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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五章 羽夜香

“止泽,如果未来哪一天,云响州真的乱起来了的话…你会站在哪一边啊?”拨浪城郊的小山包上,余复载抱着小麒麟悠悠问道。
劳止泽放下望远镜,转过头来眨了眨眼,有风从山间吹袭而过。
拨浪黑帮与本地工帮已经达成合作,这两家的关系虽然不太好,但非常时期非常态度…
总体来讲携手并进远比埋头死磕要好得多,只可惜此刻建立蜜月关系的两位领导人都不是双方组织中的龙头老大。
向总部上报情况,再加上一点不成意见的谏言,等候批示。如果黑帮与工帮真的能借此机会建立合作渠道,带来的收益与影响可就不是两三笔生意能比得了的了。
“别跟我说什么“还是先关心眼前的事吧”之类的屁话,你只要回答我…你到底会怎么做就是了。”余复载撅着嘴嘟囔道。
入夜已深,信鸽应该也快回来了,不过余复载的字典里可没有“耐心”二字。
“我吗?我谁都不跟。”劳止泽将望远镜挂回胸前直白回道:“真打起来的话我就离开云响州,随便换个地方找份新活计。”
“哈!?”余复载噌得一下蹿了起来,勒得小麒麟打了个嗝:“你…那工帮的弟兄怎么办?你的家人呢?朋友呢?”
“我一个人又改变不了什么啊。”劳止泽挠了挠头:“前几天的战斗你也在场,若不是咱们占据高位还有重火力压制…光是那队沉浮僧兵都够杀上咱们十几回了。”
“我才不怕他们!让他们再来!”余复载激动得直跺脚,倒霉的小麒麟则在他的臂弯中被勒得直吐泡泡…这小家伙晚上吃了啥呀?
“死都死了,怎么来呀?”劳止泽颇为无奈地揉了揉脑门:“怎么了?你这几天好像挺敏感的呢,终于进入青春期了?”
“你是在说我之前都像个笨蛋吗?”余复载眉毛一竖,刚要开骂忽然又泄了气。
劳止泽眉头一跳。
这家伙…还真踏入青春期了不成?
“你说的对,我之前从来都不会考虑这些。”余复载又扑通一下坐回了原地:“你比我聪明,比我老成,其实我一直都挺崇拜你的…”
“你没发烧吧?”劳止泽颇为担忧地转过身来:“你是觉得我的回答很娘们么?”
“不,我是认真的。”余复载一把挥开对方伸来要探自己脑门的手:“你说的其实才是正确答案,我们什么都改变不了,留在这地方也只会被人拿去当枪使而已…”
“嗯哼。”劳止泽耸了耸肩。
“但我就是离不开…”他放开晕晕乎乎的小麒麟握了握拳头:“我不想离开,我爹娘在这,朋友也都在这。我…我不是想说什么…舍弃不了他们之类的仗义鬼话…”
他抬起头来死死盯着劳止泽。
“我就是不想让他们看到我夹着尾巴逃跑的样子,我想让认识的人都看到…我余复载是个堂堂正正不惧生死的爷们!”激昂热血的台词念完,余复载的肩膀又塌了下去:
“但是…我不是,其实我早就知道了。真的,面对那些玩命如喝水般的家伙时,我真的怕得要死…现在我已经开始做噩梦了,梦到走错半步脑袋就会被人砍下来…”
“他们真的好厉害,外乡的麻烦鬼,还有五山来的那几个臭屁家伙,呃…飞天鬣倒还好啦。”他捏了捏手腕继续说道:
“祁叔和徐尚绳那种也就算了…但那个叫杨雪隐的应声虫,他的年纪可比我都小啊!他是怎么做到能面无表情地取人性命的?他是怎么做到不畏惧迎面而来的刀刃的?”
