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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夜市贼影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漫步在热闹的市集里,本来是一件轻松惬意的事情,但高小姐并没有很开心。
她发现江言每过一会儿,都会瞄向手中的画卷。
她把玩着小摊上的一只木钗,用胳膊捅了捅江言:“喂,你看看这个钗子怎么样?”
江言转头看了一眼,道:“挺漂亮啊,你喜欢就买下来。”
高小姐哼了一声,噘起了嘴。
这只木钗明明很劣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江言的态度实在太敷衍了。
摆摊的大婶满脸笑容地道:“公子好眼力!刚才有个天仙似的姑娘也买了这样一只木钗,戴在头上可标致了,大伙儿都赞不绝口呢!”
“天仙似的姑娘?”高小姐的嘴唇噘得更高了,“能比林家的小贱人更像天仙吗?”
“诶,对对,就是那位林姑娘,身边还跟着个俊小伙儿,像从画里走出来似的,大伙儿都看直了眼睛……”
江言插话道:“景峰没有跟在她身边吗?”
大婶摇头道:“景团长可配不上林姑娘!刚才那个俊小伙儿才配呢,一身银甲,高大威猛,两个人郎才女貌,走在一起才相称……”
江言没有细听她絮絮叨叨的话语,只注意到一点——林曦今天出门,身边跟着的并非景峰,而是另一个姓卫的年轻人。
这是否意味着,经过昨天一战后,景峰的糟糕表现已彻底失去了林曦的信任?对于本少侠来说,这倒是个好消息。
江言忽然皱了皱眉,转头朝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不知他是否多心了,时不时有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江言,我们去那个摊子看看!”
高小姐拉着江言,兴致勃勃地在小摊之间穿梭流连。
不远处的拐角后,两条鬼祟的人影挤在阴影里,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朝小摊边上的那对少年少女张望。
这两人一高一矮,一瘦一胖,凑在一起极不协调,甚至显得有些滑稽。但他们手上的凶器,表明他们绝非善类。
“都怪你,明明叫你望风,你却光顾着看高小姐,不然我的荷包怎么会被人偷走?”
“呸!你自己不是一样看得流口水?死胖子,亏你还自吹什么‘金风未动蝉先觉’,结果连荷包都守不住,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哇哈哈哈,很可笑吗?堂堂风雨楼铜牌杀手,被小偷偷了荷包,丢的是谁的脸?丢的是风雨楼的脸!”
“风雨楼没你这么大的脸!”
“嘘!别说话!目标又回头了!这是第三次了吧?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好像发现我们了。”
“别慌!我们隐藏得很好,他看不见我们的!放缓呼吸!收小瞳孔……”
江言盯着拐角后的阴影,面上狐疑之色一闪而过。
躲在阴影中的那两个家伙,总是跟在自己和高小姐身后,形迹可疑得很,是景峰布置的眼线吗?
耳边传来高小姐的叫声:“江言,你也尝尝这个丸子,好好吃!来,张嘴!”
江言嘴里被塞了一个丸子,轻轻一嚼,肉汁四溢,满口浓香。
“好吃吗?”高小姐眨巴着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他,“要不要再吃一个?”
江言连连点头:“好吃!”
他暂时按下多余的心思,专心品尝美食。
高小姐吃得满嘴流油,丝毫不顾及大小姐的形象,一张脸快要变成小花猫了。
她一边自己吃一边喂给江言,没注意到有人从后面悄悄靠近。
江言冷不丁拉了她一把,高小姐踉跄了一步,与后面撞来的那人擦肩而过。
高小姐“哎哟”叫了一声,手里的油纸盒差点洒了,被江言眼疾手快地托住。
“干嘛?”高小姐娇嗔不已。
“注意安全。”
江言看着低头匆匆走过的那个黑瘦矮子,没有多做解释。
这个矮子鬼鬼祟祟,分明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江言不确定他只是个普通的盗贼,还是跟拐角后的那两人一伙的,因此没有贸然出手。
拐角后的两位风雨楼杀手也看到了这个黑瘦矮子,惊疑不定地对视一眼:“难道是抢生意的同行?”
