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可不能这时候哭呀……”沅筠看着云潇眼睛里忽然闪烁的泪光,以为她是因为开心才会如此,一边劝着一边抽出手绢轻轻给她擦去,倏然瞥见对方脸上无法抑制的哀伤,最开始还只是低声的啜泣着,慢慢的双肩不住颤抖,整个身体都微微痉挛起来,沅筠下了一跳,赶忙使了个眼色支退两个小丫头,又挪了一张椅子坐到她身边,柔声问道,“怎么了?你不喜欢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云潇的手陡然一震,轻轻抚摸着衣服上绚丽华贵的金昙花,那样璀璨的金色映入瞳孔,却刺的她心底剧痛难忍,她就这样一直低着头不知道看了多久,过往的一切一幕幕在眼前走马观花,从火种孕育天命成型的那一天开始,到意外以混血的躯体来到这个世界,那样漫长的经历如今却在脑中顷刻间流逝,带动着复杂的感情,让她心痛如绞。
那年的惊鸿一瞥,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错误。
她曾有机会及时终止这场错误,却还是在第一次相见的瞬间止不住的心跳加速。
云潇捂着脸,有说不出的悔恨,记忆在厌泊岛反复摇晃,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万年前擦肩而过的人,即使他已经身死,身魂散尽,然而那样不变的容颜,那样豁然的气息,还是一下子就勾起了过去的回忆。
那时候的帝仲抬着手指轻点在她胸口,眼眸中带着暖阳般的温柔,问她——“你记起我了?”
那一刻,她止不住胸肺间剧烈的起伏,双颊通红。
那一刻的失态,就此埋下了祸根,从那以后,她知道自己势必要辜负两个人,可仍然像个贪得无厌的小孩子,试图找到某个平衡。
可惜,感情是这世间唯一无法平衡的东西,她喜欢一起长大、一起学习的男孩子,但这样的感情越清晰,她对另一个人的愧疚就越强烈。
“云姑娘……”沅筠也不知能如何安慰,只能有一句没一句的找着话,懊恼的一跺脚,暗暗骂道,“都怪藏锋,我也是糊涂了,这种事情当然是不能由着他任性乱来,你看这、你看这闹的……快别难过了,你不喜欢,我们这就把衣服换下来。”
云潇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反过来安慰着沅筠,只是眼睛情不自禁的从窗子望出去,眼神也在慢慢变化,沅筠叹着气,下意识的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感到有些说不出理由的疼痛,拉着她的手解释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好,就因为你和小妹有几分神似,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藏锋让你换上嫁衣看一眼,哎,这些年我最担心的人就是他了,原想着满足他的遗憾,也好让他以后能放下过去好好生活,谁知道让你为难了,都怪我。”
“不是,不是,您别自责了。”云潇怕她误会,赶忙擦干眼泪坐直身体,心里的起伏也平定了一些,沅筠苦笑着,眉间神色也是几度变幻,又道,“你等我一会,我重新去给你换身舒适的衣服来。”
说罢,沅筠哽咽了一下,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晃,云潇本想搀扶她,又被她默默按住,走出房间之后,沅筠深吸了一口气,一扭头,发现藏锋其实并没有走,而是硬拉着萧千夜一直在门外守着,她吓了一跳,赶紧往房内瞥了一眼,藏锋的目光也在这一瞬挪动,静静注视着窗前坐着的人,光线从外轻洒在她身上,映照着金昙花和满头琳琅满目的步摇簪子,格外美丽。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还是让他心底怦然心动了一瞬,嘴角也不自禁扬起温柔的弧度,沅筠悄悄关上门,一手拽着一个回到倚海楼的大堂,又瞪了一眼还在傻笑的藏锋,骂道:“还笑!亏你还笑的出来!这下把人家姑娘惹伤心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劝!藏锋,你看也看了,该满足了吧?之前答应我的事情可不能不作数!”
“知道知道,我早就决定放下了,阿姐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藏锋不急不慢的把沅筠按在凳子上,赶紧亲自倒了一杯凉茶递过去赔罪,沅筠也不客气,哼了一声,又抬头望着萧千夜,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到底都藏着怎么样复杂的过去,只是从云潇那般悲痛哀伤的哭泣中感到了一抹心酸,喃喃说道,“对不起啊,看你们情投意合,想自作主张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把她惹的那么伤心,真是对不起啊。”
“我去看看她。”萧千夜淡淡回话,原本因醉酒而迷糊不清的神志也被云潇的哭泣惊醒,但他的脸色却是苍白无力,显得极为憔悴,萧千夜缓缓转过身,一手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藏锋和沅筠互换了一眼神色,两人都是保持着沉默一言不发,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宛如大限将至的老者,莫名有几分踉跄却依然坚定的走向那间房。
房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云潇还是坐在窗边,桌上的铜镜反照着她的脸,目光却微微抬起,迷惘的望着高空。
或是太过出神,她竟然没有发现已经默默站在身后的人,又随手摆弄着步摇簪子,听着耳边响起清脆悦耳的金属撞击声,空灵而旷远,似乎能让焦灼不安的内心也平静下来。
再低头,依然是璀璨的金昙花,不过沾染了泪水,颜色更深了几分。
云潇默默摸着金昙花,忽然掌心的火光晃了一晃,立刻就将沾湿的衣襟恢复正常,她下意识的笑了一下,还展开双臂认真看了看这身东济特色的白色嫁衣,嘴角也情不自禁的浮出一丝幸福笑意,但是这样的平静淡然也仅仅只持续了短短数秒,很快她就用力闭上了眼睛,紧紧咬住牙,双手无力的垂下放在膝盖上,仿佛是忽然感到了无来由的冷,肩膀微微发抖。
“哎……要是能早一点来东济就好了。”云潇自言自语的说话,那样随意的话似乎是理所当然的,却透出掩不住的失落,她摸了摸头上的饰品,伤心过后,这些华贵的首饰实在是压的脑袋有些重,想取下来的时候,手忽然被人轻轻握住,云潇吓了一跳,这才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身后站着的萧千夜,顿时脸颊飞速通红,连忙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那个瞬间,云潇心里咯噔了一下,眼神猛然一变,交错着羞涩和紧张,语无伦次的说道,“你怎么进来都不敲门,不对,你不是被藏锋拉走了吗,怎么好好的又跑回来了?”