嗯…可能五娃的童年比较黑暗吧。
“还有赵抚兰,那个丑得超———级离谱的江湖神汉。他的计划,他的布置,就好像他真的指挥过好几场大战役一样…还有洛极乾,可恶…我竟然真的见到活的洛极乾了…”胸中憋闷难以抒发,急得余复载直捶地板:
“最后就是该死的杨御成!我不理解,以我的脑子,根本就理解不了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他其实跟之前相比压根就没什么变化,只是语气更有说服力了一点而已…”
劳止泽抱着膀子点了点头。
“这些妖怪简直就是故事书里才会出现的人物啊!你还记得吗?咱俩小时候经常去听的《八方演绎》…连李登玄那样的大英雄跟他们一比都会显得无比平庸,我真的…”余复载将手指伸伸嵌入地面,恶狠狠地抓起一把泥土:
“我的终生目标不过就是成为李登玄那样的人而已…但他们,他们的力量与才智甚至都超越了我的想象。可就连这样的人都得去战斗,就连这样的人都会露出艰难的表情…”
他自暴自弃似的将土粒随手一丢。
“我怕了…我都不觉得我在这辈子里能扒上他们的脚跟,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修行,也一定会碰到我打不赢的敌人…”余复载死死盯着自己手掌正中沾染的泥沙与草茎:
“我开始觉得…好无聊,一切似乎都没有意义了。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只能像条痢皮野狗般对着空旷无人的巷子叫个不停…”
劳止泽用鼻子呼了口气,看着对方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也有颇多感慨。
我又何尝不是呢?
“所以…你呢?”他歪了下肩膀:“真打起仗来的话,你准备怎么做?”
余复载沉默许久,似乎在脑子里过完了一整个世纪,这才缓缓抬起头来说道:
“我会留在云响州,我要让人看到…老子是个纯爷们,不是路边的野狗。”
劳止泽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当然不是野狗,但也不是人…
你是荒原上的狼,头狼。
“你笑什么啊!?”余复载的脸噌得一下红了个透亮,恨不得当场站起来给他一拳。
“抱歉抱歉!”劳止泽连忙退后两步:“所以说你刚才哇啦哇哇啦哇讲的那些又是什么意思啊?这不是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么?”
“就,就是有感而发罢了!我又不是那种能在心里闷住事的人!”余复载满脸不爽地原地跃起,用手在裤子上蹭了蹭土渣。
“那你说出来之后有感觉变得开心一点了吗?”劳止泽笑着摊开双手。
“没有,反而更烦了,他妈的…”余复载撅着嘴踢开了脚边的土块。小麒麟嘎吼一声,也学着他的样子扒了块小石子一巴掌抽飞老远。
“哈,既然如此,那就当我什么都没听到吧。”劳止泽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作为交换,你也得重新问我一遍最开始的那个问题。”
“什么问题?”余复载皱眉道。
“云响州乱起来之后…的那个。”
“啊?什么意思啊你?”余复载歪了下脑袋,不过还是很老实地重新问了一遍:“云响州乱起来的话你会站在哪一边?”
劳止泽望着他那不爽中带着三分疑惑,疑惑中带着七分不爽的表情,笑得更开心了。
“我会站在你这边。”抢在余复载发作之前,劳止泽笃定答道:“你想干谁,我就干谁,其实我还是挺向往简单的生活的…”
余复载愣住了。
白夜闪耀,星河流转。两名少年注视着对方眼中隐隐浮现的炽热,任拖影渐长,掠过草木泥沙…呃,等等,说到影子…
地上怎么有五道影子呢…?
眼角一痒,两人同时踏步后撤将手摸向背中武器,余复载倒没忘了将被吓得在原地打了个滚的小麒麟一把薅回怀中。
两个人,一个看年纪跟我们差不多,另一个大概有七八岁吧?至少从身高上来看是和阿闪还有孤环同属一个量级的。
大的那个白发白眉,面无表情,但明显能从眉目棱角上看出他不是个小老头。
小的那个没什么特色,黑头发黑眼睛…他根本就没看向这边,而是正偏着头望着他俩背对着的那片林子,神态极尽无奈。
这两人…不,不一定是人。他们是什么时候摸过来的?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位…是你们的朋友么?”白发少年面对紧张到极点的两人,退步摊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肩头。
劳止泽顺着对方的指尖眯眼望去,只见那少年肩头正站着只尾巴上生着三撮灰毛的…哎?这不是我们放出去的信鸽么?
