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辽城,平安客栈。
天光破晓,窗外传来鸡鸣。
一个年轻男子躺在床上,剑眉紧蹙,额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似乎正在做噩梦。
“姑娘,有话好说,别动手动脚!”
“姑娘,你找错人了,我真不是你的负心汉!”
“你别过来!啊——”
江言大叫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茫然地打量四周,发现自己睡在客栈的房间里,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是个噩梦!吓死我了!”
江言擦了一把额头的细汗,回想起噩梦中的一幕幕,不禁心有余悸。
一开始还以为是个美梦,梦里有个美若天仙的绝色少女,与江言一见如故,相谈甚欢。
但不知道江言说错了哪句话,那少女忽然翻脸,凶相毕露,摇身一变,化为一个狰狞恐怖的厉鬼,追得江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从天堂坠入地狱,这样悲惨的噩梦,江言是再也不想经历第二回了。
“诡计多端的女鬼,吓人就吓人,还非要先变成个漂亮姑娘,不讲武德。”
绷紧的神经松懈下来,江言靠在床头,只觉得浑身冰冷僵硬,唯独手臂上火辣辣地疼。
他低头一看,手臂上几道鲜红的血痕赫然跃入眼帘。
“什么时候受伤了?”
江言皱眉回忆,昨晚睡觉之前还好好的,怎么一觉醒来,手臂上就多了几道伤口?
难道我做梦的时候不小心抓伤了自己?
说起做梦,江言的呼吸不由加重了几分。
他想起噩梦中的最后一幕——阴惨惨的月光下,凄冷冷的阴风中,那个女鬼将他逼入绝路,挥舞着长长的利爪朝他扑来,他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抵挡……
难道是在那时候受的伤?
可那不是在做梦吗?
仔细察看伤口,的确像是被尖利的爪子抓伤的。而江言自己并没有留指甲,很难抓出这样的伤痕。
“邪门!太邪门了!”
在噩梦里所受的伤,怎么会出现在现实?
难道那个女鬼,昨夜真的来过?
江言抚摸着血痕,眼皮突突直跳。
穿越到这个世界已经大半年了,两世为人,都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邪门的事。
这家“平安客栈”,一点也不平安啊!
江言胡乱洗了把脸,望着铜镜中的自己。
十七八岁的少年,模样还算俊俏,只是脸色苍白,嘴唇乌青,眼眸里布满血丝,仿佛蒙着一层阴影,神采比平时要晦暗一些。
江言洗了好几遍,都洗不掉那种憔悴晦暗之感。
“这就是算命先生常说的,印堂发黑,大凶之兆?”
难道真的招惹到了什么脏东西?以至于厄运缠身?
江言收拾行李,下楼退房,顺便向掌柜打听:“掌柜的,你们这里最近是不是死过人?”
掌柜脸色一变:“你听谁说的?”
江言见他神情有异,便信口诈唬道:“我昨天半夜醒来,忽然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熏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就打开窗户通风。谁知道那血腥味不但没走,被冷风一吹,反而更加浓郁了……”
掌柜脸色发青,听着听着,额头不断有汗珠冒出来。
他强作镇定,打断江言的话头:“客官,你一定是睡迷糊了吧?我们平安客栈开了二十年,一直平平安安,别说死人,连血都没见过!你肯定是在做梦……”
江言挽起衣袖,亮出手臂上的血痕:“我一开始也觉得是在做梦,但是早上起来一看,手臂上却有这样的伤口……”
蜷伏在柜台上打盹的一只大黑猫突然竖起脑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异常,如临大敌地起身,弓起背炸了毛,朝江言发出低唬,然后“喵呜”一声,跳下柜台逃走了。
掌柜咬了咬牙,抓起一把铜钱塞到江言手里,压低声音道:“客官,这点小意思,就算是对你的补偿,昨晚的事,请你千万别往外传!”
“掌柜的,我不要钱,我只想搞清楚真相……”
两人正纠缠时,忽然听见客栈楼上传来一声高亢的尖叫:“死人了!死人了!”
只见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因为跑得太急,还摔了一跟头,顾不得拍尘土,慌慌张张地冲到掌柜面前:“楼、楼上有、有个死人!”
此人正是前去收房的小伙计,满脸惊吓之色,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掌柜也惊得一哆嗦:“又死人了?在哪?”
“床、床底下!”小伙计指着江言,结结巴巴地道,“就、就是他住的那间!”
“怎么又是那间?快!快去报官!”
