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找工作时需要“工作经验”,战争时期也是拥有“战争经验”的人会优先走上高位。
人是种只能通过实践进行学习的驽钝生物,这就是经验二字之所以如此重要的原因。
话说回来,战争这东西总是来得出乎意料之外。资质平平的人可能会在经历血与火的洗礼之后成为一代传奇,而拥有这方面才能的人也有可能庸庸碌碌度过一生,消磨于和平。
不过说实话,所谓和平其实只是相对来讲的。战争无处不在,只要你走得够远见得够多,这世界在你眼中就绝无安宁二字可言。
三教元首之一,菩提教主间宫穹,一位终其一生都立于战火中央的不世传奇。他应该是什么样的?没错…就是那样,和各路史书,故事以及风闻中传唱的一模一样。
慈悲,且无情。
拨浪战事推进得按部就班,不出七日,大砖窑的烟囱中就重新冒出了袅袅云雾。孙祀元代替其父成为了新一任的拨浪城主,区别只在于那一纸来自朝廷的任命文书了。
各大本土势力通过起义军的纽带融为一体,黑白两道坐上了同一张谈判桌。这是个相当理想的结果,也是理所当然的结局。
不过…此战之中仍有一项未解之谜。
没人知晓为何会有大部分非燃灯直属的魔教组织倒戈投向起义军,这段历史记述起来可真是相当复杂…一切矛盾的中心似乎都指向了同一个风云人物,一个与战事同样复杂的神秘人。
天师一脉,赵抚兰。
不似杨御成张扬怪异,不似陈露凝威武霸气。没有洛极乾的名头,也没有时月昙那么大的势力…赵抚兰似乎是五杰之中最像正常人的那一个,却又是最不正常的那一个。
没人知道他做了什么,没人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事实是,他在会议中被全票通过推举为起义军的正式领袖,并非因为他是天师一脉,而是因为他是赵抚兰。
你听得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反正我是听不明白…内中原因根本就无迹可寻。
“接下来的目标是季盛县的洪弓城,虽然表面上已经被燃灯宗压制,但那里依然是复国会的地盘。”赵抚兰在战略图上标出了南进路线:
“募兵要在煦风月之前完成,迟上半刻,我们都会在进军过程中受到雷行皇室直属禁军的切断阻击…你们不会想撞上他们的。”
“朱铜城呢?”孙祀元抬眼问道:“连珠九城彼此之间都只有一条官道相连,若大军试图翻越山岭,只怕会受到来自那边的压力啊…”
“你知道你父亲为何要调集你们,在事发之前移动到朱铜城么?”赵抚兰摇了摇头:“燃灯宗不是敌人,拨浪关至今都没有任何动静…我想他们要表达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为什么?”余朝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圈站在桌对角后方的一众魔教高层:“合作的基础在于开诚布公,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魔教会如此轻易地倒向你们。”
“进而言之…若你原本就获得了魔教诸部的暗中支持,那为何还要拉着我们一同起义?”他敲了敲桌面继续逼问道:“若不把一切都解释清楚,我真的很难继续陪你们把这场闹剧演下去…”
“哎…”赵抚兰叹了口气,接着颇为无奈地转向主座拱手恭敬道:“阁下。”
宽敞的内城议事厅里只立了一张桌子,四把椅子。孙祀元身后站着原本隶属雷行皇室的诸位守城将领,参与起事的正道头目,还有颇具名望的世家宗主们。
余朝亮则作为本地民间势力的代表,与在关键时刻暂时摒弃前嫌的工帮,工会,以及各类或黑或白的商业,工业组织。
负责给赵抚兰站台的队伍在人数上略显寒酸,不过也正是这帮外来者搅动风云力阻敌军头目,拨浪之战才会行进得如此顺利…这帮看着年轻的小家伙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云响以西为尊,坐在正西方向的自然就是场中地位最高的人物…事实上,杵在那人身后的几根桩子也确实不是其他三方能比得了的。
