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按照原定计划,来到阳晋川盐厂视察工作。
盐厂已经全面恢复并且扩大生产规模,目前日产量在一千八百斤左右,正朝着极限生产力日产两千斤迈进。
迁移户的迅速增加,为泾州带来大量劳动力。
除掉分得田地在家务农的一批,还有大量优质青壮劳力被盐厂、新设立的水利施工队瓜分。
这些都是节度府组建的官营产业,所有人员登记造册,按月按劳领取报酬。
其中盐厂绝对是青壮择业的第一选择,整体薪酬水平在泾州民间首屈一指。
只是盐厂招工不分男女,择优录取,还要经过多番考核,目前已经趋近饱和,竞争越来越激烈。
从军当兵是泾州另外一个热门行业,只可惜朱秀本着精兵简政的原则,取消各县镇兵制度,转为地方团练,其中大部分人手归乡种田,精壮者经过考核,一批补充入牙军,一批转为隶属于县衙管辖的治安警捕队。
中唐以来,京畿地区的治安由金吾卫和街使以及街使下辖的徼巡负责,后期金吾卫渐渐有名无实,缺乏兵源,治安权责以街使为主,招募军卒充任。
以往镇兵的存在,一方面为了维护地方治安,一方面弹压地方维护节度使权威。
经过良原县李光波率领镇兵为恶事件后,朱秀深觉镇兵的存在弊大于利,严重侵犯县府权力,把持地方财源,为祸不小。
结合中唐以来的街使制度,和后世两宋年间的巡检制度,经过慎重考量,隶属于地方县府管辖的治安警捕队应运而生。
目前来看,将治安管理权交回地方符合实际情况,一些弊端只能在实践中慢慢摸索祛除。
当初朱秀为史匡威设计的振兴三步走战略,改革内政清理吏治是重中之重。
农商经济的良好运作,离不开高效合理的吏治管理。
也多亏泾州远离开封,关中又陷入战乱,朝廷鞭长莫及,朱秀才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对彰义军下辖州县进行大刀阔斧的改革。
节度府各项赋税收入里,盐厂目前占据绝大部分。
除掉每月供应本州的两万斤盐,还有近四万斤可供交易。
邠州人口锐减,私盐收入也逐渐减少,毕镇海的生意重心,已经转移到了宁州、庆州、乃至更远的坊州。
泾州白盐质量高,价钱实惠,在关中一带形成口碑效应,坊州的保大节度使、耀州的顺义节度使也不断派人与毕镇海私下接触,希望可以从泾州定期购买白盐。
毕镇海坐镇邠州,生意范围已经辐射半个关中。
盐厂对于彰义军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厂长一职由朱秀亲自兼任,日常管理则交由几个靠谱的吏员。
近来岐州战乱不息,有近千户百姓逃入泾州避难,鹑觚县令沈学敏上报求助,朱秀便让关铁石率人赶去协助安置。
只带三五随从,朱秀在盐厂转悠一圈,各处作坊忙忙碌碌,生产有条不紊,一切工序和管理都照章执行。
跨上灰驴子,准备回办公区休息会,再派人去改造场叫回史向文,然后一块回县城。
迎面走来几人,是改造场管事浑和尚,还有几个看守。
两个看守抬着一副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浑身大部分裹缠纱布,像是受伤不轻。
浑和尚远远瞧见朱秀,赶忙走近,抱拳行礼道:“拜见少使君!”
朱秀跳下驴子,笑道:“你该不会专程赶来迎接我吧?”
浑和尚忙道:“小人之前并不知道少使君要来。”
朱秀朝他身后看了眼:“这人怎么了?”
浑和尚笑道:“此人是改造场服役的囚犯,今晨有犯人洗漱时跌落井窖引发混乱,这贼厮想趁乱逃脱,还伤了几个看守,最后被史大郎当场拿下,又不慎跌落高崖摔伤,小人便带人将他送来厂里,请郎中救治....”
原来是个越狱未遂的囚犯,朱秀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这人伤成何样。
能打伤看守出逃,说明此人有一身功夫,最后关头却又被史向文撞见,只能算他倒霉。
浑和尚说的那处山崖他也知道,不算太高,却十分陡峭,从上面摔下来还能活命,说明此人命硬。
朱秀让看守将担架放下,俯下身凑近仔细瞅瞅。
头脸裹缠纱布,印出些血迹,看不清长相,从身形来看,是个高大汉子。
“这家伙的眼睛为何瞪着我?受了重伤,眼睛还如此有神,倒也稀罕....”朱秀啧啧称奇。
不知为何,受伤汉子浑身轻轻发颤,摔折的胳膊用木板固定住,缠裹厚厚纱布,却努力想要抬起。
“咦~他竟然哭了!”朱秀惊讶地发现,汉子眼睛通红,蓄满泪水,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
浑和尚嗤笑道:“大概是怕少使君要治他脱逃之罪。”
朱秀轻轻摁下汉子颤抖的手臂,和颜悦色地宽慰道:“莫怕,我们泾州的律法是非常人性化的,不会胡乱治罪。你安心养伤,伤好以后继续服役,切莫再做傻事,老老实实接受改造,出来以后重头做人....”
朱秀越说,担架上的汉子越激动,浑身都在颤抖,一双红热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像是有千言万语,缠裹纱布的双手努力抬起,似乎想要抓住他。
“赵大耳!不想死的话就莫要乱动!”浑和尚厉声警告。
朱秀怔了怔,笑道:“此人叫赵大耳?”
浑和尚道:“这贼厮是关将军半月前送来的,说是外地来的,不知底细,有一身厉害功夫,还一直吵嚷着要见少使君。他的名字小人不会写,又见他白面大耳,便在名册上用赵大耳代替。”
“要见我?”朱秀更加好奇了,“他原名叫什么?”
浑和尚摸摸光头,吭哧道:“叫做赵...匡胤!这名字也忒拗口了,写起来也麻烦,不如叫赵大耳方便....”
朱秀愣住了,不敢相信地提高嗓门:“他叫什么?你再说一遍?”
浑和尚吓一跳,小心道:“叫做赵匡胤!对!没记错!关将军是这么跟我说的!”
朱秀嘴巴张大,僵硬地扭过头望去。
担架上的汉子努力抓住他的衣衫,稍微用力拽了拽。
朱秀急忙半趴下,将耳朵凑到他嘴边,只听纱布下传出嘶哑断断续续的声音:“...洺州....康家...羊肉...铺子....沧州...咳咳~~”
受伤汉子咳嗽两声,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头一歪昏迷过去。
朱秀只觉心肝扑通乱跳,呜咽一声凄厉哭嚎:“赵大哥!真是我赵大哥啊~你可不能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