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的南宫府,南宫瑾言发现云服媚还没醒,轻轻唤了几声,也还是沉沉地睡着。
他眉头轻蹙,将云服媚打横抱进了屋子。
医师很快被传了上来。那些医师是见过世面的,就连眸光所至,也掌握得极有分寸。
老医师姜正舯捋捋山羊胡,把脉把了好几次,生怕不确定。
南宫瑾言在一旁静静地写着什么,写完装起来,不催促,不打扰。
良久,姜正舯从小椅子上被助手扶起来,向南宫瑾言弯腰拱手,道:“这姑娘身子过于虚弱,一半是娘胎里所带出来的,一半是后天所为,具体是怎样为之,公子还恕老夫无能,属实看不清。”
“不妨说说看。”南宫瑾言道。
“似是服药,致使积毒,但也有常年饥寒交迫之人的病状,但……”
南宫瑾言抬眸看他,目光淡漠,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令姜正舯倒吸一口凉气。
“但好像又不止于此……老夫开的几服药切记要及时调用,她这身子须要长期养着。”
南宫瑾言微微颔首,风衍带他们退了下去。
南宫瑾言垂眸看着沉睡着的云服媚,她面色白皙,却是虚弱的惨白,身形瘦弱,在他旁边,弱不禁风。
南宫瑾言静静地看着姜正舯留下的药方。这些药对应的病症,使他心沉了几沉。
云服媚醒来时,就闻到一股药香味。陌生的屋子极其淡雅风致,桌边坐着的人属实叫人难以忽视。
南宫瑾言举止淡然从容,不迫的气质似是浑然天成。
南宫瑾言端着药的手平稳而又修长洁白,骨节分明,好看极了。
云服媚伸出手南宫瑾言却没将药碗递与她。
他坐在床边,笑如三月春风,温和而又绝世。道:“药烫。”边说着,边轻轻吹着舀起的一小勺,清冷俊美的容颜认真而平静,叫人移不开眼。
药送到唇边的时候,云服媚瞳孔蓦然放大,神情在那一瞬间迷茫得有些犯傻了。
喝完药,不知是不是因为药烫热的,云服媚的脸颊有些泛红。
“待会儿会有人来照顾姑娘。”南宫瑾言说罢起身,道:“我先走了。”
云服媚怔怔地点点头。
细雨如丝,还没到黄昏之时外面却是灰蒙蒙的。
南宫瑾言走后整个屋子也就彻底冷清下来。南宫瑾言很安静,但少个人总归是不同的。云服媚坐在床上,回顾起今天发生的事情,仍觉得触目惊心。
云服媚凝视着桌上的药碗,一阵辛酸。
这些年,她喝过各种各样的药。自从母亲失踪后,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在这个能人异士纵横的天启国,她生来便被人说是天资聪颖,无论在哪一方面修习都会有很深的造诣。云家历朝为官,她小的时候被人说是“天之骄女”。
可是后来,别人都说她母亲死了,甚至有人说是她害死的,后来这样说的人越来越多,以至于她落了个“弑母叛亲”的骂名,她不知道这些话是怎么传起来的……祸不单行,她被喂过很多药,直到有一天她听到别人指着她喊道“废物,百年难得一遇的废物”时,她才明白,她已失了天资,甚至连提起一把兵器的力气都没有,她是个废物。曾经待他如心头肉的父亲,也弃她如敝履。这些年来,她背负着各种骂名,吊着一口气,苟活在这世上。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云千落竟然真的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恍惚间,她才发现一切是那么的陌生,她与这清雅的庭院格格不入。
“有人在里面吗?”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突然来的这一声让云服媚吓了一跳,她从极度悲伤的情绪中被拉扯出来,下床给人开门。
荷寰见到云服媚,显然是有些吃惊——怎么虚弱成了这个样子?
荷寰和连理一边儿一个,扶住云服媚。
“姑娘身子还虚弱就先不要下来了,我叫荷寰,她叫连理,这儿是公子自己的宅子,姑娘也无须拘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我们。”荷寰声音很轻,听着让人很舒服。
“是呀姑娘,想吃什么想玩儿什么就告诉我们。”连理眼睛圆圆的,笑得傻傻的。
云服媚坐到床上,轻声道:“那就谢谢啦。”
两人一齐笑着点头,看得云服媚觉得心里暖暖的。
清川,南宫府。
“做得不错。”
这是回到清川南宫家南宫长明对南宫瑾言说的第一句话。
南宫瑾言唇边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正身行了一礼,见过父亲。
南宫长明极少夸他,并不是因为他做的不好,相反,从南宫瑾言记事起,他做的每一件事没有不能被称之为“极好”的。只是曾经无论他怀着多大的期盼去望向父亲时,那双静默肃然的眸总是能将这刚刚还在跳动的期盼压下去,拍碎了,慢慢的,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我还在朝廷时,南宫家就已经开始慢慢瓦解惊鹊阁了,如今惊鹊阁的方铭晞已入狱,但他挪用公款养的一些人还在外面。”南宫长明道。
如今在朝中代表南宫家的是南宫瑾言。南宫长明为潜心深修武学术法早已从朝廷中抽身。他身在清川,却仍对朝中局势如指诸掌。
南宫瑾言坐下,道:“大都攀附云家去了,云天泽饥不择食,如此一点,出现破绽是迟早的事。”
南宫长明忽然话锋一转,道:“如今你身处朝廷已有些时日,与其被一道圣旨束缚住手足,不如早些为自己做打算。”
周围有一瞬的静默。
南宫瑾言垂眸,点点头,不再言语。
南宫长明也没说话,看着茶水里倒映的虚晃的影子,道:“云服媚如何了?”