“姓景的信不过我们,还请了别人?”
“妈个巴子的,这黑厮什么来头,敢跟我们风雨楼抢生意,活腻歪了?”
“不对!胖子你仔细瞅瞅,这厮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卧槽!是他!刚才就是这家伙撞了我一下,然后我荷包就不见了!这狗曰的小偷,遭瘟的杂种……”
正当风雨楼的胖杀手口吐芬芳之时,那黑瘦矮子假装在附近逛了一圈,又慢悠悠地朝高小姐靠近。
不怪这小偷执着,实在是高小姐满身的精美饰品太招人惦记。以小偷专业的眼光来看,这位大小姐身上随便一样东西,都能卖出天价。
不得不说,这黑瘦矮子的步法着实不赖,悄无声息又不引人注目。若非江言事先有所警惕,很容易忽略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路人。
经历过第一次的失败,黑瘦矮子消去了轻视之心,第二次出手,可谓“狮子搏兔,亦用全力”,不但脚下「迷踪步」如同鬼魅般欺近高小姐,从高小姐身后探出两根手指的时候,亦施展了盗门绝技「龙蟹钢钳」!
传说被「龙蟹钢钳」钳住的东西,除非把手指头折断,否则绝无脱手的可能!
附近几名在人群中溜达的盗门同行看到这一幕,同时暗喝一声彩:好手法!不带一丝烟火气!不愧是「一手倾城」陆四爷!
只可惜在那两根铁钳般的手指伸向高小姐的前一瞬,冷不丁从旁伸出另一只手,将它们狠狠攥住!
随着江言一声轻哼,陆老四蓦地就觉得右手一股钻心的剧痛,疼得他冷汗直冒,忍不住呼出声来:“哎呀,哎呀——”
江言看着这当场抓获的老贼,咧嘴冷笑:“老兄,我放了你一次,你怎么又来了?”
“呃,我看这位小姐衣服脏了,帮她擦擦……”陆老四眼珠急转,正要为自己开脱,忽见江言手腕一扭,拧得他惨呼连连,“哎哟,痛!痛!痛!”
高小姐转过身来,本来还在奇怪这人是干啥的,一听他的狡辩,顿时怒不可遏:“谁衣服脏了?你瞎了狗眼是不是?敢说本小姐的衣服脏?”
“是是是,是我看错了……”陆老四脸上横肉扭成一团,嘴里嘶嘶直抽冷气。
江言道:“我们高小姐衣服干净得很!倒是你老兄的手,确实挺脏的,得好好洗洗了!”
“是是是,我回去就洗——”陆老四点头如捣蒜。
江言扭着他的手指头,稍微加了点力,陆老四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这次先让你长点记性,下次如果再逮到你手脚不干净,就不只这么简单了。”
江言松开手,陆老四痛得涕泪横流,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摔在地上,身子一阵一阵地抽搐,半天起不得。
这是他平生未有的疼痛,只疼得死去活来,恨不得晕过去才好。
好半晌,陆老四才恢复了些许意识,在一群人的搀扶下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环顾周围一圈,见都是手下的泼皮,龇牙咧嘴地问道:“那对狗男女呢?”
一个卷毛泼皮答道:“他们早就走了。”
陆老四气不打一处来:“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看四爷被人骑到头上了,不知道早点来帮忙?一群废物!饭桶!”
泼皮们互相推诿:“我们也是刚来。”
“卷毛说四爷一个人能行。”
“明明是盛子说那对狗男女不好惹,让我们慢点上……”
陆老四被他们气得面目狰狞,一耳光甩在卷毛脸上,又踹了盛子一脚,嘎声道:“那对狗男女往哪边去了?”
一个脸上画着油彩的泼皮怯生生地道:“往……东边……”
陆老四大手一挥:“追!”
泼皮们面面相觑,叫苦不迭。
卷毛捂着脸上的巴掌印,劝道:“四爷,不能追!”
陆老四勃然作色:“你是老大还是我是老大?”
卷毛凑近陆老四耳边,低声说了几句。陆老四的脸色越听越难看,青一块白一块,阴沉得好像随时要杀人。
“真有这么邪门?”
