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中一处小院之处,看起来似乎和普通的院子并没有什么区别,平日里面也没有什么繁杂的人来人往,很是寻常的模样。
这个院子的后墙,便是五方上帝的道观的后院。
五方上帝教派,如今是关中主要的宗教,平日里面便是不少信徒会到道观烧香礼拜,求签求保佑,因此和这个小院是一墙之隔,似乎就是两个世界。
这闹中取静之处,便是新成立不久的有闻司。
虽然斐潜和曹操是处于相对对峙的状态,但是并不代表着就完全割裂,相互断绝往来。曹操需要斐潜这边的商品,斐潜也需要曹操那边提供的一些原材料和手工制品,因此商队往来在斐潜和曹操之间,自然就会混杂了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员。
拦不住曹擦一方的人员,自然也就挡不住其他地区来的人。
一般的过所,仅仅只能防备蹩脚的鲁莽之辈,而对于有一些准备的家伙,像是边境的哨卡和关隘,也就大多数是防住物品,而难以防人。
就像是在后世,带着一些违禁的物品过关,很容易就被抓住,但是脑袋里装着一些违禁的思想带着合法的手续过关,这谁能防得住?
阚泽坐在正厅之中,看着手头上的一份情报,皱眉沉思了片刻,便是拿起桌案一旁的长柄铜勺,轻轻敲了香炉的边缘,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门外的侍从在门口拱手。
通知下去,让陈曹掾,司闻处的王军侯,马军侯,还有归档处的李书佐,来一趟,有事相商。
小的明白侍从应答,便是走了出去。
呼阚泽呼出一口长气。
阚泽用双手使劲搓了搓脸, 缓和了一些略有些疲惫的神情。他将案几上的一些书简木牍都整理好, 把剩下一半的茶水喝掉, 然后将茶杯扣在茶壶口上,然后揣着方才那一份的情报离开正厅,前往道室。
道室其实就是在小院后墙通联五方上帝道观的一个庭室。因为这个道室不仅可以从这个小院进去, 还可以从五方上帝道观后院当中进来,所以也就这么叫了。
有闻司直属于将军府, 受秘书处统领, 当然, 现在秘书处由庞统兼任。
在道室的末端有一石室,没有窗户, 只要关上石门,就别想有任何外人能偷听到里面的谈话。
阚泽略微有些头疼,当然也有些兴奋。
有闻司的职责有很多, 但是当下最为主要的任务就是清查奸细, 而清查奸细并非是抓住一两个人, 而是要顺藤摸瓜, 扯出整条的线来。
阚泽没有等多久,参会的几个人陆续也到了石室。
今天参会的这几个人, 大体上算是有闻司的主要官吏了。最先到的是归档处的李书佐。这是一个头发已经发白的老者,身形较矮行动略微有些迟缓。他的所执掌的归档处虽然没有什么行动力量,但也是重要的部门。有闻司内一切会议, 行动,结果, 都必须归档,如果出现什么问题, 便是方便溯源。
归档处也是人数最少的部门,就只有四个人, 两个书佐,两个书辅。基本上都是年龄大的孤老文吏,平日里面足不出户,基本都住在了有闻司内,所以虽说动作慢,但是来的最快。
跟着李书佐后面来的,便是闻司处的两个军侯。闻司处就基本上是行动部队了, 专职在外打探和搜罗消息,都是以军事化的架构在管理,虽然说有闻司并不负责抓捕和审判,但是在必要的时候也会采取一定的行动。
最后来的便是有闻司的副官陈曹掾, 算是阚泽的副手,主要是对获取的信息进行比较、辩伪、解析等。这个职位相对来说比较枯燥乏味,对成员的要求不是胆量,而是敏锐的观察力与缜密的思维。一般不在有闻司内坐班,而是在外行走,所以他来的时候就是通过五方道观那边进来的。
等这些人都坐下之后,微微示意,便让护卫从外面将石室的门关了起来。
诸位,某刚刚收到了一份情报阚泽一边说着,一边将那份情报的手抄本递给陈曹掾,然后由他转给其他的人,如果这情报属实的话我们现在就面临着一个很大的问题
另四个人并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传阅着情报。大约过了一柱香的功夫,所有人都已经看完了,神色各有不同。
这份情报的来源可靠吗?王军侯皱着眉头问道,看的出他最在意就是这个。
阚泽看了一眼陈曹掾。
陈曹掾立刻说道:可靠。多位官吏亲口承认,有人在打探玄武池新战舰的事项。这个事情不正常。
阚泽点了点头说道:一般来说,大多数人会关心青龙寺最为火热的议题,而不是玄武池内有什么新战舰
士族子弟三四百年间都轻视工商,现在虽然略有改观,但是也肯定比不过青龙寺的经文注解之事更吸引眼球。
马军侯嘿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将这些询问探查新战舰的人都抓起来?
