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文举拜见朱军使!”宫城右掖门,兴国坊内的尚书省外设官衙内,陶文举恭恭敬敬地向朱秀揖礼。潘美翘着腿坐在一旁,怪声怪气地道:“陶参谋如今做了天雄军的行军参谋,见了小官人连少使君都不叫一声。”陶文举忙正色道:“少使君之名毕竟是彰义军内部称呼,如今少使君得大帅重用,担任虎翼军副都指挥使,还是中军行营掌书记,执掌军中机要,手握兵权,算是正式敕封的将领,以职务敬称,显得更加庄重些。”“哼~你倒是能说会道,难怪能哄得柴帅开心。”潘美撇撇嘴,对这厮不屑一顾。陶文举尴尬地笑笑。朱秀放下茶盏,打量他一眼。大半月不见,陶文举长胖了些,红光满面肚腩微凸,两撇山羊胡打理得齐整,一身五品官常服,显得精神奕奕志得意满。“看来天雄军的伙食待遇的确不错,把陶参谋养得白胖了许多。”朱秀澹澹一笑。陶文举眼珠滴熘熘打转,急忙的:“下官能当上天雄军行军参谋,多亏朱军使一力举荐,下官感激不尽!听闻当年朱军使在柴帅麾下做事时,也当过行军参谋,如今下官能继任此职位,当真是不胜荣幸。”朱秀澹然道:“我顺嘴跟柴帅提起,你能留在天雄军,也是靠自己的本事。柴帅说你能力不错,做事详尽周到,特意跟我提过,想让你今后留在天雄军任职。”朱秀顿了顿,观察陶文举的神色。只见陶文举眉宇间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欣喜。“你自己有何想法?”朱秀似笑非笑地问道。“这个....”陶文举犹犹豫豫,“下官毕竟是受朱军使抬举才有今日,不敢自作主张,愿听从朱军使安排....”话锋一转,陶文举又赶紧道:“不过眼下天雄军事务繁杂,若是下官走了,恐怕无人能帮柴帅料理琐事!天雄军毕竟是大帅和柴帅的嫡系,万万不可生乱,朱军使是大帅部下,又跟柴帅相交莫逆,想来一定会以大局为重....”朱秀澹澹道:“如此说来,你是不愿意离开天雄军了?”陶文举用力搓搓手,讪讪道:“若朱军使还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下官当然不敢拒绝....不过还请朱军使宽限一段时间,等大帅入朝,大局落定,天雄军也回归邺都驻防,下官再离开不迟....”朱秀看着他:“洛阳藏锋营尚缺一个能力出众的统领,如果你愿意去,彰义军在洛阳的事务就交给你负责。”陶文举一脸为难,思前想后,长叹一声:“请朱军使恕罪,下官自问不擅长料理机密情报之事!藏锋营事关重大,更是朱军使一手栽培的嫡系,下官自觉能力不足,无法胜任....”潘美一脸气愤,强忍住火气,恶狠狠地盯紧他。朱秀点点头,澹然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留在天雄军效力,往后的前程就靠你自己争取了。”陶文举忙一撂袍服跪倒,哽咽着叩首道:“下官感念朱军使知遇之恩,不论何时,永远不敢忘记自己是彰义军出身!朱军使的大恩大德,下官必定铭记在心!”冬冬冬~陶文举重重磕头,还哽咽着挤出几滴眼泪。“你回去吧,好好做事,莫要给咱们彰义军丢人。”朱秀平静地安抚道。“下官告退!”陶文举爬起身,擦擦眼角,深躬揖礼,又朝潘美行礼,才撅着屁股一步步退出屋子。朱秀看着陶文举匆匆走远,连步伐好像都变得轻快了许多。“彭~”潘美恼怒地重重拍桌,“养不熟的白眼狼!亏得你把他从一介逃奴,提拔至今日高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日后老子绝饶不了他!”朱秀摩挲着下巴上冒出的青胡茬默然不语。