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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陶文举之殇

水塘泥岸边,史灵雁卷起裤腿,踩在齐膝深的水里,举着网兜捕捞河蟹。
白天河蟹大多藏在洞穴里,严平拿木棍捅进去,把河蟹赶出来。
每掏出一只,史灵雁便兴奋地大喊大叫,挥舞网兜捕捉。
泾水流域的河蟹个头较小,通体呈青灰色,肉质倒是极其鲜美。
泰和楼就有不少与螃蟹有关的名菜,自隋唐以来的宫廷菜肴糖蟹自然少不了,还有讲求蘸料生吃的蟹生,江南名菜蟹酿橙,朱秀还传授泰和楼的大厨一道蟹黄兜子,做法和蟹黄汤包差不多,用黄豆衣做皮,蟹黄和猪肉做馅,或烤或蒸,十分美味。
当然,价钱也十分美丽,限量供应,想端上酒席还得提前预订。
围绕泾州丰富的水域资源,有头脑的商贩已经做起了养殖螃蟹的生意。
朱秀坐在堤岸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笑呵呵地望着欢快捞蟹的史灵雁。
捞了十五六只蟹,足够晚饭吃一顿,史灵雁又吵嚷着要带朱秀去附近的林子里打野兔,说是晚上让朱秀烤兔肉吃。
朱秀烧烤的手艺已经得到老史父女的认可,逮住机会就要让朱秀做烤串吃。
难得有时间陪在史灵雁身边,朱秀自然是满口答应。
史灵雁蹦蹦跳跳地回去拿刀弓,朱秀和严平在水塘边等待。
严平累得一屁股坐地,捶打双腿,忍不住抱怨:“雁娘子精力太旺盛了,属下实在有些吃不消,少使君还是放我回县城吧~”
朱秀幸灾乐祸:“难得来一趟,就当作替我受累了。”
严平哀嚎,他宁愿去参加虓虎营的野外拉练,也不愿陪史灵雁折腾。
“陶文举伤势如何?县城里可有动静?”朱秀问道。
严平回道:“陶文举的屁股算是被打烂了,不躺个两三月只怕好不了。县城倒还算安静,没啥大事,节度府和县衙也运作正常,就是帅爷和后赞时不时吵嘴,互相指责谩骂。”
朱秀瞥他一眼:“陶文举的伤真有那么严重?你打板子的时候没有手下留情?”
严平一惊,单膝跪地,硬着头皮道:“少使君恕罪!属下....属下行刑时确有留手!属下没有严格执行少使君的命令,有失职之罪!”
朱秀笑道:“起来吧,让你来用刑,本就是我故意为之。你与陶文举私下里时常往来,有几分交情,换做其他人来打这顿板子,只怕真要将陶文举打死。”
严平惊讶道:“少使君本就有意饶恕陶文举的罪过?”
朱秀摇摇头:“陶文举打理盐厂以来,兢兢业业,非但无过,还有大大的功劳。”
“那这次私吞盐款.....”严平犯迷糊了,悚然而惊:“这是少使君与陶文举设下的圈套?”
朱秀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只需要知道,打这顿板子,只是为了演一出戏,其他的不要多问。”
严平心中大骇,低头抱拳道:“属下明白。”
原来陶文举贪墨盐款,栽赃镇海营全都是假的。
可那顿板子却结结实实是真的。
换成其他人执行,陶文举铁定要被活活打死。
少使君这出苦肉计,究竟是演给谁看?
“李重进率领虓虎营去哪了?”朱秀又问道。
严平急忙收敛心神,想想回答道:“属下离开安定县城前,听闻李重进率领虓虎营去了青石岭,说是进行野外作战训练。”
朱秀点点头:“你即刻赶往青石岭,与李重进汇合,放出消息,就说虓虎营要在青石岭驻训一个半月。十日后,你们绕道崆峒山,于七月十七之前进驻盐仓。切记,一切行动秘密进行,不许走漏丝毫消息。”
严平心中震惊,这些行动安排,之前少使君从未透露过。
少使君这是要下一盘大棋啊!
