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有!”矮和尚终于组织好说辞,“是有这回事,但白衣僧不是人们口口相传的白衣神僧无定,小女孩也不是黑剑圣索要的那个小女孩。其实救人的是我的二师兄无方,他救的那个小女孩也不是普通人,二师叔祖说她是中原武林臭名昭著的「桃花刺客」,二师兄死不承认,为此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原来如此。”黑袍人眺望远方漆黑的山巅,视线深邃,“那么无定如今不在寺中?”
“不在!他去了星院赶赴一场约会。”
“什么约会?”
“本寺四祖的一串佛珠遗落在星院,星院据宝不还,在三百年前与本寺约定,每十年举行一次论道辩法大会,胜者可以拿回佛珠。可惜三百年来,我们一次都没有赢过……”说到本寺伤心之处,即使自己命悬一线,矮和尚也免不了长吁短叹。
黑袍人前世对此也略有耳闻,星院与空明寺的确每十年举行一次隐秘辩法,料想这矮和尚也不敢骗他。既然无定身在圣城,无方救下的又另有其人,那么东小姐究竟去了何处?自己一路行来,也没找到她的尸体,莫非有人先行一步,将她劫走,再嫁祸给烂柯山?
——到底是谁?
两百多年的沉睡,他已经对这全新世界一无所知,即便勾连天地法则,亦只见乱象一片,满天迷雾,更无从着手。那个胆敢将他当做棋子来布局的黑手,究竟何方神圣?
他长叹一口气,喃喃道:“姜鸿啊姜鸿,那个叫你活过来的家伙,可没安什么好心思……”
他抬脚欲走,又想起了矮和尚。低头一看,只见矮和尚面色惨白,瘫软在地。
“姜鸿是我的名字。”黑袍人冲矮和尚微微一笑,“人们以前称我为「血剑圣」。”
“饶——”矮和尚惊恐欲呼,却翻了个白眼,萎顿倒地。在听到血帝尊姓名的同时,生命已经被抽离出他体外。
血帝尊绕过尸体,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星院……”
下一瞬,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后院中,一丝微尘也没有惊起。除了地面上的两具尸体,一切都跟他从未来过一般。
相传,寺内布有云重留下来的厉害禁制,非修持佛法者不能行走,末日公爵也不敢贸然深入。也只有这位从三百年前的死亡泥潭里复活的赤色剑圣,才敢冒此奇险,在寺庙内行动自如。
浑浊的雾气笼罩荒山。
染血的披风在浊雾中猎猎荡扬。
末日公爵独立于山巅,负手俯瞰山寺。
浑浊的雾气无法阻挡他的视线,寺内情景一览无余。
众僧恐惧不安,仅能靠念经度日。不出三天,他们必将崩溃。
末日公爵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如尖刀般犀利的目光,扫过空明寺一砖一瓦,依旧寻不到东小姐半点踪迹。
五日以来,众僧惶惶惑惑的表现,尽入末日公爵眼中。甚至连膳房米缸还剩下多少升米,他都一清二楚。已被逼到了这种地步,空明寺还舍不得交人,答案恐怕只有一个——他们根本交不出来。
或许,东小姐真的没被藏在空明寺。然而,已经急红了眼的黑剑圣,会满足这个答案吗?
辅助黑剑圣执掌沙丘百余年,他岂会嗅不到其中阴谋味道!不知哪位术算高人,以天地为局,引诸多强者为棋子,欲将这红尘人间翻覆?
百年前林家「算圣」棋行险招,触犯众怒,引火焚身,已在杨貂红粉魔爪下粉身碎骨。如今谁又敢再冒天下之大不韪,行此篡夺气运之事?除了星院那一位隐者,谁还具备这般欺瞒众生、遮掩天机的本领?而就算是星院的那一位,难道就不顾忌头顶天空之城中的那位「元真」天剑吗?
末日公爵怅然伸出右手,粗大的五指张开,像是一位孤独的诗人,想要掬一捧月光。这里的月光,是与暗红沙丘截然不同的皎白色,可惜已经隐入云层。
夜浓如墨。
原本一览无余的后院,随着月色黯淡,突然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内里光景刹时间如同镜花水月,朦胧不可捉摸。
末日公爵望见这光景,亦从中感受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暗忖:莫非和尚们又找来了厉害帮手?
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杀意一闪而逝,仿佛只是一瞬间的错觉。然而那一瞬间的感觉就像巨石般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他正想靠近看个明白,突又蓦地抬头上眺,只闻一缕轻微的风声从九天之上坠落,似如鸟雀翩飞,然而又隐含日月之威,未曾现形,便令人心生震怖。
末日公爵转身。
他身后多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道士,面色黝黑,手持拂尘,定定瞧着末日公爵,神情威严而冷酷。
末日公爵观察对方的同时,道士也在打量这位传说中凶名赫赫的人物。魁梧的身躯,峥嵘的盔甲,血色纹路遍布全身上下,三步之外,仿佛能听见千万冤魂如泣如诉的哭嚎声。
好一个煞气腾腾的大公爵!仅在他面前保持平静站立姿势,就需要莫大的勇气!
“在下星院石尘,见过公爵阁下。”道士打了个稽首。
“芳华观弃徒,石尘?”末日公爵头戴血纹斑驳的狮盔,神情不显,语气讥诮。
“御前第五骑士,星院副院长石尘。”道士严肃地纠正。
“来此何干?”
“奉陛下诏书,请公爵阁下退兵!”
末日公爵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道士亦是个长居高位、不苟言笑的尊者。
两人默默对视。
山巅忽然生起了一片红色雾气,是迷蒙的粉红色,轻盈若春日的烟雨,却又凝如实质,一圈一圈,氤氲袅袅地将两人包围起来。
石尘微躬着背,手中拂尘低垂不动。
末日公爵突然开口:“听说你号称「阴阳两分」?”
石尘答:“那是朋友谬赞……”
“谬不谬赞,打了才算!”话音落下,末日公爵一拳捣出,石尘顿觉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犹如一头洪荒凶兽在前方张牙舞爪。
周遭天地衍化异象,皆化为远古荒莽之态,为这简单直朴的一拳增添气势。
石尘发觉自己与天地法则的勾连几被切断,心知对方强横,侧身横移,疾步后退。他袖袍高高鼓起,衣内仿佛有一股气流在流窜。
末日公爵右手手腕轻轻一转,已在半途变向,拳头依旧长驱直入,直捣石尘前胸。但他拳头突入到石尘胸前半尺时,便如落入水中,受到重重阻力,荡起一圈圈空间涟漪,气焰随之凝滞。
石尘冷峻的面孔上似乎泛起一抹嘲弄之色,好像在说‘末日公爵也不过如此’。
他右手拂尘趁势激起,三千白丝振扬,扫向末日公爵面门。
但他面上的讥笑之色下一瞬就消失,因为末日公爵原本该被困于「阴阳法界」中的那只右拳突然又加速,几乎就像攻城锤一般,轰击到石尘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