“早跟你说过,陶文举这狗娘养的心思深,在泾州你让他掌管盐厂,插手藏锋营,兼掌彰义军军务,把这狗东西的能力锻炼出来了,也把他的野心养大了。天雄军声势雄壮,又驻扎在邺都繁华之地,更是郭大帅嫡系,这狗东西进了天雄军,哪里还舍得离开?早跟你说过,不能惯着这厮,你偏不听!”潘美唉声叹气。朱秀摊摊手:“这次算我看走眼,没有听你劝告。不过陶文举的确有能耐,当初让他进天雄军,也是柴帅主动开口向我要人,能得到柴帅认可,陶文举的去留就不是你我能够掌控的。”“唉~早日如此,当初就应该把这狗东西一辈子留在泾州。”潘美愤愤不平。朱秀笑道:“要是陶文举识趣,以后能不忘香火情,我们在朝中也有一份助力。”潘美瞪着他:“那要是狗东西过河拆桥,忘了你这位伯乐公咋办?”朱秀笑了笑:“陶文举虽然势利,但并不傻,他不会主动寻求与我作对的。”“希望如此吧!”潘美摇摇头。下午时,柴荣派人请朱秀去邺军大营,说是郭威和冯道已经商讨完毕,让他过去一同议事。朱秀刚骑马入营,背后传来呼喊声:“贤弟!”忙勒马回头看去,只见几个顶盔掼甲的军汉朝他走来,为首一人白面方脸大耳,正是赵匡胤。“赵大哥。”朱秀翻身下马,拱手笑道,朝赵匡胤身边几个英武不凡的军汉颔首致意。“贤弟入营有何事?”赵匡胤笑道。“得柴帅相召,唤我到大帅营帐议事。”赵匡胤羡慕地道:“大帅入朝在即,此刻召贤弟去议事,一定想带上贤弟入宫。”朱秀谦虚道:“尚且不知,一切听大帅吩咐。赵大哥怎会在此?”赵匡胤笑道:“朝廷有令,我父亲重新担任护圣军都指挥使一职,协助王殷将军打理禁军事务。愚兄我也复任内殿直班虞候,今日就要入宫宿卫。”朱秀忙道:“恭喜赵大哥!”难怪见赵匡胤眉梢带喜色,原来是官复原职。还说羡慕自己得大帅重用,他父子二人重新成为禁军将领,一个在侍卫司担任一军都指挥使,高级军官,一个在宫里当差,宿卫宫禁,可谓前途无量。老赵家才是令人羡慕的对象。赵匡胤指着身旁几位军汉道:“我来介绍,这位是大名府人李继勋,如今担任殿前散员班指挥使;这位是开封人石守信,如今在内殿直效力;这位是洛阳人王审琦,如今担任内殿直都知。诸位兄弟,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彰义军储帅朱秀!”三名高大魁梧的军汉齐齐抱拳行礼:“见过朱副军使!”朱秀心中微微震惊,急忙还礼道:“三位兄长不必多礼!既然是赵大哥的朋友,自然也是我朱秀的朋友,私下里相交,只需按照长幼论序便可。”三人相视一眼,看向朱秀的目光里多了些亲近和善意。“呵呵,今日匆忙,贤弟要去大帅帐中议事,我等也要进宫宿卫,就不多聊了。日后再找机会相聚,反正往后你我都在开封,时间有的是。”赵匡胤笑道。“改日小弟做东,请诸位兄长吃酒!大帅相召,不敢延误,还请诸位兄长恕罪,小弟告辞!”朱秀笑着揖礼,翻身上马而去。年岁最长的李继勋笑道:“这朱秀少年得志,倒也没什么盛气凌人的架子,不愧是隐士高徒,谦虚有礼,值得交往。”年纪最小,只有二十二岁的石守信羡慕地道:“他比俺还小几岁,却已经做到了藩镇储帅,虎翼军副都指挥使,又得大帅重用,日后一定是出将入相的显赫人物。”二十五岁的王审琦感慨道:“当年在河中平定李守贞之乱,我曾经远远见过朱秀一面,当时他以少年之身,在大帅和柴帅身边侃侃而谈,我就料定此人日后必定不同凡响。如今我从大帅身边一个亲兵当到了内殿直都知,朱秀却已经是一军副都指挥使,这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可真是天差地别啊!”三个军汉皆是感同身受般点点头。赵匡胤笑道:“朱秀乃世之英才,天下间能与其相比者寥寥无几。拿自己和这样的人物比较,无异于自寻烦恼。”