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的人却都意犹未尽,嚷嚷起来:“怎么不跳了?”“小姑娘,继续啊!”
“不跳了,下回吧!”沈依蝶笑着摆摆手。
人群却不肯放过她。
“再跳一段呗!”“再来再来!”“时候还早呢!”“别让她跑了!”
不知道有人说了句什么,人们争相往中间挤去,被所有人簇拥在最中心的沈依蝶看到他们面上狂热的神色,这才觉得有些不妙。
“江公子,救我!”
江言听见这声呼喊,原地一个蹬踏,从外围闪身而入,化作直线插进了人群之间。
他拦腰抱起沈依蝶,几乎没作任何停顿,重心一转,立刻以高速退了回去。
人们眼前一花,沈依蝶已被一个青衫少年带了出重围。
“在那边!”
“别让他们跑了!”
“追!”
呐喊的人潮追向江言的背影,又引得更多不明所以的行人加入了队伍。
江言抱着沈依蝶,不敢在街上停留,纵身跃上屋顶。
然而还是有几个轻功高明的武者追了过来。
江言四下一转,寻找出路,却听得怀中沈依蝶发出银铃般的清脆笑声。
“你笑什么?”
“堂堂惜花公子,原来也有被路人追得到处跑的时候!”
“这好笑吗?”
“我就是觉得很有趣啊!”
江言无暇回答,瞅准了一个方向,身形一动跃在空中,转眼便从众人头顶掠了出去。此时无人再能跟上他,只得眼睁睁地望着这个疾如闪电的身影拖着猎猎风声消失于茫茫夜空之中……
寻了个僻静处,见无人跟上来,江言放下沈依蝶,两人施施然转出小巷。
路上,不少行人议论纷纷。
“那边很多人在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刚才依蝶姑娘在街上跳舞,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瞎扯!依蝶姑娘怎么可能会跑到大街上跳舞?”
“骗你做什么!刚才我可是亲眼看到依蝶姑娘了,她就在大街上跳了一段舞,然后被一个穿青色衣服的年轻人劫走了。”
“是你亲眼所见?”
“当然!”
“那你说说依蝶姑娘长什么样?”
“这……”路人支吾了片刻,“依蝶姑娘就像诗一样,像梦一样,没法用语言来形容。”他故意做出陶醉的表情,“你见过了就会知道,她真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尤物!”
另一个人嘿嘿笑道:“本公子是没见过依蝶姑娘。但本公子有九成九的把握,只要依蝶姑娘看我一眼,就会被我的风流潇洒所打动,不可自拔地爱上我。”
刚走进一个茶棚里坐下喝茶的沈依蝶听到这话,猛的把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幸好江言及时避让,不然就要被喷一脸了。
两人听茶棚里的说书人说完一段桃花刺客的故事,沈依蝶意犹未尽,嚷着要听下一段。江言微笑点头,视线不经意间越过沈依蝶肩头,忽然笑容一僵,起身大步走出去。
对面也有个人走了过来。
这个人一直都静静的站在对面屋檐下的阴影中,就像是个幽灵的影子。
他很瘦,穿着紧身的黑衣服。
他戴着头巾,一根头发都不露出来,却没有蒙面。
他的脸色阴沉,就像是黑暗的苍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
他的脚步很轻,却走得很慢,眼睛如刀锋般紧盯着江言。
他的腰带上斜插着两把刀。
雪花镔铁双刀,刀柄深褐,雕着一头半人半兽的妖魔。
江言看见这刀的同时,仿佛也隐约听见了黑暗的苍穹中恶魔的呢喃诅咒。
天地无声,安静得只能听见微风煦动。
黑衣人拔出了双刀,屋檐下一片雪亮。
江言的脚步未曾有丝毫放缓。
他的视线并没有过多落在这黑衣人身上。
真正让他失态的,是刚才在巷口一回眸、却又扭头走开的那道熟悉倩影。
虽只是惊鸿一瞥的印象,江言却立即认出了那抹翠色软缎的主人,并第一时间起身追过去。
是云素。
她为何在这里?
江言心中诸念纷杂,只想马上追过去见她一面。然而天不遂人愿,黑衣人的双刀不容分说地将他截下来。
黑衣人一声轻叱:“站住!”右臂一分,镔铁刀朝江言心窝刺来。
他虽然只是奉命拦路,但也毫无疑问也想取走江言性命。
雪白刀光临近江言胸膛的时候,速度再快五分,骤然如一道冷电,一闪即没。黑衣人的杀气也在一瞬间登临顶点,浓郁得如同一坛打碎的烈酒,十里可闻。
江言这才恍觉,拦在自己眼前的这个黑衣人,竟是个使刀的绝顶高手。
这一刀快得无迹可寻。
天下能挥出这一刀的人,不超过双手之数。
但江言偏偏躲了过去。
刀光晃过,只刺穿了他留在原地的虚影,而他的真身,则已出现在黑衣人身后。
江言继续向前。
但黑衣人不依不饶,似乎早料到第一刀当无功而返,在一刀刺空的同时,他头也不回地将左臂一甩,原本斜斜指地的左手戒刀,便如毒蛇般掠向江言后背。
江言虽快,但人毕竟快不过刀,不得已侧身躲闪。
黑衣人则旋身追上来,右刀飞劈。
江言早已知道有此一着,左手及时挡在面前,一托一拨,那么凌厉的一刀,就给他轻松化解了。
黑衣人两把戒刀旋即尽展,双刀飞舞,连环九九八十一刀!