南宫瑾言心中一沉。父亲在清川,消息倒灵通。
“身子的确不好。”
南宫长明颔首,“好好下这步棋,瑾言。”
外面下起了雨,南宫瑾言和南宫思齐走在南宫家的庭院中。
“哥记得常回来啊,阿爹和阿娘都很挂念你。”南宫思齐道。
南宫瑾言停下脚步。雨下得不大,他不知道自己身上的血腥究竟能不能被冲下。
南宫瑾言看着快要与他差不多高的南宫思齐,眼神中没有平时隐含着的疏离感。
南宫瑾言“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却从袖中拿出一支细长筒——纯白,银纹攀附。
南宫思齐接过,不明白他的意思,疑惑地看向南宫瑾言。
南宫瑾言却早已转过身,他目光看向了院子里那棵无人照管的濒死的兰花,道:“好好放好,必要时将它给与父亲。若无其他的事,我先离开了。”
南宫思齐怔怔地看着那长筒,心中反复回响着“必要时”,却不懂究竟何为“必要时”。
南宫府。
应该是起药效了,云服媚醒来没过多久就又睡着了。
醒来后已是第二天天明。
一睁眼就看到南宫瑾言翻阅着书本,云服媚吓了一跳。
“公子,你刚回来吗?”云服媚攥了攥被子。
这被子料子极好,她身上的衣裙仍未脱下。
“昨晚就回来了。”
“可是公子,为何在这儿啊?”云服媚有些语无伦次。
南宫瑾言合上书,走至床边,轻轻蹲下。
那张如画般的极其俊美的容颜近在咫尺。云服媚发现他的五官也是十分精致的,在他这张脸上,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却又惊为天人。
南宫瑾言只是微微抬眸,看着云服媚的眸中含着淡淡的笑意,如四月春风,他道:“因为该用药了。”
云服媚一愣。
南宫瑾言淡淡一笑,道:“昨夜我在书房。药要按时服用,我来得唐突了,姑娘见谅。今早荷寰连理已经去收拾屋子了,待会儿可以去看一看。”
那声“见谅”说得很轻,他声音十分好听。
这么一说,云服媚了然,发觉自己这是占了南宫瑾言的屋子,而且醒得晚,却还问出这话。脸忽的有些发烫。
过了一会儿,云服媚才缓过神来,“公子的意思……”
南宫瑾言点点头,温润一笑:“云家的情况我多少知道一些,暂且住在这里吧。京城的南宫府没有其他人。”末了,他又补了一句。
云服媚不好欣然接受,但拒绝的话,难免太糟蹋人家的好意了,并且她也确实无处可去了。
看着眼前这张温柔如玉的面容,不知怎的,云服媚突然觉得鼻尖一酸,她撇过脸,不再看南宫瑾言了。
南宫瑾言却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起身,轻声道:“在这儿万般随意,你不必觉得拘束,如若想出去走走,就直接告诉我。”
云服媚眼前已经模糊了,她不想此刻掉出泪来,轻轻点头。
那地方叫云居轩,云服媚看到门匾上写的名字时也是一愣。
屋子里的东西十分齐全,到不像个客房。
荷寰将云服媚带到这儿之后就去找连理打理果园了。云服媚看着空荡荡的屋子,突然觉得这里好安静。这种安静没有在云府的那种萧索,是确确实实的清静。
让人觉得时间可以慢下来,可以肆无忌惮地去晒太阳。
南宫瑾言站在远处,目光落在小心翼翼的云服媚的身上。眼前飘过一片雪景。
初晨亭台,笑融寒雪。
仍记得那年她穿的是一身鹅黄,笑若煦阳。
他此时可以风轻云淡地出现,可以温柔地看着她,可以将那有意无意混杂着意味不明的言语在最适合的情景道出来。
可只是一瞬,一种念想冲了出来,使他只是想远远地望着。
不料云服媚突然回眸。
多少年了,南宫瑾言少有的一瞬间的慌乱。
云服媚看着南宫瑾言,觉得他于她有一种易碎感。
南宫瑾言此时没有笑,也没有其他多余的表情,好像现在的他才是真的,才是那个真正的南宫瑾言。
一片雪缓缓飘落,一片接一片,鹅毛大雪刹那间纷飞漫天。
“为什么偏生是在这个时候……下雪。”云服媚敛眸,再抬眸,那人已近在咫尺。白衣胜雪这四个字,配上他又多了层意味。
大概七年前,云服媚与南宫瑾言有过一纸婚约。
云服媚忽然想起来了,不过看着眼前形同陌路的人,连悲恸的底气也全然不见了。如今她哪里配呢?世家名流千千万万,万里挑一的南宫瑾言只有眼前这一个罢了。
还是云服媚率先一步迈开步子,越近,便越是觉得眼前的人沉静得像块冰。
南宫瑾言颔首,道:“出去玩儿吗?”
闻言,云服媚有些诧异,良久,她点点头。
南宫家的马车素雅洁净,里面宽敞舒适,淡淡的香气有宁神的作用。云服媚坐在南宫瑾言对面,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南宫瑾言拿了本书,递给了云服媚,道:“斗兽场在雪天很有趣。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