含碳量百分之二还是百分之三四的那个极小的程度。也就是,“喵的,熟铁放太少了。”李孟羲直挠头。太多的生铁,放太少的熟铁,虽然依然能平衡了炭,造出性能超过生铁的更好的铁,但是,好一些的生铁可能是钢,也可能,还是生铁。看来啊,必须得“数宿”才刚好化完的生铁和熟铁比例,才恰好能造出最优良的宿钢。而“数”这个量词,代表着什么?代表着,既不是一,也不是二,最少得是三。也就,三宿成的钢,为最好吧。灌钢法虽是炼钢之法,但并不以为着,炼钢法炼出的,全都是优秀的钢。就如,百锻钢也是炼钢之法,炒钢法也是炼钢之法,但谁人说,炒钢法一炒,就一定得钢?变的不够,生铁还是生铁,炒的久了,生铁就变成了熟铁。钢,岂是易得之物。李孟羲蹲下身体去看炼了一宿的钢,他这时发现,为何钢上飘了一层黑色的渣呢?杂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