“属下遵令!”严平不敢怠慢,沉声应道。
“以李重进的脾气,属下担心他不肯老老实实执行少使君的命令。”严平担忧道。
朱秀笑道:“放心好了,我与他早有约定,他会听你安排的。万一这厮犯浑,耍赖讲条件,你就跟他说,干完这一票,我免他半年欠账,再借他二百贯,让他痛痛快快搓一个月麻将。”
严平咧咧嘴,哭笑不得:“属下知道了。”
当即,朱秀又嘱托几句,严平便上马告辞离去。
史灵雁跑了回来,背着一张九斗强弓,腰上缠着长鞭,悬配手刀,绑腿上还别着一柄精巧匕首。
“咦?严平呢?”见只有朱秀一人,史灵雁疑问道。
小娘子跑得急促了些,胸膛起伏,脸颊泛红,纤薄的唇瓣微喘气息。
朱秀很自然地伸手帮她捋捋耳边散落的发丝,笑道:“他还有公务在身,忙去了。”
史灵雁嘟嘟嘴有些遗憾:“本来还想着,有他在,咱们可以多打些猎物。”
朱秀举起手臂展示肱二头肌:“有我在足矣!”
史灵雁白他一眼,满脸鄙夷,嘀咕道:“杵在哪儿给你射你都射不中,要你有何用....”
朱秀老脸一红,不服气地道:“最近我的箭术大有长进,一定能射中一次。”
史灵雁不信道:“射不中咋办?”
朱秀拍胸脯道:“射不中,你就像今早那样,再骑我一次。”
史灵雁脸蛋一怔,腾地一下红透,羞愤不已地咬牙娇叱:“朱秀你讨打!”
朱秀扭头撒丫子溜,提着袍衫下摆往林子方向逃窜。
史灵雁紧追上前,嬉笑怒骂声一路响起。
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野外小树林里,很快传出一声凄惨嚎叫,惊飞一群群雀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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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县,牙城。
节度府附近,相隔两条街道,有一片房宅,职位稍高的节度府属官,大多居住在此。
裴缙的宅子也在附近。
作为盐厂前任副厂长,掌握盐厂财务大权的实权派人物,陶文举也在这里分到一座二进院的小宅子。
当初陶文举刚从长武城回来,朱秀在议事大厅开会时当众狠狠夸奖他一通,为表彰他的功绩,特地破格任命他掌管盐厂财权。
那时的陶文举真是风光无限,节度府和县府的官吏排着队上门祝贺,差点没把门槛踩烂。
收到的贺礼堆满小院,笑得他合不拢嘴。
没想到上任不过一个月,陶文举就因为贪墨盐款东窗事发,被一撸到底,免去了盐厂职务不说,连节度府里也再无一席之地。
失去职位,他将没有资格继续住在牙城,节度府已经传下命令,限他一个月内搬离,自己去外城找房子落脚。
当日,陶文举受了五十大板,被抬回家中,迄今为止竟然只有寥寥数人来探视过。
更多的人,都只是私下里议论几句,叹息一声可惜。
陶文举能掌管盐厂,本身就说明受到少使君和帅爷的重用。
只要不出事,将来铁定是彰义军不可或缺的一名要员。
现在可好,为了一点钱财惹怒少使君,直接被扫地出门。
此后,他在彰义军的前程,只怕是彻底断送了。
陶文举的住所一下子成了瘟神府,周围的邻居都绕着走,大门从早到晚敞开着,却连只耗子也不乐意进。
家中,只有一个花钱雇来的仆人照顾。
受了五十大板,陶文举屁股被打得稀烂,好在每日都有大夫上门诊治,换药包扎,皮外伤重了些,倒也没伤及筋骨,也没让伤口受污感染,性命算是保住了。
刚回来几日,陶文举每日趴在床上,呼天抢地凄惨哀嚎。
特别在夜里,那时不时响起的惨嚎声听上去甚是凄凉。
四邻八舍听得毛骨悚然,知道他受了重刑,也不好得埋怨,只能堵住耳朵蒙头睡觉。
谁也不敢上门瞧瞧怎么回事,一来担心惹祸上身,触怒少使君的眉头,二来也怕人熬不住一命呜呼,冤魂索命闹出什么邪乎事。
再后来几日,陶文举让仆人每日买酒回来,供他痛饮,有时喝醉了就嚎啕大哭,说些认错求饶的醉话,疯疯癫癫的,听上去也让人感到悲凉。
原本前途无量的陶参谋,落得如今这副下场,真叫人唏嘘不已。
这日晌午,大夫刚上门为陶文举换过伤药,撕扯伤口,疼得他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阵阵嚎叫声从院门传出,听得人瘆得慌,偶有行人从门口路过,也一个个低头加快脚步,逃一般的躲开。
大夫是受了史匡威的嘱托,来为陶文举治伤的。
知情的人不免感慨,别看帅爷平时经常虎着脸训斥人,黑脸凶神恶煞,但心里却宽容厚道,颇讲情分。
少使君平日里对谁都笑眯眯,看似人畜无害,真要犯了错栽到他手里,打起板子来可是毫不留情,任谁劝都没用。
往后在少使君手下做事,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错尽量避免,大错更是不能犯,否则鬼知道哪天板子会落在自己的屁股上。
陶文举这次受了五十大板,还有力气哀嚎,已经算他命硬。
换做别人,挨完这一顿,只怕可以直接拉到城外埋了。
大夫走后,陶文举有气无力地趴着,下身盖着薄被,头发披散开,好几日没有清洗过,头油黏了厚厚一层,散发一股熏人气味。
身下垫的布,还是会沾染血迹,两三日就得换一次。
等到伤痛缓和些,陶文举嘶哑嗓音喊道:“拿酒来....拿酒来....”
