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极乾,雨落之剑。
世人各持己见,众口难调。偌大的天下,真正从未动摇过的共识又有几条呢?
但当他站到你面前,当你知晓他是什么人的时候…无可争议的既定事实便就此诞生了。
这男人,必将成为剑神。
像山是山,水是水,鸟儿划千峰,鱼儿跃九渊。洛极乾也许是第一个,也有可能是唯一一个能获得所有人认同的异数。
原因无他,只要你的书面分类还是“生物”,你就会拥有感知何为“强大”的本能。
这就叫共性。
那么所谓的剑神应该是什么样的呢?一剑扫过,金甲长戈如山崩,一剑扫过,天地日月齐变色?光怪陆离的特效,飘逸轻灵的飞剑,华丽的步法以及自信潇洒的笑容?
这些…洛极乾身上全都没有。
一个人,一把剑,见一人,斩一人,斩完一人再换一人。什么臻至化境,什么返璞归真…世间事哪有那么晦涩难懂?
剑是干嘛用的?砍人用的。
我拿着剑是要干嘛?砍人啊。
两分钟,小剑神用一模一样的剑路放倒了三十来号裹满重甲的肌肉棒子。全都是一剑毙命,或封喉或震碎经脉…
魔教前锋都有点委屈了,好家伙,我们跟他这好像比练剑的木桩子都要脆生不少呢。
常人战斗厮杀时多少会有些念想,诸如什么“我为啥啥啥而战”,“我绝不能在这里倒下”,或者“我要在这一战中如何如何”之类的…但洛极乾的眼中又飘荡着怎样的心绪呢?
什么都没有。
没有回忆,没有愤怒,没有恐惧,没有过去,没有未来。他的眼睛就是用来找你身上的薄弱点的,要不然用来干嘛?眼睛就是用来看东西的玻璃片,难不成还能念台词吗?
嘴呢?嘴是用来调整呼吸的。鼻子呢?常有人说能闻到恐惧的味道之类的诡异话语,所以恐惧到底是啥味的?谁能具体形容一下?
洛极乾身上的零件没有一个是装饰,也没有附带任何文学加工后的特殊功能。
他并非无情,也不是什么世间最有情。单纯就是砍人这事吧…它属于蓝莓山的工作内容。
这年头还有谁会带着激情去上班?
摆出箭簇阵型悍然前冲的燃灯先锋,已经快被侧翼杀出的小剑神硬生生割成俩大三角了。
砍死一个,又砍死一个,哎呀,厉害角色…挡一下,一剑穿喉,下一个。
小剑神就是这样战斗的,也就是他学的是剑而不是打螺丝,要不然天海五州的新锐工业发展估计得噌得一下快进一大步。
至于兵器呢?燃灯徒众瞧了瞧自己手中的雪亮冰冷刀锋,又看了看他那把破破烂烂,切个菜估计都费劲的大铁片子。
没法打了,再让他这么砍瓜切菜下去那这仗真的就不用打了…就算人数够他塞牙缝,士气也遭不住这么着愣耗啊。
终于,小剑神遇到对手了。
“仁虎集会左副使,“薪行冲竹”景胜彪…特来领教!”飞身跃来的粗豪壮汉不同于周围的战阵重兵,全身上下未着半面甲片,手中一把攀满铜锈的长柄锤熠熠生辉,霸气非凡。
不着甲是高手的自信。他景胜彪起于微末,一路拼杀至如今重梦之境,如此英豪岂会畏惧当身捅来的锋利刀刃?
“呵,早闻蓝莓山的剑是天下第一,今日一见果真俊逸非凡,倒是叫我好生心痒。”景胜彪扭了扭脖子,浑身骨骼咔啪作响:“然,境界有别,我不喜做那欺负后辈的下流事…不如这场厮杀我让你三招,或者你就此收剑离去?”
他倒不怕打不过小剑神,就是怕真给这小子打坏了,对面那人送外号“天下第一”的师父追究起来可就坏了菜了。
小剑神摇了摇头。
不用了,你已经没有下一章了。
“哦?当真是自古英雄出…”哇啦哇啦招呼了老半天,手下的诸多士兵都已经和起义军捉对厮杀起来了,景胜彪终于念完了自己的台词。
小剑神就那么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
“呃…那个…”景胜彪扛起长柄锤,握拳于面前干咳了两声:“我说完了,来吧…”
洛极乾淡淡点头,反手秉剑迈步前行。
关于这位外冷内冷的白衣帅哥,其实还有一条世人所不知晓的秘密,那就是…
他的性格真的是超级好。
赤与紫,来自海外的别样风情…新世代桑原帮彼此之间的关系很不明了。三轮纱夜对于间宫忌来说是什么人?新井咲华又对红眼小子怀抱着怎样的情愫?魍魉现在在干啥呢?