小信鸽站在白发少年肩头,拼尽全力斜摆身体,不断贴着他的面颊蹭来蹭去,表情看起来幸福得都快要冒出泡泡了。
蹭蹭,蹭蹭…
咕咕咕~!
不知为何,白发少年虽然是张麻将脸,但两人依旧能在他面上看出困扰之意。
“你们是…?”
“止泽,等等!”面色凝重的余复载一把拉住劳止泽的胳膊,示意他注意树林方向。
劳止泽顺着他的提示探头望去,结果差点没被吓得嚎出一嗓子。
树上那些黑乎乎的东西并不是树叶,而是…各种各样的鸟儿。鸦,枭,雀,鹰,鹤,鸢…妈呀,甚至还有一只赤冠大公鸡!
这些反生物钟,反天性反栖息地聚集在此的各色飞禽全都瞪着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白发少年的后脑勺,似乎相当嫉妒那只沉浸在无上幸福之中的小信鸽。
“呃…别在意,他走林子的话就会出现这种情况。”黑发娃娃跟个小大人似的摆了摆手,接着瞧向余复载怀中正在疯狂观鸟的小麒麟:
“麒麟啊…好久都没见过了,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类能吸引它们…”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劳止泽吞了口口水,掌面紧紧贴在长柄斧的握把上。
“只是路人,重点不在我们。”黑发小孩指了指白发小哥肩头的信鸽:“你们认识这家伙么?她之前似乎是正要往这边赶来着…”
口哨吹响,小信鸽尽管极不情愿,却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白发少年的肩头,带着脚上的信筒扑腾到了劳止泽伸出的手臂上。
不知为何,白发少年虽然是张麻将脸,但两人依旧能感觉到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了,就此别过…嗯?”黑发小孩摆出了却了一桩麻烦事的畅快表情,刚欲转身离去,忽见一物轻盈飞来。
与树枝上的那群狂热粉丝不同,扇翅膀的动作都带着三分欢快的青尾小鸟似乎对白发少年并不感冒。
只见它啾啾鸣叫一阵,越过两个半大小子盘旋三圈,啪嗒一下落在了小麒麟头顶。
小麒麟哪受得了这个气?只见它张开血盆大口仰面朝天就是一顿乱啃,青尾小鸟欢畅地啾个不停,以极其灵活的身法调戏起了身下这只尚处襁褓年纪的珍奇幻兽。
呃…
劳止泽和余复载尬住了,怎么感觉这场面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呢?
“结缘,就是他们。”林中有道倩影伴随着风吹银铃般的悦耳声音缓步走出,惊得枝头群鸟鸣叫不休,逃命似的飞向了白夜苍穹。
“哦?原来如此。”黑发小子又转回身来眨了眨眼。想来也是,能被麒麟看上的人自然不会跟寻常货色厮混在一处。
终于找到了,哎…
余复载与劳止泽随着情势变化又紧张了起来,什么叫“就是他们”啊?不要动不动就掏出这么危险的台词行不行?
不过当那女子悠悠现身,青尾小鸟一个逆龙卷扑回她指尖的时候,两人再次愣住了。
好美,那个词是怎么说的来着…?
想不起来了,反正…好他妈美!!
双十年华,宫装华服,淡施粉脂,梳着古式发髻却又不显老套怪异…既有少女的青涩又有成熟的魅力,真乃天上人也。
倾国倾城?能不能来个力度再大点的词?
她简直就是,就是…
该死!早知道就好好读书了!!
面对正在努力从肚子里寻摸形容词的两位云响少年,女子微微一笑行至黑发小孩身侧,挥了挥手示意让他俩先听自己说话。
“天行白花绽,因果命数皆切断…”她动指放飞青尾小鸟,接着望向拨浪城墙上的灯火淡淡开口道:“我找不到我的孩子了,他在哪?”
前半句和风细雨,后半句冷若寒霜。
劳止泽脊背一颤,汗珠落下。
您已经…生过孩子了?
不是,啧…
我哪知道您老的孩子在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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