过了好一会,仆人才慢吞吞送来酒壶。
陶文举一把抢过,猛灌一口,血丝满布的眼睛怒视他:“蠢东西,磨磨蹭蹭的,想渴死老爷?”
仆人垮着脸,不高兴地道:“陶老爷,您也别骂我,到了这地步,您在这宅子里吆喝一声,还有人能应和,已经算不错了。”
陶文举咕嘟咕嘟灌下半壶黄酒,胡茬上还挂着酒液,怒骂道:“狗东西!还敢还嘴?”
仆人也恼了,两手往胸前一抱,站在床榻前,没好气道:“反正我最后伺候您半日,爱怎么骂随您便吧!”
陶文举趴在床上,气得哆嗦起来,拍打床沿愤怒道:“谁让你走了?给老爷老老实实留下来!当初我可是给了你半年的工钱。”
仆人“嘁”了声,从袖口里摸出一个小钱袋,掂量掂量,想了想又从里面掏出几枚钱币塞进怀里,把钱袋扔到陶文举的床头:
“陶老爷,小人也不敢坑您的钱,小人在您府上干了一个多月,加上伺候您这几日,拢共收您一个半月的工钱,其他的还给您。”
陶文举咬咬牙,艰难翻动身子,带着央求意味道:“你留下,我付你双倍工钱。”
仆人还是摇头:“对不住了陶老爷,您这份差事小人当真干不了。谁都知道您犯了事,差点要掉脑袋,小人刚从陇州逃命过来,还想在这安安稳稳生活下去,可不敢胡乱沾染官司....你们大人物的麻烦,小人承受不起。”
陶文举嘴皮子抖索着,怒从心生,想喝骂几句,牵动伤势疼得龇牙咧嘴。
仆人笑道:“陶老爷还是安心歇息养伤吧,火气大伤身,您这伤还没好,别待会又气出毛病来。
还好您伤在屁股上,那地方就是两坨软肉,打烂了也不要紧,养几个月也就长好了....
不过瞧您那伤势,好了以后肯定要留疤,其实也不打紧,谁也不会扒掉袴子瞧你的屁股不是....”
仆人站在床榻前,嘟嘟囔囔说了半天,气得陶文举想爬起身打人。
当初他到人市上挑人时,特意挑了个能说会道的,想着往后带出门办事方便,在家里也能有个说话的。
没想到这会儿听起来,却让他觉得聒噪吵闹,心里烦躁无比。
“滚滚!~”陶文举抓起一只鞋子朝他扔去。
仆人扭身躲开,又捡起鞋子扔回去,笑道:“陶老爷您歇着,小人这就去给您做饭煎药,等忙活完,伺候您老吃完最后一顿,小人也就走了....”
仆人作作揖下去,陶文举愤怒又无奈,一股酸楚情绪涌上心头,忍不住埋着头呜咽起来。
銆愯茬湡锛屾湤汨繎涓鐩寸敤鍜鍜闃呰荤湅涔﹁拷鏇达紝鎹㈡簮鍒囨崲锛屾湕璇婚煶鑹插氾紝瀹夊崜鑻规灉鍧囧彲銆傘/p>
“少使君....您可千万不能忘记,我陶文举为您做的一切啊~~~呜呜呜~~我的屁股啊~~~”
要是连这名仆人也走了,陶文举又无法下床,往后的日常生活无人打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越想,陶文举越伤心难过,为自己的处境感到悲凉。
一辆马车停在院门外,驾车之人像是个军汉。
一身便服打扮的魏虎下了马车,低声道:“找个偏僻处等我。”
驾车汉子抱拳应道:“是。”
魏虎四处看看,抬腿迈入院门。chapt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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