江言听着两人的对话,身上泛起一股寒意,毛骨悚然,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昨晚住的那间房,床底下有死人?
我跟死人一起睡了一晚上?
那么昨晚噩梦里的那个女鬼,难道就是床底下的“室友”……
江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手臂上的血痕,咽了咽唾沫,犹豫片刻,大步走向楼梯。
既然这个女鬼纠缠了他一整夜,那他倒要看看,她究竟长什么模样。
现在是大白天,谅女鬼也不敢乱来。
江言回到房间,蹲下身子,见到了那位床底下的“室友”。
死不瞑目的女尸,七窍流血,衣不蔽体,模样凄惨,任谁见了都要叹气。
好端端的一个美貌少女,不知被哪个杀千刀的王八蛋祸害成这样。
她的眼睛睁得老大,表情充满了屈辱和不甘,樱唇张开,仿佛在控诉着什么。
江言打量着尸体,渐渐皱起眉头。
不像。
跟他梦里的那个女鬼不像。
江言依稀记得,那个女鬼在显露原形之前,也是个秀美少女的模样,但跟这具尸体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这女尸已是个难得的美人,但依江言的眼光来看,梦中的女鬼比这女尸还要更漂亮些——当然是在她凶相毕露之前。
江言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检查尸体的手掌。
她没有留指甲。
那么也抓不出江言手臂上的那些血痕。
所以昨晚的那个女鬼,很可能另有其人……
江言正沉吟之时,忽然听见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是掌柜领着两个捕快走了进来。
两个捕快先看了看尸体,脸色剧变。
“是冬雪姑娘!”
“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祸害冬雪姑娘?她可是我们西辽城第一美人,多少英雄好汉都为她倾倒!”
“你快看看,她身上的这个半月标记!”
“是「弄月公子」的半月标记!”
“狗曰的弄月公子!这狗贼号称三大淫贼之首,玷污了无数清白女子,搅得西辽城鸡犬不宁,现在连冬雪姑娘都敢欺负!畜生啊!比畜生还不如!”
江言听着两个捕快的交谈,心里也对他们口中的“弄月公子”憎恶不已。
「弄月公子」这个外号,听着还算风雅,可干出来的都是缺德事,这样一个大淫贼,早该抓起来砍头,为民除害!
可惜了冬雪姑娘,正值豆蔻年华,却死于淫贼之手……
也可怜本少侠第一次来西辽城,就和尸体相伴一宿……
思忖间,江言心中一动,发现其中有些蹊跷之处——
弄月公子在尸体上留下半月标记,猖狂至极,说明他根本不在乎罪行暴露,为何又要多此一举,把尸体藏到床下?
客栈伙计收房的时候,肯定会把房间重新打扫一遍,按理说,昨天应该就能发现尸体……
江言隐约抓住了一点灵光,正要往深处思索,忽然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
两个捕快的目光,不知何时都落在了他身上。
江言扯了扯嘴角:“你们看我做什么?”
左边的捕快啧啧感慨:“传说中的大淫贼「弄月公子」,想不到如此年轻!”
右边的捕快惋惜地摇头:“小小年纪,就误入歧途,可惜了一副好皮囊!”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逼近,冷不防掏出镣铐,齐齐扑上,将江言锁住。
江言大惊:“你们这是干什么?你们不会把我当成凶手了吧?”
左边的捕快哼了一声:“人死在你房里,你还想抵赖?”
右边的捕快疾言厉色:“弄月公子,你恶贯满盈,这辈子活到头了!”
江言连忙辩解:“我不是弄月公子!你们从尸体的温度也能看出来,这个女人死了将近十二个时辰了,而我昨天晚上才住进来,凶手显然不是我!”
两名捕快对视一眼,同时露出冷笑。
左边的捕快笑容如同豺狼:“你是不是凶手,到了水牢自然会老实交代。”
右边的捕快笑声好似夜枭:“进了水牢的人,没有不说实话的。”
两个捕快不理会江言的辩解,生拉硬拽着将他拖出房门,押出客栈。
一路上,江言听着这两个捕快的交谈,一颗心直往下沉。
这两人分明已认定他就是杀害冬雪的凶手,也正是大淫贼「弄月公子」。就算不是,也要屈打成招,好去领「弄月公子」的那笔大额悬赏。
《花红榜》上,弄月公子的赏金是八千两白银。普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这么一大笔巨款,谁不心动?
至于真凶是谁,捕快们根本不在乎。
衙门的官差都是这种办案态度,也难怪「弄月公子」祸害了那么多女子,还能逍遥法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