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苍鹰,掠过长空,在关中之地上巡游着,如同天空之上的王者,在查看着自己的领土。
斐潜仰头而望,心中多少有些唏嘘。一别经年,原来以为自己去川中,或许只需要几个月,却没有想到,过了近两年。或许自家的孩子,都快忘却了自己了吧?
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总归是要借用到其他人的能力,总不能在并北的时候自己亲自上阵,然后等到了一统天下的时候尤然需要自己亲自上阵吧?
川蜀虽然还有巴东一块区域,但是已经不是非常重大的问题了,有徐庶和魏延在川中,还有徐晃位于广汉南充对巴东进行压制,大体上来说川蜀之战可以基本上不用斐潜再多费什么心思了。
嗯,不对,还有刘跑跑三兄弟……
不过呢,一来刘备注意力会被引导到了川蜀西面大山之中,二来钱粮后援什么的都在徐庶手里,刘备之前也没有给其他的川蜀大姓留下多少的好印象,因此只需要爵田制收网的时候将刘备抽离川蜀,也就自然没有了联手作乱的空间。
这也是至少一年后的事情了,所以现在也不用着急。倒是现在到了关中,需要将吕布的家眷送往陇右……
算起来,吕布也和斐潜差不多,原本吹牛皮说是几个月内会返回,结果一搞一年多……
吕奉先的小鬼头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虎头还是什么,反正应该不会叫狗头……
大名还没有起,等着吕布来起名。关中到陇右一段路大体上还算是平整,就算是陇右山道也时常常通行的,不算是太艰难,因此送到陇右,也就基本上可以算是给吕布定一个家了,否则从河西走廊要赶到并北,确实是太远了一些。
斐潜忽然转头看了看张辽。
张辽:Σ(°△°|||)
“文远啊……”斐潜脸上露出了媒婆特有的姨母笑,“好似尚未娶妻?闻喜裴氏有一女,听闻贤良温舒,可谓良配……有空见一见?”
张辽愣了一下,连忙拱手说道:“全凭主公做主。”
斐潜哈哈笑了两声,也就掠过不提。等回到了关中长安之后,自然再进行安排。当然,除了张辽之外的其他尚未婚配的将领,或多或少也还是需要其他的一些士族女子来进行联姻的,这在汉代是一种常态。
闻喜裴氏,严格来说和斐氏出自同宗,所以从其中挑选一个家族女子来许配给张辽,不管是对于张辽还是闻喜裴氏,都可以算是一种稳定剂。
现在整个大汉王朝在动乱不堪,那就更需要在人心上面的稳定,而这样的稳定,联姻也是其中的一个部分。除此之外,世家士族当中的教导出来的女子,多数情况下都是相当符合大汉主流价值观的,像是范阳卢氏那种,毕竟也是异数。
同时,让手下这一批有武勋的将领和士族女子进行联姻,也在一定程度上稀释了这些士族之间构建出来的关系网,比如张辽若是按照平常来说,就差不多算是寒门,若是他自己去求婚,未必能够配比上当地的士族大姓,但是斐潜豁出去一张老脸之后,给张辽这样的寒门加上一层buff之后,这些当地的大型大户自然需要重新考虑和定位了。
张辽,徐晃,赵云,徐庶,贾衢,还有太史慈,嗯,太史慈可能不行,毕竟太史慈家族在东莱,不像是其他人一样,基本算是独立出来的一支了。
慢慢来吧,川蜀需要消化一段时间,也正好将各地关系打乱一下,不至于将来出现地方关系网太过于强盛的现象。
长安,遥遥在望。
几骑兵马飞快的奔驰而来,说了些什么,然后下马在道左拜了一拜,又飞快的重新打马而回……
黄旭接到了传令兵的消息,拍马向前到了斐潜左近,低声说道:“庞使君已带长安官吏,前来迎接主公。”
“好,加速向前!”斐潜下令道。
不多时,就看见远远的旌旗招展,而在旗帜之下的,便是以庞统为首的一干长安三辅官吏,立在道路一侧。
斐潜正待拍马向前,却被黄旭拦阻,先是派遣了不少护卫到了前面仔细查看了一番之后,才让斐潜在戒备森严的护卫之下和长安官吏见面。
斐潜和庞统对视了一下,也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斐潜多少还是有一些后世的习惯,不至于玩什么虚情假意的客套,毕竟上一次的刺杀也才刚刚过去,而且因为战局的混乱,不守规矩和浑水摸鱼的人越来越多,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更加高等级的防备,也不能说是有什么过错。
不过在这样的情况下,斐潜和庞统之间久违的感觉自然也就被搅合得一干二净,草草大略说了两句之后,便进了长安之中。
…………………………………………
洗漱过一身的尘土之后,斐潜又用了餐饭,多少恢复了一些精力,坐在厅堂之中,一边喝着茶,一边翻看着庞统整理出来的关中相关的简报。
庞统笑呵呵的,坐在一侧,看着斐潜。
斐潜抬头看了一眼,干脆将简报推到了一旁,说道:“还是你来说吧……这些东西等有空的时候再看……”
庞统略微沉吟了一下,然后正准备掰着手指头一桩一项的说,却被斐潜打断了:“只需最多说三个事情!其余的明天再说!”
“呃……”庞统将到了嘴边的话又重新吞了进去,然后说道,“好吧,就说三个,一个是子敬之处,已经种出那个什么……嗯,反正当下正在扩大面积,等过两年形成规模……另外一个么,是周边的田地基本上都要么屯田,要么爵田了,再要分配,恐怕就要向西走了,或者向河洛?这一点还是要你来做决定……第三么,算了,明天说吧……”
“你要是今天说……”斐潜瞄了一眼庞统,“我就不说你又胖了这样的话了……”
庞统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我哪有胖!这明明就是壮!”