伏魔坛,重睛集会,仁虎集会,渡莲宗,天助派,讲经会等等等等…
这些单列出其中一个名字都会让人头疼半天的组织或是失去了领导者,或是只有分部驻扎于此…基本上除了燃灯宗与鸿鹄集会,整座拨浪城里能数得出来的魔教组织全都在这了。
这群家伙势大力强,平日里随便擦出点火花就能斗个你死我活,估计连外星人入侵时他们都不会放下恩怨携手御敌。
但现实就是这么魔幻…他们全都在这了,手贴裤线站得笔直,乖得简直像是正在等老师训话的幼儿园小朋友。
这些个性十足的一方豪雄仿佛根本就没听见场中对话,火热的眼神全部聚集在同一人背后…只要此人动动手指,估计就连天上的星星他们都敢拼着粉身碎骨摘下几筐来。
“你错了,余朝亮。”被魔教诸部簇拥着的少年人缓缓开口道:“合作的基础不是开诚布公,而是可用与不可用,仅此而已。”
余朝亮吞了口口水,不是他不想反驳或者脾气太好。只是…这人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被反驳,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并不是那种…说一不二的霸气或者身居高位久而久之养成的贵气。
他的话…简直就是真理。
“你们会在这里,是因为“我”选择了你们…“他”有他的理由。”少年淡淡说道:“乐炽韵图谋的并不是区区西极一地,拨浪城发生的事仅仅只是他给你们布下的一场考验。”
“正道在玉梳与季盛两县有着观霞山这道天然优势,燃灯宗想要的是整座云响,自然不会蠢到将此地设为大本营。”赵抚兰补充道:
“他要东进,但他缺少一个能托付后背的坚定盟友,或是目的不相冲的默契同路人…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有实力的基础之上。不看过程只看结果,我们通过了他的考验,就这么简单。”
“你的意思是说…燃灯宗不会攻击我们,反而会变成…我们的盟友?”孙祀元皱了皱眉头:“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能如此确信?”
“给你父亲寄封信吧,这样所有的疑惑都会迎刃而解。”赵抚兰耸了耸肩:“至于现在,你只需要干好自己想干的事就行了。这就是我刚才那句话中说过的:目的不相冲。”
孙祀元与余朝亮齐齐陷入沉默,细细咀嚼着赵抚兰话语中的深意。
“那孩子…总是比别人快一步,看得也比别人远一步。”少年轻叹一声:“募兵完成之后,你们可以直接穿越朱铜城。想必盟约会在那时递来吧…如何取舍,由你们自行定夺。”
“还不明白么?”赵抚兰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向满面疑惑的众人追加解释道:“如果逆星落摧毁了云响州那就是万事皆休,没什么可说的。其实这样反而也痛快了…”
“但只要我们成功踢翻蒙世国,剿灭明王宗,这片于灾祸之中幸存下来的土地会变成什么样?大家和和气气欣欣向荣,手拉手心连心一起种土豆么?”他摇了摇头疲惫说道:
“被刀架在过脖子上的人们不会再老老实实地逆来顺受,一场席卷云响的全面战争必将来临…新的王者会从中诞生,雷行皇室与燃灯宗已经洞悉情势,并开始提前布局了。”
站在队伍后方的余复载眼皮一跳,来回瞧向周围的伙伴,却发现他们脸上都是一副早已明白内中道理的沉重表情。
当然了,小桔子和卫南溪这些没什么心机的孩子自然是听得一愣一愣的。
可恶啊,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不是说只要搞死那个什么赤目上人,云响州就会…
余复载低下脑袋攥紧了拳头,心中却隐隐想起了父亲在最近一阵的那些诡异举动。
难怪他拼着被同僚所不齿的尴尬境地也要贴近雷行皇室。对了,对了…从少年英杰会的时候就开始了,这些人,这些势力…
真相宛若一座漆黑的无底洞,贪婪地啃噬着少年被阴云包裹的稚嫩心灵。
“我明白了。”孙祀元重重点头:“先前占据内城的鸿鹄集会并没有搬走太多贵重物品…想来是觉得自己已经稳坐江山了吧。钱财充足,募兵就不成问题,我会尽快办完的。”