萧千夜没有搭理她的问题,往后退了一步,上下打量着她,苍白的脸上依然有难以掩饰的欣喜:“真好看。”
简短的三个字,让她的脸红的更加彻底,皮肤下甚至有汹涌的火光在剧烈的蹿动,云潇赶忙低下头,深呼吸平定了情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萧千夜撩摆着她头上的步摇,这些珠宝背着窗子,阳光轻洒在她身上,再映衬着白底金昙花的嫁衣,高洁不可方物,但他的肩背却在难以压制地震动,一双眼睛一秒也无法从眼前的女子身上挪开,自言自语的说道:“真好看,比我在北岸城临时找的那件衣服好看多了,你穿上这身衣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的多。”
云潇轻轻吐出一口气,终于微笑起来,原本不受控制的颤抖也随之停止:“才没有,我可喜欢你送的那件衣服了,等我有空了回昆仑,一定要带在身上才行。”
然而萧千夜还是站在那里没动,静静将手抬起一直轻轻抚摸着步摇,这些华贵的珠宝虽然也是以银、玉素色为主,但是映着阳光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芒,和她一身洁白的嫁衣相得映彰,又道:“我见多了大红嫁衣,凤冠霞帔,没想到东济的白衣金昙也能如此美丽……不,不对,不是衣服好看,是人好看。”
“呵……油嘴滑舌!”云潇故意嘟起了嘴,骂道,“你好难得说这些话哄人开心,莫不是酒还没醒?头还晕不晕了,还想吐吗?”
“早就清醒了。”萧千夜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沥空剑,“你哭的时候,我就清醒了。”
“你……你听见了?”云潇一惊,脸也微微的红了一下,沥空剑的剑鞘是被帝仲封印住的,连她都无法感觉到剑灵上的一魂一魄,他又是怎么听见的?
“嗯,我听见了。”有些茫然地,萧千夜只是随口接了话,他比云潇高一些,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她额心处隐隐约约的术法印记,他抬起手,指尖还是一如既往的冰冷,像尘封万年的寒冰,在触及云潇皮肤的一瞬让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原本红晕的脸上忽然掠过一丝凝重。
然而他立即就揽住了云潇,按着她的后脑不让她动,这个小小的术法像拦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鸿沟,让他呆立了许久,不知在想写什么。
他的表情还是逃不过云潇的眼睛,看着他神色里闪过的一丝黯然,默默握紧他的手:“我都知道了,刚才在遥海之上,那只双生心魔已经告诉我了,难怪自我从濮城清醒过来之后,非但没有感觉到重伤留下的伤痛,反而连一直困扰的黑龙之血也缓和了不少,我还以为是这段时间自己适应了新的身体,能够自行调节了呢,原来是他……是他在帮我。”
“嗯,我知道。”萧千夜苦笑了一下,果不其然看见云潇脸上闪过的惊讶,脱口喃喃,“我很难很难才能从共存的意识中看到他的事情,但是这次我看的很清楚,他帮你化解了身体的伤痛,还吻了你。”
这句话脱口的同时,萧千夜不知为何觉得胸口有些隐隐作痛,低咳了一下——即使是这样让他不想接受的事情,但他还是无法真的去讨厌怨恨那个人。
帝仲温柔而强大,像遮风避雨的港湾,如今也是他心中为数不多的慰藉,若非有云潇,他们也应该会成为并肩作战的好友,甚至可以无话不谈。
许久,萧千夜原本一直不动声色的冷淡面容起了微妙的变化,眼睛慢慢凝聚,安慰道:“他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他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也不知他为何忽然说出这种话,云潇却感觉心底刹那间闪现的莫名的不安,但眼前人只是看着她淡淡笑着,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微微低头吻了下去。
这轻而缓的吻让云潇一时失神,再等她倏然瞥见熟悉的金线从身侧一根根竖立而起的时候,虽然本能的一把用力推开他,手下火焰一瞬凝聚成剑想砍破金线,但已经来不及了,金线的力量之源是他身上同样的上天界战神之力,顷刻之间就幻化成如出一辙的鸟笼将她困在其中,萧千夜抽身而退,掌下再度运气,顿时强悍的神力让云潇无以为继,恢复到一只小鸟的模样又被关了起来!
步摇簪子散落一地,明晃晃刺痛双目。
凤九卿从窗外掠入,脸色却是阴沉的可怕,萧千夜也没看他,直接提起鸟笼就塞到了他怀中,嘱咐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开。
他不能放任帝仲遇险而置之不理,即使有云潇,帝仲也不是他的敌人,他不能让帝仲被困在间隙之中,上天界不会伤害他,但那条蠢蠢欲动的双生心魔,一定会在暗中作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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