雪亮疾闪的刀光中,仿佛连眼前的光阴都劈碎,又若水中月光破碎,如梦如幻。
江言双手相应暴雨般落下,左三十二右四十九,一连八十一掌,硬将黑衣人的八十一刀接下。
“滚开!”
他突然一指点出。
指尖一点寒光射过,空间留痕,万物皆破。
黑衣人仓促一闪,寒光穿袖而过。他瞅了一眼袖口的小洞,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了不起!不愧是名列前三之人!”
江言淡淡地道:“你刀法虽强,但绝不是我的对手,立即滚开,饶你一命!”
黑衣人冷哼一声:“今日就算死在这里,洒家也不容许你靠近她一步!”
“凭什么?”江言眼瞳一冷。
“因为她亲口说了,不想再看见你!”
双刀再展,朝江言当头罩下。
两个弹指的工夫,江言已接下了三千六百刀。
黑衣人绝对是大有来头的高手,手中两把戒刀迅疾交加,刀势连绵无尽,缠得江言一时脱身不得。
等江言怒不可遏,欲倾尽全力毙其于掌下时,黑衣人又如滑溜的泥鳅一般,抽个冷子撤出战圈,头也不回地翻身跳进民家窗户逃走。
江言追到巷口,那处早已空无一人,哪里再寻佳人芳踪?
迎着夜风,唯有轻轻一声长叹。
沈依蝶小跑过来,看见江言孑然的背影,问道:“让他跑了吗?”
“跑了。”
“他是什么人,居然能跟你交手几千招不露败象,一定也是《英杰榜》上的人物吧?”
江言转过头,眼中露出思量的神情,淡淡地道:“他大概叫无方吧。”
“无定神僧的师弟,「疯魔狂刀」无方?”
“使双刀的绝顶高手,八成是他。”
“如果真是狂刀,那就奇怪了。黑剑圣马踏空明寺,他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大概还俗了吧。”
“还俗?”沈依蝶微张小嘴,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无定神僧的师弟,还俗?”
“神僧的师弟,又不是神僧本人。修持无果,不能断烦恼斩尘根,自当还俗,没什么好奇怪的。”
沈依蝶嗯嗯点头,若有所思地笑了。
她又问:“刚才你们说的,那个不想见你的人,是谁?”
江言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意兴阑珊,道:“时候也不早了。回去吧。”他转身就走。
沈依蝶跟在他身后轻声问:“那个人应该是个女孩子吧?狂刀还俗就是为了追求她?”
“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狂刀本人。”
见他不愿回答,沈依蝶也不勉强,加快脚步,与他并肩而行,偷眼去看他侧脸。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道:“你这个样子,与画册上的完全不符,应该是化了装吧?”
江言望着沿街屋檐下的盏盏灯火,负手缓行,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沈依蝶道:“我能看看你的本来面貌吗?”
“卸了装还要再涂弄一次,太麻烦。”江言婉拒。
“没关系,我来帮你嘛!”
如果换成一刻钟前,若有这么个美人满怀期待、柔情款款地恳求,江言也许会答应。但现在听到这番话,他已没了那份心情。
“不必那么麻烦,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我的真容……就是昨天的惜花公子那样,你已经看过了。”
“惜花公子……他长得很不错啊!”沈依蝶双眸倒映着星光,闪闪发亮。她还想软语恳求,偏过脸却窥见江言眉眼间一丝寂寞,一丝缱绻,立即识趣地闭嘴。
夜深了。倦鸟早该归巢。
次日清早,江言拖着恋恋不舍的高越,告别了艳名动云梦的依蝶姑娘,启程前往圣城。
圣城在阳州之东,相距不过五十里。
这一天暮色未临,城门尚未关闭时,江言牵着马,在高越的引领下,终于踏入了这座四方观仰的首善之都。
他年幼时候,曾无数过想象自己作为一个英雄侠客,挎剑骑马驰入圣城的情景。但真正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切都与想象中不同。
没有鲜衣怒马,没有前呼后拥,只是一身朴素的衣衫,和一颗不安的心灵。
他并没有预料到,自己到来的脚步会对这个群星璀璨的舞台造成怎样的改变。
这一天,已值秋末冬初。
这一天,江言牵马入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