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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兄弟姐妹

苗王宫
“咚!”
厚实大手攥紧成拳,重重敲在虎皮高座扶手之上。
面对台前,救下生死兄弟——昔日战神,今日叛徒藏镜人后,回宫垂首请罪的苗疆狼主,灰白皮草,面目刚毅的苗王·颢穹孤鸣不由怒上眉山。
“你竟然在关键时刻救走罗碧,还有将孤王放在眼内吗?”
闻言,银灰劲装、腰悬长刀,红发不羁的千雪孤鸣把头一抬,言辞分毫不让,维护自家知交道:“话不能这样讲,罗碧他是——”
话未说完,颢穹孤鸣微微抬臂堵住刀者话锋。
“孤王不想听你的借口。”贵为苗疆狼主,却率先因个人情感违背旨意,这会让寻常苗兵怎么看。
“好吧,事实就是如此,我也不想解释了。”
听出自家兄长话中愠色,更是明了苗王誓要铲除藏镜人之决心,千雪孤鸣背过身去,不再多做辩驳。
“你当他是你的兄弟,又将孤王当成什么?”看穿小弟对外头朋友的处处维护,颢穹孤鸣不由气苦道。
发觉对方语气稍缓,自幼“受宠”的苗疆狼主腰板一挺,应答更是理直气壮:“亲兄弟啊。”
“你——!”
“王兄啊,”千雪孤鸣转身定定地看着自家兄长,认真开口,“我们与罗碧的交情,又不是一年两年而已,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你就能做得那么绝?”
迂回曲折,终究是要为罗碧求情,颢穹孤鸣内心叹息一声,霍得起身,走下王座:“我讲过了,我不能坐视苗疆出现灭亡的危机。”
苗疆祭司预言,史藏联手造成后果,将是苗疆百年唯一亡国卦象。
于公于私,苗王都不能坐视苗疆江山葬送于自己之手。
虎目看向千雪孤鸣,对于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颢穹孤鸣总有一份特别的容忍,再次出言警醒,只希望其莫要令自己难做。
“你这是在杞人忧天,毫无根据啊!”身为血性男儿,平素行事义字为先,更是对预言之说嗤之以鼻,千雪孤鸣不由质疑道。
“若能在危机未萌芽之前就消除,孤王会不惜一切代价。”雄主心志如铁,不作分毫动摇。
“罗碧根本就不是你所认定的那种人啊。”
“是不是都无所谓,孤做的决定不容改变,违反孤王旨意,任何人也不容饶恕。”
“唉!反正我人已经回来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吧。”
长叹一声更显心灰意冷,千雪孤鸣一派束手就戮姿态,分毫不见反抗意愿。
“孤王理当严惩你,你——!”
眼见千雪孤鸣一幅滚刀肉做派,颢穹孤鸣怒意更甚,把袖一扬,粗粝手指虚点自家小弟,话至嘴边复又止住,空余激动心情下不住颤抖的有力食指。
望着自己一手拉扯大的男子,为兄者终究还是忍不下心,沉默少顷,仍是抛开严惩打算。
放下递出右手,颢穹孤鸣撇过头不去看自家重情小弟,冷哼一声,忖度片刻,复又出言道:“赫蒙少使。”
“在!”鹅黄圆帽、皮甲覆身、浓眉大眼,从旁随侍的赫蒙少使低首躬腰,恭谨应声。
“执孤王手令,将千雪孤鸣押至苗北,交由北竞王管教。”
此令既出,千雪孤鸣不由浑身发凉,双眼瞪圆看向自家兄长,用眼神控诉‘还是亲兄弟吗?’。
吞了吞口水,刀者方欲开口,殊料颢穹孤鸣下一句更是“会心一击”:“没有孤王的手令,不准他离开苗北。”
“喂——,不是吧,王兄啊!”
宛若遭受莫大惊吓一般,千雪孤鸣身形后仰,倒退数步,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委屈发声:“你——,你要将我送到那个地方,让他管教。”
似是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王府求学生涯,又仿佛脑中浮现那道名为“王叔”实为“克星”的灿黄华姿,苗疆狼主心中滋味非常,毅然决然道:“那不如让我死了比较痛快。”
“住口!你想再次违背孤王的命令吗?”
“你要将我斩首也好,”说着,千雪孤鸣还特地左手横划脖颈聊作示意,竟是贴心提出其它选项,“关进地牢也好。”
瞟了一眼神情冷淡的王兄,刀者少见服软道:“就是不要将我送到苗北啊!”
“哼!”对自家小弟痛脚了若指掌,颢穹孤鸣心下又好气又好笑,“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吗?”
