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中的官府势力一直都是蛮霸强横的负面形象。说一不二,得不到的就毁掉,拿到手的有可能威胁自己的话也要毁掉。
事实果真如此么?
一套政府班子可能会腐败,可能会短视,但能混到那个位置的人绝对是打太极的超级高手。
换言之,使一切事物趋向稳定方才能保证自己的既得利益。稳定的前提下不断进步,这才是整个人类集体的终极目标。
五州王朝懂这一点,三教领袖懂这一点,桑原王国自然也懂…你就是随便找个史前部落揪出他们的祭祀活动总负责人来,他一样能跟你滔滔不绝地讲上三天三夜此类道理。
无论在盛世还是乱世,这种大体思维都是良性的,也是完全正确的。这就是天海五州之内一切统治的本质,也是一切政令执行手段的入门级基础方针。
不看你搞出了什么丰功伟业,只看你让大伙过了多久安稳日子,昏君与明君仅隔一线。
那么现任桑原元首,“上王”珏子是个什么样的君主,或者说是个怎样的政治家呢?
右大臣遵照上意,向年轻的斩妖旅者们开出了几个相当豪气的条件。
这位老先生的内伤,以峯宏山特产的千年墨茎花混合兰心莲每日煎服,半年便可根治。更进一步以御医之识也能将他的疯病治好,慢慢寻回本来记忆。
足量的墨茎花和兰心莲你们收好,配比和熬药的方子也写在里面了,找来懂药理的医师照着上面写的操办便是。
这位少壮武士的手…我谨代表上王对您进行由衷的感谢与发自肺腑的赞许。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这样吧,最近外陆进来了一批最尖端的机巧义肢,您有没有兴趣试试?
高科技的东西老夫不懂,不过据说那义肢装上之后宛若肉臂一般,甚至感触都与正常肌肤一般无二…灌上灵气,只怕各方各面比原装的胳膊都要强上不少呢。
这位守护御灵,是叫魍魉阁下么?嗯…伤得很重,但未及根基。天支寮中有能让妖灵快速重凝法相的灵池,这是其中产出的灵晶块,应该能让魍魉阁下暂缓一息。
您若有意,不妨造访京畿,天支寮的大门永远为英雄敞开。而且安装义肢也需要在专业人士的监督指导下进行方才保险,稍微考虑一下吧。
“嘁…你们这班衣冠禽兽的话老子一个字都…”日下部一把捞过华贵瓷盘上堆得满满当当的珍贵药包,恨恨地回顶道。
“喔,您是千山大师父的弟子,对吧?您尚年幼时我还见过您呢。”土间义庆颇感遗憾地摇了摇头:“他被十年前那场事件牵连了…真不像话,心中满载救国之志的义士们竟被污蔑成反贼…”
如同早就排演好了一般,土间义庆郑重起身,朝着西方长长揖至地。接着,他身边的侍从双手呈上了一封书信,一封有上王七印,左右大臣联名签署的平反书。
……千山旬野,救国之志天地可鉴,追赠右近卫中将,后人享食禄。以上七人,国之栋梁,救难天地于水火,御众有法,屡立功效,未曾同流邪祟,忠心昭昭……
山贼头子哽住了。
没话说了,师父都平反了,反贼打挺翻身成贵族,自己那几个小师弟也不用再东躲XZ了…本来以为自己为师父与宗门洗冤的旅程才刚刚开始,没想到一下子直接踩到终点线上了。
“土间大人。”夕御前皱着眉头唤了一声。
“夕儿…”土间义庆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来,低声回道:“你的事情,之后再说。”
夕御前也没话说了,这位爷就算抛开官职那也是她的伯父,小孩哪能在大人面前乱搞的?
“本钱下得够狠的啊…”杨御成飘到间宫穹身边,扶着他的肩膀微微一笑:“你们几个自然不值得他…或者说桑原高层这般拉拢,那么这半老头子的目标用屁股也能猜出来了吧?”
众人不自觉地望向杨御成,毕竟这家伙已经是这支小团队内的最高智囊了。
土间义庆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
“都走开吧,山贼头子,我劝你考虑一下他的提议,毕竟便宜该赚还是要赚的。”杨御成朝众人挥了挥手接着对间宫穹轻声说道:“穹,让他把下人都轰走,我要跟他单独谈谈…”
间宫穹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三年相处,他也摸清楚杨御成的脾气秉性了。
这家伙只有在准备说正事之前才会喊自己的名字,其他时候都是想叫啥就叫啥。
合掌,俯身,淡淡施礼。
“右尊,介意单独谈谈么?”数年历练,十秃子也早已不再是那个畏畏缩缩的小和尚了。杨御成的坏招他没学会几套,撑场面的气势倒是青出于蓝,时至今日,只怕是桑原上王亲自莅临,他也能不卑不亢应对自如吧。
“当然可以,业斋大师。”土间义庆拱手回礼,左右侍从应声退出会客厅。夕御前也想当识趣地拽起正等着开饭的老疯子和拿着平反书魂不守舍的日下部飞速离场,还顺手带上了拉门。
“呵,桑原右大臣,不知跟雷行丞相比起来孰低孰高呢?”杨御成嘿嘿一笑飘到半空,间宫穹则相当自然地复述了他的话语。经过上千天的熏陶,他早就已经适应身为无情双簧人的职责了。
“喔?”土间义庆愣了一下,随即微笑起来:“容老夫谬言一番,只怕这句话…并不是出自法师您本人之口吧?”