卷毛使劲点头:“我哪敢骗四爷!现在双狼猎团上上下下死得只剩景峰一个人了,都说那小子命硬,连赤阳都被他克死了,咱们惹不起他……”
“你他娘的怎么不早说!”
陆老四气得两手直哆嗦,恨不得给卷毛的另半边脸再来一巴掌。卷毛见机不妙,远远逃开了。
陆老四站在原地,左思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恶气:“难道老子就白挨这顿打了?”
正咬牙切齿时,忽然听见背后有人说道:“你小子不光要挨一顿打,咱哥俩也有笔账要跟你算算!”
陆老四转过头,看到面前站着一胖一瘦两人,凑在一起颇为滑稽,活像是马戏班的杂耍演员。
陆老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们又是哪根葱?”
胖杀手皮笑肉不笑地道:“刚才就是你小子撞了老子一下吧?老子的荷包是不是你偷的?”
陆老四歪着三角眼,打量了这胖子几眼,咧了咧嘴,露出满口黄牙:“你小子荷包丢了,关老子什么事?老子又不是你爹!”
周围的泼皮们都附和地哄笑起来。
不料那一胖一瘦两人也跟着笑起来,甚至笑得比泼皮们更加大声,街道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两边笑得正快活的时候,胖杀手忽然出手,一拳打在陆老四脸上,把他原本挺直的鼻子打歪了半截,鼻血止不住地长流。
泼皮们顿时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笑不出来了。
陆老四捂着鼻子,又惊又怒,呜呜叫唤:“你敢打我?你死定了!你知道老子是谁吗?”
胖杀手问道:“你是谁啊?”
“老子是西辽三盗之首,「一手倾城」陆四爷!”陆老四一边擦着鼻血,一边跺脚叫道,“老子随便一喊就是几百号兄弟,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
胖杀手啧啧咂嘴:“厉害,厉害。”
他忽然上前一步,一把抄起陆老四的一条胳膊,使劲一扭,陆老四顿时惨叫一声,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霎时好像五味杂陈,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
“救命……快……救我……”陆老四痛得嗓子发哑,连惨叫声都喊不大。
周围的泼皮们想要冲过来救人,却被另一边的瘦杀手拦住。
瘦杀手掏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凶器,随手一挥,冲在最前面的卷毛就应声而倒,血流如注。
瘦杀手一手举刀,厉声叫道:“风雨楼办事,不想死的滚远些!”
听到“风雨楼”的名字,泼皮们霎时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纷纷后退,只留卷毛一个人在血泊里挣扎。
不远处的摊贩们也人人变色,有的拔腿就跑,有的躲到了板车底下。
风雨楼——天下最神秘、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只要你出得起钱,就没有他们不敢杀的人。据说就算是皇帝的人头,都可以明码标价。
对于很多武林人士来说,风雨楼就等同于阎罗殿。被风雨楼盯上的人,就如同被阎王记上了生死簿。
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别说是普通老百姓,就算是陆老四这样的老江湖,也只觉得眼前一黑,忍不住尿了裤子。
胖杀手扭着陆老四的胳膊,憨肥的脸上带着人畜无害的微笑:“现在可以把荷包还给我了吧?”
陆老四牙齿打颤,咯咯作响:“好汉……好汉饶命……”
他心里生出无限悔意,恨不得打断自己的腿。那姓江的小子果然邪门的很,只要跟他沾点边,都要被他克死。
胖杀手摇了摇头:“看来还得我亲自找。”
接下来的场面,将会成为目睹之人一生的噩梦。
胖杀手拿着一把小匕首,将陆老四整个人都拆得零零碎碎。
“没在这里……也没在这里……难道藏在脚底下……”
陆老四一开始还有力气惨叫,等只剩下半个的时候,就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了。
最后胖杀手终于找到了那个血淋淋的荷包,长长松了口气:“还好找到了,不然可没办法对付那小子。”
瘦杀手不满地道:“死胖子,你太慢了!磨蹭了这么久,目标都跟丢了!”