“王兄啊,你明明知道——”“你再多说几句,若让王叔知情,有你受的。”
话甫落,只见千雪孤鸣紧闭唇舌,却是从善如流,不再多言。
“有王叔管教你,我也省心,”见此,颢穹孤鸣嘴角微翘,语气放软,“免得再给孤王惹祸。”
“赫蒙少使,此事由你亲自押送,即刻执行。”不同兄弟面前温情语调,面对下属,苗王向来不缺雷厉风行的气度。
“属下遵命!”言简意赅应是过后,赫蒙少使快步走至刀者身侧,抬手引路,“狼主,请!”
“王兄,”千雪孤鸣咬牙切齿道,“你这招有够狠。”
目送千雪孤鸣远去,收回视线的颢穹孤鸣甩了甩袖,转身处理公文去了。
在千雪孤鸣因史家双子一事苦恼的关口,远在中原,另一对兄弟也在为此事奔波。
冷风凄迷,林叶作响,和着沉重而又谐一的两道步履声。俏如来、雪山银燕一前一后,缓步前行。
“银燕!”蓦得,俏如来驻足转身,唤出小弟别名。
红发挽辫,几缕银丝向后梳理,额间红纹燕痕点缀英武面庞,身形魁梧有力的雪山银燕闻声停步,神情一怔。
“你还在气我吗?”
气恼于自己一手策划,逼杀被百武会群侠视作中原叛徒的父亲,将之逼入九脉峰,并安排人力把守出入口,旨在“格杀”。
望着眼前之人愈发高大的身躯,思及对方在天下风云碑替代亡故的雷狩前辈出战,力压西剑流兵部的超卓表现,俏如来恍才惊觉,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家小弟已然成长到了这个地步。
稍稍偏过视线,青年不答,然而有时候,无声已胜过千言万语。
暗纹白衣,袖口镶有银黑双色织锦,袈裟缀有鲜红宝石,映照丹唇与眉间血痕,眉目更显脱俗的俏如来见此,眸光微微一黯。
“你一定对我很不谅解,是吗?”
“我可以明白你的难处,但我不能接受你的做法。”看着自家兄长日渐消瘦的清俊面容,雪山银燕语气虽是生硬,内容却是放软。
“银燕,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出这句话中意犹未尽之意,雪山银燕不禁开口追问。
俏如来转身抬袖松手,盘腕一串佛珠低垂捻动,稍稍组织了一下语言,修者复又踱步前行,一面分神开口向身后随行的雪山银燕解释:
“众人皆知九脉峰内千回百转,唯有一条正确的通道,连接东西两处出入口,现在父亲与藏镜人皆被逼入其中,百武会与中原人士守住东面,女暴君与苗疆人马守住西面。”
停下身形,打量周围一番,修者这才续道:“表面上看来,父亲与藏镜人万无路可逃,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大哥,你——!”话未说尽,但雪山银燕若再听不出弦外之音,便当真有负金光首智之称了。
“你可知为何我要着急铲除天恒君吗?”
青年摇了摇头,示意不知个中关窍。
“九脉峰易守难攻,天地双部曾有意在此成立据点,但内中毒瘴猛兽众多,不宜久住,最后决定将其当作暂时的避难之所。”
俏如来并不意外对方反应,毕竟这本就是一项秘密计划。
“如遇上西剑流追杀,全员便退入九脉峰,再利用预先挖好的隐藏通道逃出。可惜,天地双部竟意外覆灭,第三条出路也无所用了。”
“这样说来……”听到此,雪山银燕不由大喜过望。
“没错,这第三条出路,就是我为父亲安排的活路,所以在逼杀计划施行前,我必须除掉知晓有第三条通道的天恒君,以免计划被看穿。”
“大哥,是我错怪你了。”向前迈出几步,左手搭上兄长肩头,青年诚挚道,而内心波澜在修者同样举手拍肩的回应动作下,化作无限内疚之感,“大哥——”
倏然,雪山银燕眉头一皱,隐隐察觉计划漏洞:“大哥,那父亲知晓这第三条出路吗?”
