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忽然下起了雨,雨从屋檐滑落至石阶,滴滴答答、哗哗啦啦,风穿堂而过时只闻雨声,不闻风声。
万福来的门关的严实,窗子却是开着的。
雷声轰隆隆的被捂进阴沉的云雾里,却不尖利。
一楼点着灯,满屋暖光,酒香幽幽。
几人未进包间,围坐在一张不高不低的小桌边,桌上摆着田星悸和白羽澜拿出的酒,还有几碟从池子里现抓现做的虾肉。
莹月月和云服媚还是留下了,霄珏将头发散开,也不盘了,只单单竖着,同他们一样围坐在这张桌子旁——这桌子是一楼最为完整的一个了,田星悸和霄珏在白羽澜清蒸大虾的时候从角落里撤了过来,拿了几个完好的凳子。
田星悸开了话头,他说道:“楼上有几间屋子,诸位今夜就先在那儿歇下吧。”
云服媚点点头。
莹月月在人间开了个欲仙楼,声乐歌舞,沏茶酿酒,缠缠绵绵。对于凡界的经商之道,她颇有些涉猎,她此行又是为花家而来,花家也是做生意的。虽说梦泽汐颜在凡界也有衣阁,但那总归不算是为了赚钱开的,二人虽常有往来,却只是偶尔聊上几句。今日见了万福来,莹月月还是瞧瞧打量了一下的。这里装潢雅致,宽敞明亮,听闻生意很好。
“我瞧着这万福来很气派。”莹月月声音不沉不利,没有刻意拿着嗓子,听着舒服。
田星悸微笑道:“过奖了,万福来自家父做主时就是生意景气,如今鹤城富硕,各种生意形态日新月异,田某有幸,没让万福来没落于此。”
莹月月尝了口清蒸大虾,入口鲜嫩,富有清香,果然一绝。闻言,她道:“在京城,我听闻鹤城万福来鹤立鸡群,是游玩鹤城时品味尝鲜的不二之选,生意比前几年还要景气,田老板自然也不是个庸人。”
柔和的灯光下,莹月月容颜少了几分娇俏,多了几分柔媚,见识了她提戟破魔,如今坐坐在这儿慢声称赞的样子,又是别一番风味。
田星悸道:“谬赞了,鹤立鸡群还谈不上,水云桥西三里,杨柳湖畔,还有一家酒楼,唤作‘沂风楼’,姑娘应该听过的。”
莹月月在人间久了,还真听过,她道:“比沂风楼更有名的,是楼里唱戏的人。”
“是了。”田星悸喝了口酒,忽而觉得有些忧伤,他道:“不是田某吹嘘,沂风楼的吃食同万福来还是差一些的,可惜了,田某自己不会作曲歌舞,也寻不到那样的佳人。”
莹月月瞥了眼白羽澜,看他那刻板的小模样,莹月月不禁调笑道:“这话说的也不对,这虾做的清甜可口,就酿的馥郁甘甜,放在门面上拿得出手,有危机时又稳妥安全,怎能说没寻到佳人呢?”
闻言,田星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看了眼白羽澜,那人倒是淡定,闻言微微颔首,语气淡淡:“姑娘谬赞。”
倒是不知道为什么,某人就好像咂摸出个别的味儿来,刚入口的酒一个没忍住便喷了出来,还刚巧不巧溅到了田星悸身上。田星悸猛地抬眸,看到呛得咳嗽的霄珏。
田星悸向来不理解这种喝酒能喷这么远的人。
“诶呦,小兄弟你怎么了嘞,慢点,咱这酒可不烈!”田星悸抹了把同样溅到酒的下巴,手上竟有些黏腻。田星悸心下一愣,想到糟了,今天敷了点粉,好闻又显白,他给忘了。
莹月月却全没注意道,她的话头落在白羽澜身上,问道:“白管事今年多大,看着年纪轻轻,武学术法倒是不俗。”何止不俗,都让她有一种比得上她这种活了千年的灵猫的错觉了。
田星悸已经去换衣服了,霄珏也已经吃饱要上楼睡觉,就剩下莹月月和云服媚在桌上和他相面。
“二十有三。”白羽澜道。
莹月月咂舌:“嗯,白管事年纪轻轻,看着倒是老成。”
白羽澜没应声,活像个木头雕的,他只微微颔首,随后便起身走了。
田星悸草草换完便下来了,他看着灯光昏黄,便洗了把脸,也没再敷粉。下来的时候,正巧碰到莹月月和云服媚要上去,他笑着同二人点点头,待那两人都上去,他便喊道:“白羽澜,不收一下吗?”
没人应他,他又唤了一句:“白管事!”
白羽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说道:“我是管事,不是小二。”
田星悸拿他没办法,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可是钱都是我发哦。”
“钱是我发的。”白管事面不改色。
他是管事,自然也管着发薪水。田星悸愣了下,想要抓着他的胳膊软磨硬泡一下,没成想他像是事先预料到一般,向后一步,眸中划过一丝笑,说道:“楼下已经够乱了,你急什么?”
说完白羽澜便转身走了,留下田星悸一愣一愣的。他在质问自己?果然是惯坏了!田星悸恶狠狠地想着,也上楼走着,这还是走在白羽澜身后,白羽澜也没搭理他,进屋就将门关上了。
田星悸翻了个白眼,正要走进自己的屋子,忽然在前面见到了云服媚。她怎么才进屋?
“云姑娘。”田星悸还记得她之前和南宫瑾言一起来的,如今南宫瑾言在宫里算是跟尚书令薛奉宵斗得厉害,这丫头不是南宫瑾言身边的人吗,怎么一会儿跟着花倾觞,一会儿又跟着莹姑娘跑到这儿了?她没回京城么?倒是那位莹姑娘说自己是从京城来的。
“前些日子京城里还有人问过我可曾见过你。”
刚刚莹月月要云服媚跟她一间屋,云服媚觉得不便,便出来了,见到田星悸,她还是有些不自在,毕竟先前自己那样子的确有些丢人。却没想到田星悸说这个。
她一怔,自己都没发觉声音中的颤抖:“谁啊?”
“南宫大公子南宫瑾言。”田星悸微蹙眉,道,“你是没回去吗?”
云服媚不知道要跟他怎么说,正在斟酌时,莹月月忽然从另一件屋子里出来,她看着云服媚瘦削的身影,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一起?”
莹月月好像想了很久,她推门知道云服媚没走远,便闻出来了,一抬头,才看到田星悸在那站着呢。莹月月微蹙眉。云服媚抬眼看了眼田星悸,眼神有些复杂,终是没说什么,她转身对着莹月月,道:“莹姑娘,我……好吧。”
她怕自己做一些奇怪的梦,说一下奇怪的话。
两人进了屋子,都没管田星悸,田星悸摸不清头绪,也没问出什么。他打了个呵欠,进屋了。
莹月月看着云服媚瘦削的背影,始终蹙着眉,云服媚不会是还在对欲仙楼有阴影……所以她还畏惧她?
想到这,莹月月有些伤心,她伸出手轻拍了拍云服媚的肩膀,轻声道:“你不要怕我啊……”
云服媚一怔,她垂眸立着,伸手轻拍了拍莹月月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良久,还是说了:“不是的,只是有时候我睡不大好。”
“嗯?”莹月月疑惑道,“为什么会睡不好?失眠吗?”
云服媚看着莹月月纠结的神情,于心不忍,便告诉她:“我梦多。”
梦多?莹月月有些疑惑,却也没多想,还是点了点头,说道:“我熏一些安神的香,你先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