“磨刀不误砍柴工,你懂什么……”
在人们惊恐地注视下,两位杀手一边斗着嘴,一边朝江言离开的方向追去。
而威震西辽城的三盗之首「一手倾城」陆老四,则只剩下了血泊中的一堆零碎。
此时的江言和高小姐,已拐入一条陌生的街道。
这里灯影摇曳,人来人往,车马如织,摊贩众多,明明很热闹,却不知为何,总给人一种阴暗之感。
街上弥漫着稀薄的雾气,使得来往行人显得影影绰绰。
“这条街明明很多人,怎么都这么安静?”连高小姐也发现了不对劲。
她左顾右盼,凑到街边的一个小摊前,问道:“大婶,这条街上的人怎么都不说话?”
那小贩热情地招呼:“来来来,小姑娘,快坐快坐!这么冷的天,先喝碗热汤吧!”
她这么一说,高小姐还真觉得有点冷,双手抱肩,瞥了江言一眼。
江言嘴里呵出一团白气,赞同地点点头:“是挺冷的。这地方冷得邪门!”
在高小姐期待的目光中,江言伸手拉了拉衣领,把自己裹得更紧了。
“走吧,我们走快些就不冷了。”
高小姐瞪直了眼睛,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难看。
这家伙,太没风度了吧?他不应该把外套脱下来给我穿吗?
江言看出了她的不满,解释道:“我衣服里面有暗器,方便随时对敌,不好给你穿。”
高小姐扁了扁嘴,气哼哼地道:“反正你怎样都有借口。”
这时,一股浓香扑鼻而来,小摊老板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笑呵呵地道:“小姑娘,来喝汤吧,暖暖肠胃,喝碗汤就不冷了。”
高小姐大为意动,正要双手去接碗,冷不丁却被江言握住了手腕。
“不能接。”江言沉声道。
高小姐一脸不悦:“衣服不给我穿,汤也不让我喝,你干脆让我冷死算了!”
江言盯着那满脸憨厚笑容的小贩,冷冷地道:“你仔细看看,那汤里面是什么东西。”
“那不就是肉汤……”高小姐说到一半,倏然张大了嘴巴,眼睛也睁得老大。
她这时候看清了,那掩盖在白色热气之下、在汤碗里沉浮的东西,不是什么肉块,而是一颗颗眼珠子,和一根根人类的手指头。
那一根根手指头已经被煮得老烂,皮肉绽裂,露出了白色的指骨。
刹时间,飘进高小姐鼻翼里的肉香,也变成了浓郁的血腥味,恶臭刺鼻,冲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胃里一阵痉挛,险些呕吐。
而站在她面前憨笑的小贩,面孔也骤然变化,皮肉腐烂,眼洞深陷,一咧嘴就露出满口白牙,阴气森森,分明是一具深度腐烂的尸体!
“小姑娘,吃啊!别跟大婶客气……”
那腐烂的小贩依旧咧嘴笑着,端着碗往高小姐手上塞来。
“啊!!!”
高小姐发出一声高亢的尖叫,一转身扑入江言怀里,抱着他瑟瑟发抖。
身后那小贩的笑声愈发诡异空幽:“小姑娘,来吃啊……”
“我不吃!”
高小姐恨不得把脑袋埋到江言身体里去。
小贩的表情变得阴森扭曲:“请你吃你不吃,就是看不起我了?”
高小姐脑袋深埋,用力摇头:“不吃不吃不吃!”
“唉……”小贩长长地叹了口气,放下肉汤,一把抄起了摊子上的剔骨尖刀,笑容愈发狰狞可怖,“既然不愿意吃,那就只能被吃了……”
“救我!江言快救我!”高小姐吓得头也不敢抬。
江言拍了拍高小姐的后背:“别怕,有我在,没事的。”
说完,他身上血气奔涌,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如火焰般冲散了周围的阴气。
四阶「淬骨」体魄,虽不如赤阳那般万邪不侵,但也足以应付一般小鬼。
那小贩果然不敢贸然上前,只拿着剔骨尖刀比划,似乎在盘算下手的位置。
但远处的卖花女、卖货郎、还有更多鬼物,都朝这边围拢过来。
众鬼环伺,越来越重的阴气,激得高小姐愈发瑟缩颤抖,江言也不由皱起眉头。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放开手脚跟这群鬼物硬碰硬地打一架,还真不好说鹿死谁手。
但现在带着一个高小姐,就难免束手束脚,担心护不住她。
趁着包围圈还没有合拢,江言低头附在高小姐耳边,压低声音道:“捂住耳朵,别理它们,我们冲出去。”
高小姐呜咽道:“我……我脚上没力气了……”
江言道:“你在神庙的时候,不是胆子挺大的吗?”
