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郡。
信送到秦先生手里,他把信揣进袖中,推开门,借口说出去买些字画,自打封黎笙一行离开,确定没有人发现他们后,这些人又搬回了闲云寨。
一路经过一排排正在加紧练武的私兵,那些人见到他都恭敬的抱拳行礼。
秦先生挺直脊背,温和的摆摆手,广袖长须,尽显一派文士风骨,
路过大当家的住处,只见一个眉眼暴躁的青年,青天白日之下拽着一个女子胡来,青年见到远处走来的秦先生,讪讪的松开握着女子腰的手,装模作样的拱了拱手:“军师这是要去哪?”
秦先生眼底掠过一丝鄙夷,面上恭敬的笑道:“一时手痒,想去山下寻摸些字画。”
大当家知道这些个读书人平常就爱买个书画什么的,也没在意,不过扫了眼一旁勉强算清秀的女子,砸了砸嘴,烦躁道:
“军师不是说等时机到了咱们就带着这些人打杀进京城,夺回我萧家的皇位,这些个兵都训练这么久了。京城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秦先生心中已经懒得不屑了,这蠢货又开始做梦了!
他面上依旧恭敬地垂着眸,熟练的安抚:“大夏兵强马壮,在没有足够实力之前我们不能贸然行动。主子知道大当家辛苦,在京里帮忙给您挑了两个模样出挑的花魁,过几日便会送过来。劳烦大当家稍安勿躁。”
大当家闻言眼睛一亮,想到以往送来的那些女子,心口便是一阵火热,只觉背后帮他的人真是处处周到。让他提前体验了把昏君的生活。
秦先生出了闲云寨,进城后来到一处偏僻的二进院子。手指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门,屋里传出一抹温润好听的男声:“进。”
秦先生轻轻推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书房,窗前站着个穿越白色锦袍的青年,虽只一个背影,却给人通身贵气之感。
秦先生只飞快看了眼,便恭敬的跪下:“太子殿下,京城来信了。”
男子闻言转过身。眉目温润清绝,他闻言眉梢一动,上前虚扶了把秦先生,语气温和:“先生快请起,孤早说过,先生为孤如此奔波,平日不必行这般大礼。”
秦先生觉得自己受到了重用,受宠若惊地站起身,从袖中掏出信:“这是一个时辰前收到的。”
男子接过信,在对面书案前坐下,拆开,一目十行的看完,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而后凑近烛台边点燃,看向下首的秦先生时,眸中是压不住的喜意:
“孤安排在东宫的替身传来消息,陛下以中毒昏迷,肃王封黎笙如今又生死不知,京城已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如今是带兵进京的最好时机,准备一下,不日出发。”
消息来的太突然,秦先生竟一时没缓过神来,他们为这一天已经准备了五年,原本以为还要等上许久,却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男子站起身,轻拍了下秦先生的肩膀:“先生快回去准备,等事成后,先生便是我大夏的功骨之臣!”
目送着秦先生神情激昂的离开,男子也就是刑七掸了掸衣袍,刻意模仿的温润神色褪去,手中折扇随意一扔,从后门骑上马,出城来到一处环境清幽的别庄。
他放马儿自己去吃草,也懒得再绕路走正门,手臂一撑轻轻翻过面前的高墙,落地时几乎无声。
坐在石桌前看书的卫澈闻声转头,见他又翻墙进来,也没说什么。待瞧见他穿着的这身衣服,蹙了下眉。
刑七见到卫澈,面上也没什么多余表情,只淡淡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两人虽是父子,可卫澈天生性格清淡,即便心里有再多感情,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而刑七则是不怎么在乎。
见刑七要走,卫澈淡声说了句:“你娘现下在厨房,说要给你包饺子。”
刑七闻言,面上平淡的神色一缓,眸中含了些暖意,说了句“知道了”,便转步去了厨房方向。
卫澈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身影,面色虽依旧寡淡,心里却浮起几分欣慰,他合上书站起身,也跟着往前走,只是想到他查到的事,他抿了下唇,在原地站了许久。
刑七踏进厨房,远远听到女人轻缓的声音:“这样擀对吧……这个不好……面皮太厚了,包的饺子不好吃,栖儿肯定不喜欢……”
刑七推开门,只见卫夫人拿着擀面杖站在桌前,双手笨拙的学着一旁仆妇擀面的动作,而顾丹雪则围着围裙站在案板前熟练的剁着肉馅。
卫夫人听到动静抬头,瞧见刑七进来,明显很高兴,赶忙放下手中擀面杖,“栖儿今日怎提前回来了?先坐,娘给你包饺子吃!”
