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走…”杨雪隐的气色看来并不比杨御成好上多少,若不是那身衣服,杨御成真的认不出来这个血人一样的家伙就是自己那个冷帅老弟。
杨雪隐不断扭动着身子,只不过挣脱不得身后老者手上的强大力道,先前杨御成给他的一众金甲符兵此刻也已经不见踪影。
哎…败家啊…
杨御成叹了口气,强打精神,直起身子抱拳喊道:“多谢前辈救我五弟。”
“哼…”老者冷哼一声,松手一推,杨雪隐便踉跄着向前跑了几步跌在杨御成跟前。
“这小子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竟仗着符兵环绕去跟那魔教堂主硬拼…”他又将杨登明的尸首与漆黑短刃随手抛到两人跟前:
“若不是看他有几分血勇,我还真懒得管这点闲事,多活几天不好么?”
杨雪隐咬着牙爬起身子,拔出插在地上的黑色短刃拦在杨御成身前。
“我们一家都是喜欢寻死的性子,不劳烦前辈挂心了。”杨御成上前拍了拍杨雪隐的肩膀,示意他站到自己身后。
杨雪隐转过头,眼中露出疑惑的神色。
自己人?
杨御成苦着脸摇了摇头。
不认识…
“呵,喜欢寻死,你倒是看得透彻。”老者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天空中飘荡的黑莲:“这是你弄出来的?”
“是,前辈有何见教?”杨御成拱手应道。
“这座城会如何?”老者负手问道。
“恶念凝结,业果相冲,黑莲绽放时万物的恶念就会受到牵引一并点燃,最后化作无生无死的沙砾归于虚无。”杨御成淡淡说道。
“恶念…呵,你是说那黑莲便是人的恶念?”老者冷笑一声。
“不止是人,花鸟树木,砖石墙梁,不论生死之物皆有恶念,这便是天道。”
“天道…那你又有何资格替天行道呢?”
“我没有。”杨御成摇了摇头:“所以我才会输给天命之人,在此苟且偷生。”
“你说杨赐信是天命之人?”老者眯起眼睛:“这世间气运倒是让你小小杨家占尽了。”
“不,前辈…天道昭昭,身负使命者不知几何,便是彼此的目的完全对立都不是什么怪事。”杨御成接着说道:“善恶两道无法审判这些人,因为他们本就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
“便如前辈您,也是其中之一。”
“哦?”老者缓缓踏前一步:“你又是如何知道的?你以为你这么说,我便不会为难于你了?”
“我试过了。”杨御成抬起手指苦笑一声:“黑焰乃是点燃恶念的媒介,既然烧不了您,要么是您心底没有一丝恶,要么就是您身负天命。”
“你倒是个残酷无情的性子…”老者一直摆出来的臭脸舒展了几分:“你以私欲驱使天道,罔顾无数人的性命,杀伐随心,我不该留你。”
“您若出手杀我,我这好弟弟定会跟您拼命,您费劲吧啦捞出来的人可就白救了。”杨御成伸手捏了捏杨雪隐的肩膀,搞得老五眼皮直跳。
“谁会在乎他这条烂命,我说了…”老者皱着眉头捋了捋胡子,看着两个少年纯真的目光猛然意识到自己被套进去了,赶忙摇了摇头正色道: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今日这城中已然杀伐过重,不宜再添孽障,更何况是你这般不稳之人…”
“前辈可有什么说法?”杨御成笑道。
“嗯,你身俱玄奇之力,又心狠手辣,藐视法规人伦,我当为众生斩去你双手双脚,羁押起来留待观察。”老者摸着腰间剑柄缓缓说道。
“那另一条路呢?”杨御成面无惧色,脸上甚至还挂着几分嬉笑之意。
“你入我门下,我教你为人之道。”老者也笑了起来,皱纹如坚冰破裂般缓缓舒展。