“不行,我真的好害怕,一步也走不动了,你背我走吧……”
眼看那群鬼物越来越近,江言只好说:“好吧,你快爬上来!”
高小姐当即从他怀里钻出来,一步转到他身后,手脚并用,麻溜地窜到了他背上。
看着高小姐麻利的动作,江言十分怀疑,这丫头到底是不是真的走不动路?
“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背你?”
“没有啊,我是真的走不动路了……呜呜呜,你不会丢下我不管吧?呜呜,我就知道……像我这样没人疼没人爱的女孩,有谁会在意我呢?”
江言一转头,看到高小姐眨巴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眼里却没有一滴眼泪,顿时明白这丫头果然是故意装出来的可怜。
江言叹了口气:“要走了,抓紧。”
“嗯嗯!”高小姐喜滋滋地环抱住了江言的腰身,把脸贴在江言的肩头。
自从回到西辽城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靠近这个温暖宽厚的肩膀了。好怀念的感觉!
前方丑陋狰狞的恶鬼们,都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让路!”
江言低吼一声,吐气如雷,脚下重重一踏,身子电射而起,从群鬼的间隙中冲了出去。
全力冲刺之下,挟起的狂风刮得鬼魅们东倒西歪,它们徒劳地张牙舞爪,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声,却哪里拦得住江言的脚步。
只见一道狂风刮过,江言已经突围而出,甩开了群鬼一大截。
鬼魅们当然不肯放过嘴边的血食,一窝蜂地跟在江言身后。
江言一路飞奔,却听见高小姐在耳边咯咯娇笑不已。
“你笑什么?”
“好快呀!从森林回来以后,很久没有这样痛快了!”
“……”
片刻后,一胖一瘦两条人影来到这条街上,看到的只有空荡荡的摊位,和随风摇摆的白色灯笼。
胖杀手吸了吸鼻子:“好香的肉汤!”
瘦杀手却皱着眉头:“别光顾着吃!死胖子,你以前来过这条街吗?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
胖杀手向路边的小摊走去,一边吞口水一边说道:“哪里不对劲?”
瘦杀手站在路口比划:“我记得这里应该是条直路,根本不能拐弯,也没有这条街!死胖子你有印象吗?”
胖杀手不确定地挠了挠手背:“我记不太清了。不过来都来了,先吃一顿再说!总不能饿着肚子干活吧?”
说着,他张开嗓子吆喝起来:“老板呢?老板到哪去了?有生意上门了!”
喊了几声没有回应,胖杀手道:“那我自己上手了啊!先吃了再给钱!”
说着,他随手抄起桌上的一个碗,给自己舀了一碗肉汤,盛了满满一堆尖肉丸,美美地呷了一口汤汁,感慨道:“香!”
瘦杀手催促道:“死胖子,别吃了,目标走远了,我们得跟上去!”
“放心,我鼻子灵得很!丢不了的!”胖杀手吃了一口肉丸,满足地咂嘴,“好吃!软软的又有嚼劲,粘稠又烫口,还带着点甘甜,我从来没吃到过这么好吃的肉丸!猴子你也来一个?”
“我不吃!快走了!”
“你这猴性子,错过了多少美味!”胖杀手飞快地把一碗汤和肉丸都囫囵吃了下去,擦了擦嘴巴,往桌上丢了一小块碎银,“下回还要来吃!”
他刚刚往外走了几步,忽然身子一僵,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哎哟!肚子疼!”