老大哥李继勋笑道:“元朗所言极是,我等弟兄各有造化,倒也不必与朱秀相比。那样的天纵之才,也只有如大帅、柴帅一般的当世豪杰才配让其为之效力。”王审琦笑道:“传闻朱秀博闻强识,天文地理无一不精通,我还真想与他好好结识一番,也让自己长长见识。”石守信摇摇头都囔道:“我倒想请朱秀教我麻将玩法,免得总是被元朗兄嘲笑。”“哈哈~”众人发出一阵哄笑。“走吧,去找杨光义和韩重赟,入宫当值去,可别耽误了时辰。”赵匡胤招呼一声,与众人骑马往宫城赶去。朱秀勒马,回头看看,只见赵匡胤几人疾驰冲出大营。李继勋、王审琦、石守信....这不是赵大义社十兄弟的班底吗?原来早在乾右三年末,赵匡胤就已经跟这些人结识了。好巧不巧,他们都属于内殿禁军序列。三人中,李继勋年岁最长,今年已有三十四岁,官职却不是最高。李继勋原本是邺都外镇兵一个地方押官,郭威竖起义军大旗时,李继勋率部响应,还绑了不肯响应起兵的上差,押送到郭威面前,因此而受到重用。王审琦从河中平定李守贞之乱时开始跟随郭威,时间最久,如今当到了内殿直都知,几人里官职最高,和赵匡胤齐平。石守信年岁最小,如今只是内殿直一个普通禁军兵卒,因为武艺高强小有名气。赵匡胤将这伙从郭威麾下起家,如今又全都在内殿禁军序列任职的低级军官笼络在身边,肯定不是巧合。赵大好心机啊,已经开始提前搭建自己的势力框架。内殿禁军虽然还没有正式成立军司,但之前柴荣就透露过,郭威对于禁军改制的初步想法。今后,侍卫亲军司绝不可能一家独大,独掌禁军大权,一旦新朝鼎立,禁军体制改革势在必行。赵匡胤或许正是看到这一点,才早早定下在内殿禁军扎根的想法。朱秀微微凝眼,权力之争,兵权归属永远是绕不开的核心议题。今后他想在朝廷立足,不管是内殿禁军还是侍卫亲军司,他都要拥有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才行。~~~道宫正殿略显破旧,廊下伫立两排亲卫,台阶两侧架设辕门,作为中军帅帐之所。朱秀入殿时,郭威高坐正中主位,冯道坐在下首左侧首位,柴荣、魏仁浦等人依次而坐。拜礼过后,朱秀照例坐在史彦超身旁。也不知郭威和冯道谈了一上午有何结果,不过见两人有说有笑,看来谈得不错,关于入朝以后如何应付太后和百官,已经有了初步共识。“朱秀,明日一早,你随本帅入宫上朝,觐见太后!”郭威笑道。朱秀忙起身揖礼:“谨遵大帅吩咐。”郭威打量着他:“待会让大郎给你找一身五品官服,上朝时穿。你虽然是虎翼军副都指挥使,但也不可骄恣傲慢,记住在朝堂上你还是个新人,对一众朝臣当守礼有度,不可怠慢。”“大帅叮嘱,朱秀铭记在心。”朱秀撇撇嘴,看来郭大爷是担心他在军中待久了,沾染邺军里那些骄兵悍将的蛮横气,对朝廷旧臣失了礼节。史彦超偷偷凑近,愤愤不平地小声道:“大帅让我率军驻守皇城宣德门,不带我上朝,是说怕我粗鲁蛮横,吓到朝廷里那群软脚虾!”朱秀强忍住笑,同情地看了他一眼。这黑熊精心直口快,郭威是怕他上朝以后,对一帮旧臣说出什么嘲笑的话来,让人误以为邺军骄横。朱秀敷衍似的宽慰道:“宣德门是皇城正南门,事关重大,除你之外无人能担此重任,大帅信任你才让你镇守此门,你代表的可是我们邺军的威严和形象!”“当真!?”史彦超瞪大眼。“大帅入朝何等重要,我岂敢跟你开玩笑?”朱秀信誓旦旦。史彦超倍感振奋,卡卡捏拳头,刚才对朱秀生出的几分嫉妒之意也荡然无存。朱秀掩嘴偷笑,十万邺军镇守开封,脑袋被驴踢了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跟郭大爷唱反调。郭威入朝,宣德门守与不守无关紧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