陈曹掾摇了摇头说道:这些出面探查询问之人,未必全数都有嫌疑,有可能是随口一问,也有可能是受人指使,若是将这些人抓了,那么后面的人就可能跑了。有闻司没有抓捕权,即便是有,若是阚泽一动手,这里面能抓多少有用的,会不会有浑水摸鱼栽赃陷害的,也是难以保证。
阚泽敲了敲桌案,说道:抓一两个,或许有功,但是无用!我们要做的,是抓出整条线,抓住最重要的人,而不是这些暴露出来的几个傻子。而且我怀疑,奸细不止一个要动手,就必须全抓了,否则还将来还是有隐患。
李书佐坐在一旁,沉默不说话,但是一直记录着各个人的发言。
马军侯挠了挠后脑勺,说道:若是一般器物可这是战舰,况且玄武池周边都在监控之下,兵卒严防,负责制作的工匠又都是在管控之下,甚少外出这奸细即便是想要窃取,怕是无从下手罢?
陈曹掾看了马军侯一眼,莫要忘了潼关之事
马军侯吸了口气,咳嗽了两声,然后不说话了。
其余人听到这句话,也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潼关发生的间谍奸细事件,是挂在有闻司内部的案例,在场的几人都是看过的。如果当时不是骠骑将军到了潼关,亲自侦查抓捕了潜伏的奸细,说不得潼关就会大乱!
是的,潼关的奸细间谍被清剿了,但是其他地区呢?
又有多少人是隐藏在暗中?
阚泽又是敲了敲桌案,战船不能偷走但是可以偷图纸,另外还有模型
众人便是一愣,旋即恍然。对啊,战船那么大一个,除了图纸之外,想要偷走根本不可能,但是在制造战船之前,必定有船模。
能随意进出玄武池船坞的,便只有工匠和军卒。阚泽做了总结,所以目前的工作就是两个方面,一方面继续梳理外来人员的居所和其关联的人员事务,这事情由马军侯负责,另外一方面则是盯紧了存放船模之处,查清楚有多少工匠和军卒可以接触到图纸和船模,这个由王军侯负责
二位军侯还有什么问题?阚泽问道。
两军侯相互看了看,然后马军侯说道:我这怕是人力有些不足,不知道可否增调一些人手来协助?
阚泽看了马军侯一眼,可以。你需要增补什么人,把名单提交给陈曹掾。王军侯你这边呢?
我么?王军侯琢磨了一下,说道,我这边大体上还算够用,暂时不需要增加人手了。
阚泽点了点头,那就这样,散会。签了名后便各自去忙罢!