瘦杀手不耐烦地转过身:“死胖子你有完没完——”
话说到一半,瘦杀手惊恐地睁大眼睛,看着胖杀手的模样,嗓音有些发颤:“你,你怎么成这样了?”
胖杀手面目扭曲,五官都挤到了一起,眼珠子凸出了一截,痛苦地道:“我的眼睛……好痛啊!它们好像要蹦出来了!”
说话间,他的两颗眼珠子真的从眼眶里蹦了出来,末端还有肉须连接,如同蚯蚓长虫一般,蜿蜒着往小摊的汤锅里飞去。
“救我……快救我……”
听着胖杀手的嘶声惨叫,瘦杀手也慌了神,赶上前来一把抓住那条长虫,使劲往回拽。
“死胖子,你的眼珠子力气好大!”
“快救我……”
“不行,我拉不住它……”
“我的荷包里……有避灾符……黄色那张就是……”
瘦杀手赶忙一探手抓住胖杀手的腰包,慌乱地掏出一把纸片。里面有银票,有收据,有书信,也有符纸。
瘦杀手眼疾手快,一眼找准了那张黄色的符纸,贴在了胖杀手脸上。
只见那符纸无风自燃,烧出一缕缕黑色灰烬。而胖杀手的眼珠子也“嗖”的一下飞了回来,缩入眼眶之中。
瘦杀手松了口气,擦了擦满头的虚汗。
“这条街真是邪门,咱们赶紧去找目标,别节外生枝了!”
胖杀手捂着肚子,虽然还在呼痛,但症状已经轻了很多。
他忽然把头歪到一旁,呕吐起来。
瘦杀手瞅了一眼,只觉得心惊肉跳——从胖杀手嘴里吐出来的不是一般的食物残渣,而是一颗颗眼珠子,咕噜噜滚落在地上,有的还弹跳不止。
刚才死胖子吃的“肉丸”,难道就是这些眼珠子?他还一口一个好吃!
瘦杀手不敢多看,扭头望了一眼屋檐下沿街挂了一排的白色灯笼,心中愈发惶恐不安。
这条街,只怕不是现实中存在的街道,而是午夜时分才能看见的鬼街。
刚才靠着从青冥殿买来的一张「避灾符」,死胖子才逃过一劫,现在避灾符已经用掉了,如果又中招了应该怎么办?
瘦杀手越想越觉得后脊发凉,一伸手把胖杀手从地上拽起来,沉声道:“这买卖咱们不干了,赶紧回去!”
胖杀手有气无力地靠在瘦杀手肩膀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两人正要往回走,忽然一股阴风刮来,刹时间,胖杀手荷包里的纸片被吹得漫天纷飞。银票、书信、符纸围着两人打转。
最引人注目的,是半空中开始燃烧的两张符纸,一张红色,一张白色,飘荡在半空,很快烧得只剩灰烬。
瘦杀手心中一沉,面露惨笑:“这下子,恐怕回不去了……”
那一红一白两张符纸,跟之前的「避灾符」一样,都是从青冥殿的拍卖会上高价买来,据说是摩勒大法师亲手绘制。
红色的叫做红煞符,可召红煞。白色的叫白煞符,可召白煞。这两张符需要配合「避灾符」一起使用,才能在召来红白双煞的同时,保自身平安。
原本这两张符是要用来对付那姓江的,毕竟那位小爷可是一人端掉了整个双狼猎团的狠角色,不下点血本恐怕干不过他。但眼下,没了避灾符,红白双煞大概要应在自己身上了。
一阵阴风直透骨髓,街面上凝结起了更浓密的大雾。
浓雾之中传来一阵凄厉的敲锣打鼓声,一队穿着红衣的迎亲队伍簇拥着一顶红色花轿,热热闹闹地迎面走来。
——这是红煞。
背后的街道则传来悲凉的哀乐,一队穿着白色孝服的送葬队伍走在街心,堵死了两人的退路。
——这是白煞。
红白双煞,一前一后,将两名杀手堵在中间,步步紧逼而来。
瘦杀手把胖杀手放在地上,握紧了手里的凶刃,吐出一口唾沫:“呸!老子十三岁杀人,十五岁灭门,十八岁进入风雨楼,手底下几百条人命,是阎罗王的大主顾!你们这些小鬼,给老子放尊重些!”