斐潜呵呵笑了两声,然后说道:“我到了川蜀啊,有一个地方,叫做落凤坡……嗯嗯,就是那个凤字……然后呢,我在想啊,其实像我上一次被刺杀的时候,就算是来不及格挡,若是反应迅速一些,翻滚到了马下,箭矢也不容易中的对吧?不过呢,如果说身手不够敏捷,那就……呵呵,呵呵……”
庞统涨红了脸,想要发怒,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呼哧呼哧喘息了几下,重新坐了下来,强调道:“再说一次!我这不是胖!那什么,既然你想要听……就是我叔父来信了,谈及我们现在在做的一些事情,然后么……这个……我叔父有些不同意见……”
“哦?庞德公?”斐潜微微皱了皱眉头,说道,“关于什么事情的?”
“嗯,这个……书坊……”庞统瞄了一眼斐潜的面色。
“书坊?”斐潜眼珠转了一下,“开民智?”
“唉……”庞统见说开了,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从一旁的书架上找出了庞德公的回信,递给了斐潜,然后说道,“叔父的意思么,还是那一套……”
斐潜接过书信,飞快的翻看了一下,然后沉吟不语。
黄老的思想,若说是只有“无为而治”这四个字的话,难免有些太过于笼统,因为黄老其实是融合了道、法、阴阳、儒、兵、名等等的学说而成的,其中自然也有相关的律法和制度,只不过因为在明面上强调君王不要注重享乐,而是要与民修养,以自身的“无为自化”才能达成民众的“自朴”,成为了后世广泛一些的认知。
但是很显然,黄老的思想并不适合时代需求。尤其是在人口越来越多的时候,黄老治国就越发的困难,这也是汉代为何在汉武帝时期,极度的渴望转变的原因。
对于斐潜在关中并北一带推行的书坊加军队,双重扫盲开启民智的做法,庞德公表示现在这个阶段,并没有太大的必要,他认为的依旧是那一句老化,“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再加上黄老注重乘势而为,因此对于斐潜的举措多少有些拔苗助长的忧虑。
庞德公在信中说道,民众茫然无知,是天理使然,上古有仓颉造文字,以文字记录下每一代人、一辈子的领悟、智慧,成为书籍,后人方可从其中窥视天道,但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样的智慧,所以知识应该是少数人的,而不应该轻易的普及。
没有足够智慧的人,获取了知识之后,反倒会伤害其身,如同少儿持械奔于野,不是被野兽扑杀,就是会割伤自己……
再加上民众获取了知识之后,便会有更多的欲望,若是不能满足,便会产生怨恨,这样与黄老本身追求的清净是相违背的,也是国家社稷不稳定的因素,从长远来看,也不适宜开启民智。
简而言之,庞德公认为需要慎重,不能随意的处理这个事情。
“黄老之道……”斐潜放下了庞德公的书信,轻轻叹息一声,“昔日鹿山之上,庞公问某,何为天道……士元,这个事情,你怎么看的?”
庞统看着斐潜的面色,眼珠转动了一下,嘿嘿嘿的陪着笑说道:“这个么,咳咳,我觉得都有道理啊……”
“说实话!”斐潜瞪了庞统一眼。
庞统的脸瞬间垮塌下来,沉默半响之后说道:“我觉得叔父说的有道理……书本是一样的,但是不管是孩童还是大人,资质上是有差别的,有的人多懂一些,有的人少懂一些,这不是什么问题,但是问题是少懂的人不知道自己少懂,甚至还认为自己知道的那一点点便是全部……就像是如果当下长安遇袭,那么是打,是守,打要怎么打,守要怎么守,又怎么可能让一介民众都知晓,都清楚?而且就算是这些人知道了,有的为了活命,有的因为怯懦,或者是因为街坊之间的口角,便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来……而且军情紧急之下,又怎么有时间让每个人都明白,都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不如不要传授给这些人知识,不要让这些人知道为什么,只需要让这些人知道怎么做就好了……”
斐潜托着脑袋,皱着眉,不置可否,“嗯,还有么?”
庞统鼓了几下腮帮子,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说道:“……另外,有个事情,叔父虽然没有在信中提及,但是他让我转告你,当下水镜先生乐意配合你做这些事情,因为水镜先生想要推广古文经学,是在借势!他是要冀州的郑公争个高下,并不是真正觉得你的这些方法好!只要等古文经学的压过了今文经学,水镜先生恐怕……让你多少提防着一些……”
“庞公大德,某铭记在心……”斐潜整理了一下头冠,朝着荆襄方向拱了拱手,行了一礼之后,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这个事情……庞公也是认为今文经学多有不妥吧?”
庞统点头说道:“今文经学谶纬误人子弟,混淆朝纲,着实有害无益。仅仅凭借一文片字,便私下注释,妄加论断,纵然知晓真解之后,依旧为了颜面,不肯认错,其言行令人厌恶……”
斐潜点点头,在这一点上,大家的观念是一致的。
不过么,有一点,恐怕不只是庞统,还有庞德公等人都没有意识到……
“上古春秋之书,相传至今,便为古文……”斐潜轻轻敲击了几下桌案,缓缓的说道,“那么上古之书,于彼之时,焉知其为古为今?”
庞统愣了一下。
“须知,周公亦是恐惧流言日啊……”斐潜继续说道,“洛邑需迁,故而卜都定鼎,上下无别,故而定制礼乐……如此种种,若于当时,何为古,何为今?”
“这个……岂不是……”庞统听的有些糊涂了,皱眉问道,“如此说来,今文更佳?”
斐潜摇了摇头,说道:“士元又错了……且听某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