低头看着手里揉的乱糟糟的面团,一时又窘迫的低下头。
沈明娇虽然用催眠帮她抹除了部分记忆,可她疯了这么多年,病情拖得太严重,即使如今好了,短时间内,脑子也不可能与常人一样,
平时反应有些迟钝,且害怕见到生人。
刑七抿了抿唇:“我来吧!”
说罢舀了瓢水洗干净手,拿过仆妇手里的擀面杖。
卫夫人更加手足无措:“你去帮丹雪切菜,我马上就会了……”
刑七看了埋头认真切菜的顾丹雪一眼,见她白皙的指节都磨红了,这姑娘一向实心眼,从不知道什么叫偷懒。他挥手道:“你们都出去,交给我就行。”
顾丹雪放下菜刀,甩了下略有些发麻的手:“我没事,一起弄才有意思。”见卫夫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她笑道:“刑七擀面,婶子不如就包饺子?”
卫夫人大松口气,冲顾丹雪感激的笑笑,便忙不迭和一旁仆妇学着包饺子。
刑七看了顾丹雪一眼,顾丹雪冲他笑笑。没人比她更了解卫夫人如今的心态。卫夫人最怕的是不被需要,什么事都不让她做,她心里反而会更不安无措。
不多时,卫澈也推门进来,他看了忙活的几人一眼,什么也没说,自觉的挽起广袖宽袍,坐在灶前开始烧火。
厨娘们看着气质如谪仙的男人手中抓着柴火,再看这男俊女美的一家子,不由面面相觑。
这些个有钱人真奇怪,放着一大堆下人不用,偏要自己动手做饭!
在四人的忙活下,半个时辰后,饺子出锅。许是自己亲自动的手,几人都吃了不少。
吃完饭,刑七队几人道:“殿下托我办件事,我要离开一阵子。”
卫夫人一愣,小声猜测道:“是军营里的事吗?是不是很危险?”
儿子的失踪一直是卫夫人的心结。加上青瑶从中作梗,当初沈明娇为了安抚她的情绪,在用催眠抹去她的部分记忆后,便告诉她,她的儿子战死沙场了。
因此之后刑七出现,她便以为是刑七侥幸逃过一劫,而刑七过去的那些经历也不好告诉卫夫人,便由着她误会下去。
所以卫夫人一直以为刑七如今在军中效力。
刑七笑着安抚,意有所指道:“没什么危险,去抓一个小偷。”
卫夫人虽然脑子反应慢,却也知道,若真是普通小偷,哪用的着军中人出面!不过她并没有因为有可能的危险而出言阻止,她虽会担心,可儿子大了,有自己的人生,做父母的不能觉得不好就一味干涉。
她只道:“你既然从了军,保家卫国便是你的职责,不管你要去做什么,只要不是违法乱纪的事,我们都支持你,”
看着卫夫人眼中全然的信赖骄傲,这是一个母亲对儿子发自内心的骄傲。刑七一时只觉得心口涨涨的。
半年之前,他还是太子的替身,那时他已暗中解了嗜心蛊,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逃走。可经历的太多,他只觉得什么都没意思,原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后来他遇到了顾丹雪,又找到了亲生父母。
看着盆中手法各异的饺子,此时他方觉得,这世间虽有许多黑暗泥泞,却也不乏诸多暖意。
“不过安全第一,娘还等着你和丹雪早点成亲,好帮你们带孩子呢?”
顾丹雪不好意思的站起身:“你们先做,我去洗碗。”
刑七轻笑一声,不等她动作,率先把碗收拾好。
……
天色已晚,刑七送顾丹雪回院子,刚走没几步,顾丹雪感觉一侧手掌被一只滚烫的大手握住,她没有挣脱,只是红着耳朵看了眼四周,小声道:“有人在看我们。”
刑七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挑眉道:“怕什么,这庄子里的人不都以为你我二人是夫妻吗?”