毕竟是专门干人命买卖的职业杀手,随着他握刀蓄势,浑身都冒出一股煞气,周围的浓雾都好像被冲淡了几分。
但红白双煞也不是寻常的小鬼,并不畏惧这股凶煞之气,仍然一步一步靠近。
恶人与鬼,迎面相撞。
送葬队伍人人一身惨白的孝服,脸色也如死人一般惨白。他们身上带着一股阴森的寒意,令瘦杀手的脖子嘴唇都被冻成乌青之色。
迎亲队伍个个穿着鲜红的喜服,面上挂着诡异的笑容,如同画上去的一般。乍一眼望去,鲜红刺目,如同鲜血在流淌,让人头昏目眩。
两支队伍交织在一起,大红大白的身影来回穿插,颠倒错乱,邪诡非常,刹时间,天旋地转,不知身在人间还是幽冥。
喜庆的锣鼓声和悲戚的哀乐,大喜大悲糅杂在一起,顿时形成了一种邪入灵魂深处的曲调,冲击着灵台卤门,仿佛三魂七魄都要被这邪门的曲调勾出体外,一分为二,融入到两边悲喜交加的队伍中去。
地上的胖杀手首先没了动静。
瘦杀手还在咬牙坚持,但随着吊诡波谲的曲调声声刺入耳膜,他只觉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脑门钻出去。
眼前的一个个或红或白的人影飘飞旋转,瘦杀手的意识渐渐模糊,一愣神之后,发现自己已经坐在了花轿之中,身上穿着一袭鲜红如血的礼服,头上蒙着红盖头,俨然被打扮成了新娘模样!
视野被鲜红的盖头遮住,瘦杀手的意识也逐渐被血色吞没……
第二天清晨,人们在路口发现了一口棺材和一辆花轿,皆是由纸扎成,里面却各有一具尸体。
白纸棺材里装着一具肥胖的尸体,他七窍流血,满脸惊恐之色,两只胖手高举握爪,仿佛想要掀开棺材盖,却只在纸上留下了浅浅的指甲痕。
红纸花轿里是一个瘦小如猴的男子,穿着一身红纸扎成的嫁衣,面上残留着一抹痴傻的笑容,仿佛真把自己当成了待出嫁的新娘……
而好不容易甩开了群鬼的江言,尚不知道身后的这段插曲,扶着墙壁大喘粗气。
“下来!”江言晃了晃肩膀。
他看着高小姐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不禁翻了个白眼:“你觉得这很好玩吗?”
高小姐立即收敛了神色,双手抱肩,可怜楚楚地道:“我只不过是太害怕罢了!我本来就是个娇滴滴的弱质女流,我胆小又有什么错呢?”
她作势揉眼睛擦眼泪,悄悄从手指缝里观察江言的表情。
江言本想骂她一顿,看她这副装出来的可怜样,又忍住了,观察了一眼周围,叹道:“那个画师就在这附近。”
“真哒?你好厉害!”
江言摇摇头,从怀里拿出小秋的画像。
在他的视野中,从画卷上弥散出的粉尘烟雾,在这附近变得浓郁而密集,汇聚向远处的一间碧瓦小阁楼。
他牵着高小姐的衣袖,跟随这些痕迹,拐入一条僻静的小巷,来到小阁楼下。
“他住在这里吗?你是怎么知道的?”高小姐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直觉。”江言说着,比划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道,“楼上还有其他人。”
“是他邀请的漂亮女孩子吧,运气挺好,比我们先来一步。”
“上去看看。小心点,这画师有点邪门。”
楼梯没有点灯,黑漆漆的,只听见两人低微的脚步声。
二楼走道也是一片漆黑,颇有种阴森之感,高小姐紧张地握紧了江言手腕。
两人轻手轻脚地穿过长廊,转过拐角,看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守在一个房间门口,房内隐约有烛光透出。
尽管高小姐放轻了脚步,仍被门口一人察觉,戒备的目光扫了过来。
那是个面容俊秀的银甲武士,约莫二十岁上下的样子,手按佩剑,神情冷峻。
江言摆摆手,表示没有恶意。
“我们是来拜访邀婵大师的,他在里面吧?”江言轻声询问。
说话的同时,另一个女子转过头来,江言看清了她的模样,原来还是熟人,「飘香大盗」林水仙。
那么想必房内正在作画的两人,就是林曦和邀婵了?
