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关羽这么一问,李孟羲笑了。
李孟羲转身看向矮几后刘备,笑着,“玄德公,昨日,我俩刚论及黄巾军势,今日,关将军所言,与我俩昨日所言,竟一般无二?这便是英雄所见略同也!”
李孟羲一句话,夸了三个人,夸了刘备,夸了关羽,也夸了自己。
其实,细说起来,蜀汉三杰,战略眼光都很不错的。
以关张之勇,一战溃黄巾数万并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打赢归打赢,关羽能以仅有的战例,判断出黄巾军战力低下不堪一击,并见微知著,以此推断出肆虐天下的黄巾军大多都是如此,并得出黄巾军旦夕可灭的结论。其眼光之独到,判断之精准,令人侧目。
虽说,李孟羲也有这样的判断。
但是,李孟羲自付,若是没有穿越者的视角,知道黄巾迟早灭亡的这个结果,由果推因不难,但若是像刘备关羽这样,在不知道结果的情况,仅凭一战结果,判断出黄巾整体战力,李孟羲自问,没有这样精准的眼光。
真实情况与关羽的判断一般无二,原本的历史之中,声势浩大的黄巾起义,不到短短八个月便被各地义军联合绞杀,黄巾起义也因此宣告失败。
关羽问,黄巾覆灭之后,朝廷励精图治,为何不能天下太平。
这一点,刘备应能答得。
李孟羲本想,让刘备来答,可看刘备不知为何,正在愣神。
李孟羲喊了两次,刘备无甚反应。
也好,那便由我李孟羲来说说,为何黄巾乱后,朝廷不能图治。
李孟羲原地踱步,来回数步,然后占定。
为何朝廷不能励精图治,如何反驳关羽,李孟羲已想好说辞。
“关将军。”李孟羲对着拱手一礼。
“将军所说,待黄巾平定,朝廷励精图治,天下便可安稳。”
“将军怎知,朝廷必然会励精图治?若不然呢?”
“我非是朝廷要员,怎知朝廷会如何?”关羽眼睛微眯,如此回复。
李孟羲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
说什么你我不是朝廷中人,怎知朝廷朝廷安排。这不就跟“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子非吾,焉知吾不知鱼之乐?”一样了,再就这一点争辩下去,岂不陷入了永远没有终点的诡辩之中?
略做沉思,李孟羲再问,“听闻关将军昔年在家乡杀人,随后逃亡他乡,可有此事?”
关羽诧异,盯着李孟羲看了片刻,“确有此事。”关羽点头。
“那关将军为何要杀人?”李孟羲笑着又问。
“官差欺凌乡人,我于是杀之!”关羽眼神凌然。
“奥。”李孟羲恍然点了点头,“那即已杀人,为何又要遁逃?”李孟羲故设陷阱。
“某不逃,等捕吏捉我不成?”关羽哼了一声。
“纵是官差欺人,将军杀人,违了法度却也是不该。”李孟羲摇头。
关羽目光微妙的看着李孟羲,把手拂长须,闭口不言。
“依我看,将军一时冲动,颇为不智。将军应静等朝廷【励精图治】,等朝廷有心整顿吏治,罢黜奸佞,提拔贤能,使官不欺民,民不惧官,如此,天下岂不太平?”
李孟羲刻意加重了励精图治几个字,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阴阳怪气的节目效果拉的满满的。
“我问将军,何不等朝廷励精图治,整顿朝纲,为何偏要杀人,将军岂不知,杀官等同造反,关将军难道是早有反心?”
李孟羲有些咄咄逼问了,出言无礼。
关羽双眼瞬间睁大,他被逼问的一时语滞,“你……某杀官吏,只因……只因……”
“只因如何?”李孟羲穷追不舍。
“只因官府逼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及县官欺凌乡邻们的一幕幕恶行,他怒意勃发,情绪激荡,拳头被他不自觉的握的咯吱咯吱作响。
待数息之后,关羽激荡的情绪恢复过来,看到了李孟羲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关羽此时终于想明白了,纵然黄巾之乱结束,天下安定与否,还是两可之间。
朝廷若能励精图治,何止今日?朝廷若能励精图治,罢黜奸佞,选贤任能,自己又何必杀人遁逃背井离乡。
关羽面露怅然,想到自己,杀人遁逃流落异乡,至今,已十数年了。
天下安定与否,不在黄巾,在于朝廷。
可朝廷……
不想,自己竟不如一个娃娃看的透彻,“孟羲见识深远,关某不及也。”关羽正色朝李孟羲抱拳施礼。
李孟羲拱手回礼。
“玄德公。”李孟羲回到矮几之前。
稚嫩的话音在耳边响起,被李孟羲话语惊醒,因为被大汉将亡这话弄的思绪混乱的刘备猛然回过神来的刘备勉强的挤出了一个笑容,“奥,坐!”
刘备伸手做出一个虚请的姿势时,他能使雌雄双剑力能撕革裂帛的蒲扇般的大手,此刻在微微的颤抖。
李孟羲的话,刘备全然听到了,虽然字字诛心,却无可辩驳。
难道,大汉真的气数已尽?
刘玄德不愿相信李孟羲的话,也想说,他李孟羲一黄口孺子信口开河懂什么大势,然,反复思索,却找不到任何话语去反驳李孟羲。
怅然良久,刘备想及自身,想及国家,不仅悲从中来。
李孟羲言辞之犀利,入骨三分,让人无从辩驳。
刘玄德跪坐于矮几之后,目光涣散,嘴角无意识的不住抽动着,口中嗫喏着不知在自言自语着什么。
刘备这个样子,李孟羲完全看在眼里,他低着脑袋,以眼观鼻,并不言语。
李孟羲言说大汉将亡,刘备心神皆震。
(我大汉,当真将亡?)刘备心中哀呼一声。
(大汉已国祚四百年,想及昔日,王莽乱政,非是光武帝,汉祚早亡。如今,又值倾覆……)
对,光武!
刘备突然瞪大了眼睛,被李孟羲一番话打击的心如死灰的刘备,突然灵光一动,想到了反驳李孟羲的说辞。
“孟羲!”刘备突然说到,“国朝倾覆之祸,古曾有之。”
“前汉末年,外戚王莽篡汉,其时九州纷乱,天下之动荡尤甚于今日之黄巾。”
“当是时,时人皆以为大汉天命旁落,气数已尽。”
“可最终如何?”刘备有了底气,一扫片刻之前的颓然之态,他目露精芒,神采飞扬,“待光武帝刘秀起兵,征讨王莽,双方大军对峙于昆阳,王莽兵盛,而光武势弱。
却不想,【夜有流星坠营中,昼有云如坏山,当营而陨,不及地尺而然,吏士皆厌伏】。”
“如此异像,千古未闻。”
“可见,天命在我大汉,虽有震荡,而不能损其根本!”
“小兄弟以一时动荡而妄言大汉天命已失,岂不草率?”刘玄德目光如炬,手指于矮几之上的一下一下轻轻扣着。
刘备最后的底气,竟是虚无缥缈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