顾丹雪白了他一眼,可对上他一双含笑专注的凤眸,她自己先不自在的别过了脸,
自从两人表明心意后,私下里,这男人的情话一套一套的,却又并不让人觉得油腻。
顾丹雪扫了眼他身上这件月白色的锦袍,皱眉道:“你今日怎么穿成这样?”
刑七随手帮她拿掉头上的落叶,“不好看吗?”
自然是好看的,刑七长相摆在那儿,又是天生的衣架子,这件月白色锦袍衬得他贵气温润,只是他性格不羁随意,为了图方便,往常最喜欢穿短打或是劲装,
顾丹雪却抿着唇摇头:“一点都不好看,丑死了!”
见她努力绷着一张秀气的脸,似乎在说我真的很生气,一双眼睛却实在装不出气势来,他没忍住点了点她的鼻子,轻笑着点头:“好,以后我的衣服但凭姑娘做主!”
明明是哄她开心的一句话,顾丹雪却是认真的思索分析开了:“……还是算了,我不怎么会挑衣服。”
“没事,我长得好,穿什么都驾驭得住。”
顾丹雪一噎,不明白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
很快便到了顾丹雪的院子,刑七摸了摸她的头:“我得离开一阵子,你没事就在庄子里逛逛,我最多一个月后就能回来。”
顾丹雪攥住衣角,抬起头直直看着她:“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
她不傻,从见他穿上这身衣服时,看着他周身陌生的伪装,结合沈明娇一行人的一些异常举动,她便猜到了大概。
刑七离开去做的事,极有可能一个不慎丢掉性命,可她并没有开口阻拦,因为她压根阻止不了,她只是一字一顿认真的说:
“如果你活着回来,我就嫁给你。如果你死了,我就给你守一辈子。”
顾丹雪说完这话,见面前男人没什么反应,刚准备转身回屋。身子猛然被人抱住,他抱的那样用力,像是要把人嵌进骨血里,头顶传来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
“傻不傻,一辈子那么长,怎可轻易妄下承诺!”
顾丹雪乖乖任他抱着,也不反驳,只目光坚定地看着他。
刑七没再说什么?只静静拥着她,享受这短暂的离别时光。
顾丹雪小小的打了个哈欠,稍稍仰头便能看见形状完美的薄唇,她短暂发了一下呆,
男人眸光一暗,声音低沉带着蛊惑:“乖,闭上眼睛!”
顾丹雪不明所以,听话的闭上眼,
下一刻,唇上一软,男人不再克制,俯身狠狠吻了下来。
……
一刻钟后,刑七经过主院,卫澈将人叫住:“跟我出去走走。”
扫见他面上未退的红晕,沉声警告道:“你们还没成亲,不可作出逾矩之事,你是男子没事,你得为人家姑娘想想!”
刑七难得有些窘迫,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没有。您找我什么事?”
说话间,两人已走出前院,卫澈正了脸色,明日我跟你一块回京。
刑七并不意外他会这么说:“父亲想必已经知悉了所有事情。”
卫澈神色难看的点头,从当初沈明娇点出清瑶的身份时,他便有了些猜测,直至偶然看到刑七穿上锦袍后,几乎与太子一般无二。
可没等他开口,刑七想先拒绝:“您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也应该清楚,一旦太子的身世揭开,世人会怎么看您?”
毕竟归根结底,太子是卫澈的亲子,世人若知道了,会怎么看他?
卫澈平静道:“我知道,可这一切都因我而起。”
若他当初再小心点,提早识破青瑶的阴谋,如今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
刑七反问他:“可皇后呢?”
一句话,让刑七瞬间沉默下来。若太子身世大白,最先被口诛笔伐的便是皇后以及其母家,世人会说卫家野心勃勃,混淆皇室血脉,妄图让自家后辈登基。
……
刑七连夜去了闲云寨,点齐人马,挂上前朝皇室的旗帜,从咸阳郡一路出发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