众人起身,然后在李书佐那边的会议档案上签名画押。阚泽看了一下书佐写的记录,没有什么出入,便是也签了名之后拉了一下在一旁的绳索,带动了门外的铃铛,然后护卫将石门打开,众人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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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在距离潼关二三十里的地方,有一个人正背着一个大包裹在官道上慢慢的走着。这个人脸色不好,在左脸上还有一块黑色的大斑,身躯略有些佝偻,头上戴着一顶遮阳草帽,腰间挂着一个葫芦,随着走路行进发出晃荡的水声,手中拿着一根木棍,一拄一步的向前而行。
不过没多久,从这个人的后方便是传来一些车马声,然后有些烟尘渐起。
一队商队从后方而来,一辆辆运货的大车上都用毡布盖着,然后捆着一些粗麻绳。
这个人冲着商队挥手叫道:能搭一段路么?我给车钱!
一名商队领队模样的人走了过来,到去哪?
潼关!
十五钱!
就搭个人,又没货物,这才二十多里,五钱行不行?
那你自己走过去罢!
八钱!我出八钱!
最少十二!
十钱!最多十钱!要不我就自己走!
商队领队皱了皱眉,眼珠转了转,行吧!十钱!先付钱,坐最后面那辆。
商队有护卫,沿途不仅是运货,一般也愿意收钱搭几个人什么的,反正是额外的收入。
这个人等到最后一辆车。
最后一辆车,是平板车,拉车的是个骡子,车上运载的都是牲口吃用的草料。车把式将车一停,然后伸手拉了一把,将这个人拉到了车板上,便是挥动了一下鞭子,让骡子继续往前而行。
你叫啥啊?你那来的啊?车把式问道。
我叫秦安,从河洛那边来的。这人回答得比较简短,或许是因为长途跋涉的疲劳。
你做啥的啊?你要去哪啊?车把式又问。
家里遭了灾,过不下去了长安有我三叔,想去投亲
哦,这样啊,其实去长安好啊车把式显然是一路都没人搭话,憋闷坏了,也不管那个人应答什么,叽咕叽咕就是一阵说。
闲扯之中,潼关就到了眼前。
那个人抬头望着潼关,脸在草帽的阴影之下,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潼关的重建基本上都结束了,虽然还有一点点的小尾巴,可是结合了土水泥的新潼关,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是当下关隘当中的翘楚,所有统兵将军的噩梦。
下车!下车!准备卸货检查了!手脚都快点!商队领队一路走过来一路喊道,然后看了那个人一眼,潼关到了啊!自己过关去!
秦安点了点头,和车把式打了个招呼,便是下了车,往另外一侧的行人哨卡走过去。
潼关之处,普通行人和行商车队是分开的。
排好队!过所都拿在手上!哨卡的兵卒喊着。
秦安低下头,然后拿出了过所的木牍。
人流缓缓向前。
那个!对!你!过来!帽子摘掉!过所拿过来!把包裹打开!兵卒接过过所,一边核对过所上写的信息,一边对着秦安说道,那来的?要去哪里?
秦安将过所递上,我从河洛来的,要去长安投亲。
兵卒上下看了看,让他站好双手伸开,然后开始搜身,以检查其身上是否有夹带什么违禁之物。秦安的包裹也打开了,摊在地面上。另外一名兵卒用长枪的木柄捅了捅,见里面只有一些旧衣物,还有一小袋的干粮,一捆毡毯和一把柴刀。兵卒略微翻看了一下,没看出什么异常。
搜身的兵卒从秦安身上搜出了一个钱袋,打开看了看,然后出乎秦安意料之外,这个兵卒并没有拿里面的钱,只是取出一枚看了看,又揉搓了一下钱袋的布,就重新将钱扔了回去,系上,丢给了秦安,又将秦安身上的葫芦拿起来,在葫芦身上敲了敲,又晃了两下,打开葫芦塞子闻了一下,扬了扬眉毛,酒?
秦安赔笑道:怕路上困顿,打的酒军爷若是要
兵卒哼了一声,将塞子重新塞上,丢给了秦安,过去罢!