“自然,这小子连本国的一亩三分地都背不全名字,哪能晓得这些机锋?”间宫穹经卷遮眼,面无表情却语气生动地复述道:“虽然说了要单独谈谈,不过情况却是我这边有两颗脑袋,不知右尊阁下介意不介意?”
“当然无妨,现在想来阁下一行每到危机关头总会奇策迭出,甚至连坤道恶念都驱使得动…坊间传闻说业斋法师有神明护翼左右,这回老夫倒是开眼了。”土间义庆朝空处拜了拜,接着回转视线正色道:“那么…不可视的御灵阁下,您想找我谈什么事情呢?”
“不如说是我对你的目的很感兴趣。”杨御成揉着间宫穹的大光头笑了笑:“你很慷慨,也很大方,身居高位却谨守客尊之礼…投桃报李,我这边自然也要做出些相应的让步,接下来的谈话才算得上是对等呢。”
“这样吧,这小和尚卖给你了,你刚才开出来的价格非常合…诶?御…御灵先生?”间宫穹肩膀一抖,转头愣愣地面向杨御成。
“哈哈,御灵阁下当真是位大贤师。”土间义庆十分高兴地以拳击掌,为这次毫无争议可言的买卖敲下了成交的落槌。
“天还早,再聊聊?”杨御成笑道。
“好,聊聊。”土间义庆微笑回应。
“在我入职这份名叫御灵的岗位之前…嗯,也就是我还是人的时候…”杨御成悠悠念道:“人们称我为神童…其实也没人这么叫我,这名号是我自封的,不过我相信大家都会同意。”
土间义庆淡淡点头。
“我在一生中其实没做过什么惊天壮举或者搞出什么不世奇谋,唯一一次让我觉得自己的才能得到施展的机会其实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杨御成耸了耸肩:“农场,一间杵在我家附近的小作坊,跟桑原的那些不太一样。”
土间义庆安静地聆听着。
“那年城里闹鼠患,寻常人家只要忍一忍让人抓狂的吱吱声和老鼠屎就行了…但是这对农民来说可是毁灭性的打击。”杨御成继续念道:“他们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可毒药会损害土壤,淡季的城里又没有懂这一行的猎人,请有驭兽手段的修者过来更是一笔天价支出…”
“农夫们靠自己的力量布置了一套毫无死角的连环铁笼,可怜的老鼠一旦钻进入口就只能通过单行道落入特意挖出来的废水池中最后活活淹死…想法非常巧妙,设计也毫无破绽,农民的智慧其实相当伟大,您不觉得么?”
“但结果却不尽人意,问题出在了最终的处决手段上…老鼠们完全按照设计钻进了铁笼,没有任何一只能够冲破禁锢,可到头来真正被淹死的小家伙只是少数。”
土间义庆微微颔首。
“种群的力量,那些贪婪胆小目光短浅的畜牲们在种群存亡的危机关头做出了人们难以想象的决策…它们自发地用血肉之躯堆起了肉墙,让后来跌落下来的同伴得以踩着它们的浮尸跃起逃离,这个时候我终于开始相信万物有灵了。”杨御成长叹一声:
“万事万物都会在我们意想不到的情况下爆发出无尽的光辉,名为自我牺牲的伟大精神…但是呢,感动归感动,农场遭受的损害越来越大,陷阱依旧管用,但那些机灵的小害虫们甚至都渐渐开始学会降低伤亡,效率逃脱了。”
“这个时候…您是怎么做的呢?”土间义庆微微前倾,表情暧昧地出言问道。
“没什么新奇的,跟你接下来要干的事差不了多少…”杨御成飘了两圈摊手说道:“我花八文钱从隔壁木工坊买了几块木板废料丢进池子里,老鼠们有了一线生机便忘却了伟大的种群荣耀…你争我夺只为浮出水面喘息半刻,最后耗尽体力沉入池底,只用了三天半,农场里的那群小小钉子户基本就全都被淹死了。”
“呵呵…”土间义庆摇了摇头,再睁开眼,看向空处的神情也多了一丝阴冷和戒备。
“所以,桑原的大农夫…”杨御成也眯起眼睛来,视野并不共通的两人开始火热对视起来:“面对名为新思潮不断涌现的这场“鼠患”,你准备用什么来代替木板?”
土间义庆挺身正坐,闭目思忖许久,再开口时终于显露出了他那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以及顶级重梦修者才会拥有的强大威势。
“业斋法师…或者说是他的那对眼睛…”右大臣伸手指向间宫穹,眼神却瞟向了上空:“传说中,赤目拥有消融漫天飞雪的无上力量。”
原来如此。
“一如之前所说,我们的买卖已经成交了,右大臣阁下。”杨御成浮空盘腿应道。
大人您可真够坏的啊~
哪里哪里,还是您更坏呢~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两位不出世的邪恶阴谋家跨越时空找到了彼此的知己,脸上都散发着抑制不住的阴冷笑容。
蹲在中间的青年和尚间宫穹…
冷汗直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