林水仙也露出意外之色,上前凑近几步,小声道:“邀婵大师正在为小姐作画,你们稍等一会儿。”
江言点点头,又指了指漆黑的长廊:“怎么不点灯?”
“这是邀婵大师的怪癖,他作画的时候禁止一切外界光线和声音的干扰。咱们少说话,等小姐出来你们再进去吧!”
高小姐轻哼一声:“架子倒是不小。”
对于林曦比自己先一步得到邀婵邀请这件事,她十分介怀。
四人等在外面,听着屋里偶尔传来细微的声响,一时没再说话。
江言半闭着眼睛,悄悄探出一缕神念,穿过门缝,窥视里面的动静。
但屋里好像布置了某种奇异的法阵,神念延伸半尺之后,就再难寸进,僵持片刻,竟似乎有一种被污染侵蚀的感觉。
江言赶紧把神念收回,喃喃道:“邪门……”
“哪里邪门?”银甲武士一直观察着江言,见他神色有异,开口问道。
江言揉着脑门,默念几句《驱魔咒》,将那种被污染的感觉挥散,“那屋里的法阵,有点像某种祭祀仪式……”
银甲武士面色微变,正要追问,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长笑:“哈哈哈哈,大功告成!”
高小姐迫不及待地第一个推门闯进去,嚷道:“让我看看,把小贱人画成什么模样了?”
银甲武士紧随而入,瞧见林曦正活动腿脚关节,似乎并无大碍,默默松了一口气。
江言第一时间看向那名画师,只觉颇为眼熟,略一思索,面上露出惊异之色:“弄月公子!”
这脱口而出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那画师眯起眼睛,抚了一把颔下短须,审视的目光投在江言脸上:“你是……”
江言道:“你虽然化了伪装,但眼睛和眉心的距离没有改变,而且你左边眼角有一根眉毛是分叉的!我昨天在茶楼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根眉毛……”
人们不约而同地朝那画师的眉毛望去。
那画师低下头,不悦地道:“你再这样无端诋毁老夫的名誉,就给老夫滚出去!”
江言本欲再说点什么,突然脚下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他动作敏捷,重新站稳了身躯,避免了当场出丑的结果。
他心中暗骇:本少侠如今已是四阶「淬骨」体魄,筋骨强健,血气雄浑,像“手足乏力”“脚下发软”这种现象,是很难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刚才莫名其妙的那一下哆嗦,难道是弄月公子暗中施展了邪术?
“你别低头啊,让我仔细瞧瞧。”高小姐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反而半蹲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画师的眉毛。
“你们看清楚了,我的眉毛很正常,根本没有分叉!”画师缓缓抬头,双瞳倒映着摇曳的烛火,整张脸显得阴晴不定。
像江言和银甲武士这样的高手,很容易就能辨认出,画师的眉毛确实没有分叉。
至于林曦和高小姐那种倚仗法宝的,则在努力睁大眼睛去观察。
更远处的林水仙只觉得眼花,根本没办法看清细节。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么紧张,你的眉毛本来就很正常。”江言直起身躯,嘴角露出笑容,“你每天都仔细修理仪表,应该自信一点,何必再多此一举,当着大家的面施展幻术呢?要知道,这里的炼神修士可不止你一个!”
“你诈我!”画师醒悟过来,脸孔涨红。
他刚才被江言一诈,情急之下,施展了幻术,对面容局部做了些许伪装,想不到反而中了计。
但他实在想不通,江言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画师当然不知道,昨日他在茶楼调戏桃花刺客时,江言就记住了他的气息。而他的易容手法,在一个炼神修士面前几乎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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