杨雪隐来回转头看着这两个家伙,也不知怎么上一句话还在讲生死,这就开始收徒弟了。
“呃…我要跪吗?”杨御成眼珠一转,有些害羞地姗姗问道。
“不必了,以后说话客气点就是了。”老者从怀中掏出一枚竹筹扔给杨御成,接着指向地上的焦尸说道:“我插芊门人拜天拜地拜父母,尊义士勇者,你若想拜别你父亲,跪也无妨。”
“天地我也不跪。”杨御成看着那上面刻有“插芊山大山主贺谏门下”几个蓬勃大字的竹筹,丝毫没有要弯腿下跪的意思。
“随你。”贺谏无意继续纠缠,瞅了杨御成怀中的小黑猫一眼,提起腰间佩剑,转身就欲离去。
“师父。”杨御成深施一礼。
“来云响州找我。”留下一句在夜风中缓缓飘远的话语,老者的身影渐渐离去。
“呼…”杨御成又喷出一口血,气色倒是比之前好了一些,他将摁在杨雪隐肩头的手撤下,转身翻上了那条随水波飘荡的小船。
“你…”杨雪隐回过头来,脸上尽是疑惑,却见杨御成指了指天上飘荡的黑莲,方才反应过来,揉了揉被贺谏拧得生疼的肩膀,背起父亲的尸首踉跄着爬上船去。
哗啦…一股柔和的气劲涌来,小船被推离岸边,载着两人缓缓驶向湖心。
杨御成向贺谏离去的方向拱了拱手,然后抓起那两根已经烂得跟扫把差不了多少的船桨,一使力气,又是一口鲜血喷出。
杨雪隐看着洒落自己脚边的血浆,十分无奈地接过杨御成手中的船桨做起了苦力。
…………
轰隆…黑莲陆续达到临界,一串接着一串爆裂开来,狂风呼啸之间,满盈城化作了黑焰的海洋,不消片刻便化为一片沉沉沙海。
“经常在街口卖油饼的那个姑娘也死了,刚起火时未能逃出屋子,被房梁砸到了。”杨御成回头望着远处只剩几块残破城墙的满盈城,向对面浑身冒血的杨雪隐缓缓念道。
“………”杨雪隐垂着脑袋,一语不发。
“把父亲给我吧。”杨御成伸手接过杨雪隐摆在腿上的焦尸,抓了一手煤渣。
仔细看了看这具已经辨认不出往日模样,但轮廓还有点家主威严的尸体,轻叹一声,反手将它丢进了湖里。
“你…!?”噗通,杨登明的尸体激起一朵漂亮的水花,眼都来不及眨就沉了下去,杨雪隐脑子一懵,瞪起眼睛看向杨御成,颤抖着说不出话。
“这风水不错,有风有水,人常言水下有龙宫,老爷子下去有蟹作将有鱼当妃,每天和老龙王喝酒下棋,也不算辱没了他一世英名。”杨御成拍了拍手,十分无所谓地说道。
“可…”杨雪隐气得眉毛直颤。
“这回我们可算是把风来州能得罪的人都得罪遍了,带着个尸体上路实在是太显眼了,父亲他老人家最疼你,一定会理解我们的。”杨御成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纸,蘸着嘴角的血在上面写写画画起来。
“认祖归宗…”杨雪隐身上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的伤口都崩开了几个,愣了半天方才挤出这四个字来。
“山都让我炸了,你上哪找祖坟去?”杨御成瞥了他一眼,继续开始做起手里的活计。
“…………”杨雪隐眉头跳了跳,强压下心中的一团乱麻,重重叹了口气,向那片重归平静的湖水行了一番注目礼,继续摇起浆来。
哎…孩儿不孝,不过给我生了这么个哥哥也算是您老人家活该倒霉了…
“去哪?”两人被贺谏用劲力护送,在黑莲爆炸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满盈城,此时正在风浪的推送下缓缓驶向悦河支流。
“不急着说这些,先来聊聊我吧。”杨御成左右看了看那张十分恐怖的血书,满意地将它收进怀里,抬起头对杨雪隐说道。
杨雪隐也放下船桨,静静盯向四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