“想运人和东西可以走我的路子,有其他需求的话我也会和各大组织协商…”余朝亮看了一眼赵抚兰:“我能做到的就只有这么多,遇到黑道同僚时可以报我的名字,好不好使就另说了。”
赵抚兰点了点头,再次转向首座。
“这是一场毁灭旧日,滋润新芽的战争。”西首少年平淡开口总结道:“我们在行进过程中自然会帮乐炽韵剔除扎在他心脏中的钉子,而你们也会由此起势…但这都是日后的问题了。”
“阻止蒙世国,保卫云响州,我们的合约由此起,由此落。我知道你们二人没有背叛的理由,但请记住一件事…”他站起身来环视众人道:
“追随你们的人是在追随胜利,如果想把这条路走到底,那就不要失败,也不要露出颓势。接下来的详细战略由抚兰进行布置,如果你们也是在追逐胜利的其中一人…那么我保证,我会带着你们一路赢下去的。”
语毕,转身,少年在列位魔教要员的团团簇拥下离开了议事厅。
除了赵抚兰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将脸面转了过去,安静地注视着那道隐于人群之中的平和背影,形同朝凤的麻雀。
“这…”余朝亮终于放松了绷直的背板,垮着肩膀贴到了椅背上。
“我开始相信神话传说了。”孙祀元抹了把汗,轻声嘟囔了一句。
“二位,这其实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秘密。”赵抚兰叹了口气:“如果知晓答案能让你们感到安心,我可以告诉你们“他”是谁…或者你们直接去问他本人都行。”
“我还挺喜欢那小子原来的样子的,当然这一个我也不讨厌,只是…”余朝亮摇了摇头:“算了,他说的没错,最重要的就是胜利…只要能赢,那么任何事情都不成问题。”
孙祀元点头附议。
不够聪明的人根本坐不上这一桌。
“那么…来谈谈具体事项吧?”赵抚兰揉了揉太阳穴,从手边的书卷堆里抽了好几张涂得乱七八糟的表单出来一一展开。
参谋提前下班了,总裁出差回来了。
这叫什么事啊…
另一边,屏退魔教诸部,卸下昂贵的外套与内衬,换了身灰布素衣的英俊少年端坐于静室之中,抬头望向天花板一阵出神。
“喵!”小小煤球一巴掌掀开换气窗,呲溜一下钻进了屋内,嘴里似乎还叼着什么东西。
“啊,这…不好吧?”少年接过小黑猫递来的大蘑菇,十分为难地挠了挠头。
“喵喵~”小黑猫邪魅一笑。
“说得也是。”少年苦笑一声,拎起蘑菇一口啃下大半,细细回味了一阵之后方才显露出了些许轻松:“没有他在心底抱怨,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呢…这就是所谓的人性么?”
“呜喵…”小黑猫打了个滚颇为不屑地回道。
“呵呵,是啊,我还差得远。”摇了摇头,少年面上又浮现出了凝重的表情:“那边的事…你能盯好么?”
呼啦,黑焰漫卷。小黑猫身形模糊一阵噌噌见长,片刻间又有另一个与灰衣男子面目相同的俊美少年从中缓步踏出。
一灰一黑,两个仅有衣着不同的杨御成相视一阵,彼此都感觉有些好笑。
“我不怀疑你…只是真到这时我才明白,有些事情御成做得好,我却未必能行。”十全子轻叹一声:“别太苛责那个女孩了。”
“你所思便是我所想,有没有那小子都一样。”十恶子坏坏地笑了起来:“没准我能趁此机会搞出点“既定事实”来呢?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染上了你这颗榆木脑袋,美人当前却不为所动…”
“我是个破戒僧,只有这一点绝对与我无关。”十全子卸下庄严的伪装,如同四脚朝天的大白狼一般半躺在地板上摆了个相当放松的姿势。
菩提教主,你可是菩提教主啊!
“哼…你我一体,这么问可能有点奇怪啦…”十恶子抱起膀子耸了耸肩:“所以你依然认为“杨御成”已经衍生出属于自己的人性了么?”
“我不知道。”十全子摇了摇头:“这件事情你我是永远无法知晓答案的,偶然中的偶然使我们相遇相融。如果可以,我希望他能够获得自由…超越偶然与必然,去引发…”
“他会与赤目上人同归于尽。”十恶子冷冷打断道:“这就是他的心愿,也是他的宿命。”
十全子点头不语。
到底还需要多少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