“不才兼劣生已按照总门指示,将地图转交史君子,一旦史君子进入九脉峰,就能照地图中的指示逃出生天。”
一道瘦削的风趣身影踏足后方,棉靴履叶簌簌作响,平和男声不紧不慢,似要弥平青年担忧。
“谁?”此间第三者突兀出现,雪山银燕浓眉一紧,抢先拦在自家大哥身前,望向声音来处。
“银燕。”修者轻举小臂按在青年肩头,示意来者是友非敌,俏如来这才抬眸看向对方,“有劳了,云十方前辈。”
顿了顿又道:“原来这幅面具是这个模样,此物当真精巧。”
树影下,但见一人眉目斯文儒雅,令人观之如沐春风,额上落着颗黑痣,瘦长高挑的身子套着件淡黄袍子,举止得体有礼。
眼见雪山银燕面露疑色,俏如来这才将云十方被救,凭借皇甫霜刃所赠面具化明为暗之事向其一一分说明白。
而后考虑到藏镜人亦在九脉峰中,不排除与史艳文狭路相逢的可能性,俏如来最终仍是做下同原剧相同的决定,安排雪山银燕前往把守第三处通道出口。
……
苗北·北竞王府
“狼主的意思是无心是藏镜人与女暴君所生的女儿?”一把悦耳女声响起,玲珑雪霏心下讶异不已。
个性不羁加之地位尊崇,千雪孤鸣显然非是寻常士兵所能管控,想起好友嘱托,因而率先前往医者别苑,同医天子、寒烟翠二人商谈忆无心身世来历。
黛眉微蹙,思量片刻,看穿刀者此举用心的玲珑雪霏语调泛冷,反问开口:“难道我该劝无心接受有一对丢下亲生骨肉不管的父母吗?”
“话不是这样说,藏仔他在忆无心手臂有留下火焰记号,那便是代表她身份的印记啊!”话甫出口,千雪孤鸣就后悔了。
果不其然,女子美眸更沉,定视面前狼影,一字一顿道:“无心是我和兄长从中苗边界的一处石头堆中捡来的,她石头的绰号也是这样而来。”
强调孤儿身世,不仅是对抛却女儿的父母最为深切的厌恶情绪,更是不欲让义妹卷入父辈所涉江湖风波。
毕竟同病相怜之人最是明了个中难熬。
“兄长之所以为她取名忆无心,也就是因为她有一对不知名又无心的父母将她生下却不担起抚养责任,这个名字要提醒她既无心,便无缘,无缘续,就不必要再追究缘起了。”
她永远会是风花雪月最为珍视的小妹,有他们撑腰护持,忆无心可以过得远比常人幸福。
“他们父女分离十几年,好不容易藏仔才知晓女儿尚在人世的消息,你们竟然不打算将事情告知她?”
“知晓了,又能如何呢?何况有时候,知道事实的真相,不一定会比不知情之前来的快乐。”
保护无心快乐成长,是风花雪月的共识,更是花雪二人一份独有的默契,所以他们选择将小天使托付给与世无争的灵界而非苗疆祭司台。
哪怕当初定居交趾边界,一面行医一面探寻忆无心身世之时,花雪二人亦对小妹身世可能性有所考量,并作出备案——交还忆无心与否还需视其是否能过上健全的家庭生活而定。
“你既非藏仔,也不是忆无心,你怎么知道他们会怎样想,你怎么会知晓父女失散,不能相认的痛苦啊?”
选择性地忽略了花雪二人抚养忆无心多年的事实,想起兄弟托付,千雪孤鸣仍是不改立场,誓要为藏镜人谋得生命中本该有的父女天伦。
无礼一言蓦得触动女子心弦,昔日烂漫问询声历历在耳:
[“阿姐,我想知道我的父母到底是谁?鸮羽族的朋友们都有自己的父母,但我却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曾听过只知道是哥哥姐姐们将我带大。”
“我的名字是忆无心,也是哥哥替我取的,虽然你们就相当于我的父母。”
“但是,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我真正的父母是谁,为何他们将我丢下,我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兄弟姐妹,还有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外面的每一颗石头都有属于他们的记忆,石头仔,也要知道属于自己的记忆。”]
女孩稚嫩言辞如水经心,一若当初懵懂的自己,汲汲追求身世来历的天真模样,玲珑雪霏不由心下一酸。
酸涩情绪转瞬化作更为坚决的信念,是不欲小妹单纯心思为父母为人所打击的由衷关怀,秀美女子抿了抿唇,方欲开口。
修长五指攀上玲珑雪霏肩头,截下女子言辞,玲珑雪霏转过头,仍是那张一丝不苟,很能迷惑女性的俊脸。
女子视线下意识地稍稍下移,闯入眼帘的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硬朗下颔线,玲珑雪霏只觉心下没来由得一松:“回来了。”
陈述语句,语声清冷,平白染上些许疑问色彩。
“嗯。”
很正常的问候,荻花题叶却分明听出了话中少见的些许埋怨情绪,顿了一顿,男子思绪百转,碍于旁人在场,最终仍是不动声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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