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道:“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姑娘?‘如果你已经跳出了悬崖,再想改主意已经晚了’。”
“我会找到盟友的。”银蟾女王顽固地对李嬷嬷说。
马季淩勒住缰绳,在马鞍上挺直了坐姿,汗水滚下他的脸庞,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的周围的燥热。他只是拉了拉他的领子,仿佛是很想把袍子脱掉。
“树林前面有农庄,”马季淩说,“不过这里不会有人认识你的。”银蟾女王冷冷地看着他望向自己的眼睛,日复一日,她觉得自己的视线愈来愈难以离开那双眼睛了。“再走十里,我们就能到达三水,如果那个在九真郡的家伙没有说谎,那里有一座渡口,我们可以在天黑之间到达奇肱国一侧。你确定你要去那里吗,银蟾女王?”
他说出她名字时的那种口吻……不,她一定是被李嬷嬷荒谬的幻想影响了,一定是因为这种讨厌的热天气。“我已经决定了,年轻的马季淩。”她冰冷地说,“我不认为你会质疑我的决定。”
她用力地踢了一下坐骑,让那匹马向前冲去,拉开了彼此的凝视。女王冲过他的身边,他可以追上来。她会找到盟友,她会夺回她的王座,让穆成桂或者任何以为能坐上去的男人悔恨万分。
韩咒踏上煞妖谷黑色的山坡。他背后的空穴,一个在真实空间中打开的通道立刻就消失了。在他的头顶上,翻腾的灰色云层遮蔽天空,如同一片倒转的海洋,灰白、迟缓的浪涛不停拍击着周围的高山,吞没了那些峰顶。
在下面,诡异的光芒闪过荒凉的峡谷,惨淡的蓝色和红色被一片黑沉的影子覆盖,让人看不到它们来自何处。闪电在云层里留下一道道光痕,随之而来的是阵阵沉闷的雷声。山坡上,蒸气和烟尘不时从一些孔穴中喷发出来,有的孔穴只有人的拳头那么大,有的则足足能吞下十个人。
韩咒立刻放开上清之气,愉悦的感觉和对周围敏锐的知觉都消失了。阳极之力的离开让他感觉到肉体的空虚,但在这个地方,只有傻瓜才会流露任何导引真气的痕迹,也只有傻瓜才会希望清楚地观察周围的状况。
在称为传说纪元的时代,这里曾经是清凉海面上一座田园诗般的小岛,一个乡村生活的乐园。现在,尽管有水蒸气不停从地底喷出,这里却非常寒冷。韩咒下意识地拉紧挑花缂丝披风上的皮毛领子,呼出的气息变成一缕缕白烟,很快又被干冷的空气吞没。再往北几百里,世界就会变成一块纯粹的寒冰,但魔界永远都像沙漠般干燥,永远都刮着刺骨的寒风。
不过这里也有水,一条墨黑小河在巉岩上缓缓地蠕动着,河岸边是一座灰色顶棚的锻造作坊,那里日夜不停地传出金属敲击的声音,所有的狭窄窗户都闪耀着火光。
一名衣衫褴褛的女子绝望地蜷缩在锻造作坊粗粝的石墙边,怀里还抱着个婴儿。一名纤瘦的姑娘将脸埋进那女子的裙里。毫无疑问,他们是在对边境国的袭击中虏获的囚徒。
但人数这么少,黑水将军一定正恨恨地咬着牙了。尽管袭击的次数减少了许多,但它们的黑剑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损毁,必须重新打造。
一名锻造苦力走出作坊,动作迟缓、粗壮,仿佛是从山岩中雕出来的一样。这些锻造苦力没有真正的生命,如果它们离开煞妖谷,就会变成石块或灰尘。它们也不算是铁匠,它们锻造的唯一物品就是黑水将军的黑剑。
这名苦力用长柄钳夹着一根剑刃,那根剑刃经过了淬火,白亮如月光下的新雪。它小心翼翼地将发光的剑刃浸入黑色的溪流中————这种水可以终结任何形式的生命,即使对于已经不能算是生命的生命。剑刃被提出水面时,变成了死黑色。但黑剑的铸造还没完成,苦力又拖着脚步走回作坊。突然间,一个男人绝望的尖叫声从作坊里传出来。
“不————不————不!”尖叫声渐渐低沉下去,但凄厉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弱,仿佛发出声音的人正被拖往一个遥远而难以想象的地方。现在,那把剑才算完成。
又一名苦力出现在作坊外,大约是原先那个,大约是另外一个。它抓住石墙边那名女子的双脚,要将她拖进作坊。女子只来得及将手中的婴孩放到姑娘怀里,婴儿和姑娘同时哭嚎起来,女子也同样泪如雨下。
她拼命地踢蹬着、狠抓着那名苦力。但岩石一般的苦力对此毫无反应。一进作坊,女子的哭声就停止了。铁锤敲击的声音再次响起,吞没了孩子们的呜咽。
另一把黑剑的制造开始了,除此之外,还可以多制造两把。在韩咒的记忆里,以前每次进行这种铸造时,作为贡品被献给至尊暗主的俘虏都不少于五十个。黑水将军们这次一定恨得要把牙给咬碎了。
“你在蒙召的时候都会这样四处闲逛吗?”传来的说话声如同腐烂皮革的碎裂声。
韩咒缓缓地转过身。一名魔兵怎么敢用这样的腔调跟他说话?但所有的斥责都被他硬生生地压回喉咙里。让他这么做的不是那张苍白面孔上无眼的凝视————黑水将军的凝视会将恐惧刺入人的心中,但韩咒在很早以前就让恐惧与自己彻底隔绝了。
让他噤口不言的是这个黑色生物本身。黑水将军的躯体一般都精细地模仿男人的形状,它们的身高相当于一名高个儿的男人,而且外形完全一样,像是用同一个模子铸造出来的。而这名黑水将军的肩膀却要比其它黑水将军的头顶更高。
“我会带你去暗主那里,”这名黑水将军说道,“我的名字是乌臂仆。”说完这句话,它就转身往山坡上走去,如同一条毒蛇蜿蜒爬行。它的黑色披风呈现不自然的静止状态,一丝颤动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