秦安接过了葫芦,然后将地上的包裹重新打好,背在了身后,然后又朝着另外一边的商队车把式挥了挥手,像是在告别,便往前走。
这里的兵卒转头过去,似乎和那边的兵卒对了一个眼色
秦安一边往前,重新戴上了草帽,将脸掩盖在帽子之下。
好麻烦啊!
不贪钱,不贪酒
警惕性非常高
甚至因为自己朝着商队挥手都关注,加强了那边检查的力度
这,真是
让人头疼。
秦安沿着潼关五里长版一路往内走,目光左右搜寻着,似乎是无意识的好奇,又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关口和通关新城上下是有高度差的。从河洛而来的商队,大多数都不会直接去潼关新城,货物什么的都是运道了塬下,然后由吊臂拉上去,再由潼关到长安的转运车队接手,这样显然更加划算且方便。因此如果说有商队一直从头到尾运到长安的,就显得特别的引人注目。
如此一来,即便是装成商队,要混进长安,也很麻烦啊
别说长安了,进潼关哨卡,和一道门还算是容易,车队什么的,想要混进潼关新城就很难。
听闻陕津等渡口也是这样的接替转运的模式,嗯,不知道武关那边怎么样
防备确实森严。
秦安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想着。
没看到标识
潼关里面的人都没了么?
忽然之间,秦安似乎看见了一些什么,脚步微微停了一下。
秦安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他,便是装作肚子痛,弯着腰,没有直接进潼关新城,而是往一旁的塬内的小树林而去。
等进了树林,秦安又看了看后面没有跟上来的人,便是忽然挺直了背,恢复成一个正常体形。他迅速的在小树林之中,低着头左右寻找着,很快的就跑到其中的一颗树下,蹲下在树根之处寻找起什么来
很快,一个木盒子被他从树根边上扒拉了出来,打开了木盒,又扯开其中包裹用的油纸,一件锦衣衣袍便是露了出来,还有配套的中衣、腰带、靴子,一个装了些钱的钱袋在角落里,边上还有一把扇子和一小块带着红绳玉璋。
秦安满意的轻声笑了笑。
秦安迅速的脱下了衣裳,然后将身上的葫芦取下,又拿了一件旧衣物倒湿了,在脸上脖子上用力的擦拭着。很快,秦安脸上的颜色开始变淡起来,就连脸上的黑斑也开始褪色,又擦了几次之后,便露出了原本的较白的皮肤。
秦安换上了新衣,又将包裹将里面的柴刀取出来,卸掉刀柄,抽出了暗藏的另外一张纸质的过所,然后揣在了怀里,把之前的旧衣和所有杂物全数都塞回木箱子,重新埋回地下,最后用葫芦里面的酒水洗干净了手,将葫芦远远的扔掉。
等这些事情都做完了,秦安左右看了看,便是出了小树林,朝着潼关新城而去。此时此刻,秦安已经完全不像是一个赶路的投亲之人,而是像一个寒门士族子弟。
潼关新城之内,基本上都是军事设备和军营,集市和一般的民众住所,还有驿站什么的都是在塬上,依靠着潼关新城而建。
过了通关新城,便是算是可以进入长安三辅了。
秦安并没有直接进潼关新城,而是慢慢的摇着扇子一摇三摆的走着。
到了驿站之前,秦安看了看,走了进去。
要住宿么?看守驿馆的老卒见秦安穿戴整齐,便是为他端来一碗浆水,顺口问道,郎君是从哪里来的呀?
额就是关中滴前几日去弘农访友走不动咧,有空房木有?歇一哈,过几天再回再看看桃花这个时候,秦安已经带上了些关中的口音。
看桃花啊,就有些晚喽!不过也还有些老卒笑道,有房钱二十,有五十滴,郎君要那个啊?过所木有?麻烦给老汉登记一哈呦,郎君姓韦啊不知道和那啥
已经改姓了韦的秦安矜持的笑着,就像是被老卒识破了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