谜团,谜团,这群怪人一个个的都太有个性了。语言和文化传承是一方面,生养的环境不同也赋予了他们与五州人截然不同的奇异光环…换句话说,脑回路不在一条线上。
但也无所谓了,能用就行,好用就行。杨御…啊不,雇主罗明志给了两人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自杀级任务,而现在,两名打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做任务的专业人士已经到位了。
天纵塔,扩大传音范围的特殊建筑,战场信息输送的命脉节点。
当然了,他们不是来搞恐怖袭击,也不是来压制战略地点的。武士和忍者本质上都是特化形的职业保镖,既然是保镖,主动出击干掉威胁雇主生命的敌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站在塔顶吹风那哥们,也是先前在观霞山中架大狙挑衅袭天枪的混不吝。看到他头上标的那个“零斜杠一”了没?
任务目标。
此人灰裘长鬓,不惑之年已入重梦,虽然不是幕主但也差不到哪去。
雨落须蓝会第四分舵,薛大先生的副手吕子商。他是个狠人,也是被红眼小子绕圈干掉的须蓝刺客们的直系领导。
新仇旧怨,工作积压,一起算总帐吧。
“想不到你还真敢跑来…”
“よく待ってくれたな…”
凛风骤停,空气凝滞。三人六目尴尬对视,语言不统一还真挺难办的。
听不懂啊!你想说啥?
哎…直接抄家伙吧,反正大伙都清楚自己是来干嘛的,根本用不着先码一大长串废话。
赤眸辉耀,紫衫迷离。
吕子商冷笑一声,扬起特意在大夏天穿出门的帅气裘衣,腰间长枪闪清冷。
打子弹的那种长枪。
苏乘跟苏镇之这对冤家叔侄便不用多聊了,鸿鹄集会的内部割裂已然人尽皆知。但他俩之间其实还是有戏可看的,开盘!开的就是赌最后活下来的那个会是哪一方。
无论此处江湖风雨将刮向何方,杨御成已经用几句弥天大谎彻底压死了胜利的天秤。
鸿鹄集会不会于起义过程中出手,哪边衰弱他才会去打哪边…也真有意思,你这样的墙头草也好意思自负鸿鹄之名么?
那么插芊七子之六,苏乘苏师兄呢?他与那传说中的白羽凤凰又有几分相似呢?
就连杨御成都摸不清楚他到底还有几重身份,打着几份零工。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追寻的是飞仙的道,是他自己的道。
一心向道之人总是充满魅力。
鸿鹄集会正式破裂,清清楚楚地划成了两个彻底对立的派别。那切口规整得仿佛碎片本就是一个独立的整体,也许这也是苏镇之会狗急跳墙鬼迷心窍的原因之一。
一旦失去了鸿鹄集会的大部分支持,他就将面临魔教内部的全力清算。苏知礼可是明王蒙世国的结义兄弟,而且他亲哥苏知仁也活得好好的呢…要不然苏镇之干嘛跑来跟燃灯宗混?
不过,还有补救的可能…侄儿啊,你或是受我操控,或是本就有意亲手屠戮了自己的父亲,这终归是项抹不去的深重罪孽。
罪,是得偿还的。
只要你安心去与父亲团聚,我有一万种办法重新收拢鸿鹄集会…再者说,此刻的我已经攀上了一条更大的船。这云响一地的小小堂会,有又何妨?舍去又何妨?
我不介意大义灭亲,但先礼后兵是我这个人的办事原则,再说了,我也是长辈呢。
“乘儿,何至如此呢?”苏镇之痛心疾首地高呼了一声,双方在内城军械库中伏于掩体后方紧张对视,表情方面倒是不用费劲去演了。
“要不你先来一段,我歇会?”苏乘打了个呵欠:“我从上个月开始就没睡过几天好觉,这几天又在忙里忙外处理家务事…”
“哼哼…你也长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苏镇之讪笑一声也懒得再装了。军械库里全是自己人,知根知底,何须去做那无用功呢?
“我认识一位很有趣的师弟,他总是摆出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之前我不理解,现在倒是有点明白了。”苏乘疲惫叹气:“你们这群自说自话的家伙真的很无趣。”
“苏乘,你我血脉相连,鸿鹄集会也是一家弟兄…”苏镇之闭目吸气发出最后通牒:“我有条门路,宽到足以让我们忽略眼前的一切恩怨情仇。我只问一遍,要不要谈判?”
啧啧,哎呀,这个嘛…
“先开打吧,打完再谈,边打边谈也行。”苏乘拎起佩剑,十分无奈地挠了挠脸。
要不要告诉他,那条宽到没边的“门路”就是我和有趣的师弟给他铺出来的啊…
黄粱一梦,真的醒不过来吗?
最后再来聊聊天师一脉吧。
赵抚兰也是个异数,丑是他的代名词。但此子打扮齐整羽扇纶巾的模样乍眼一看还真能跟“风流”二字扯上不少干系。
最奇怪的是,他跟小剑神并肩立于一处时并不会给人带来某种强烈的对比感,气质这东西真的很难说清楚…怎么看怎么难看,但混熟了之后却是怎么看怎么喜欢。
天师一脉相对来说不善武行,当然这话只能对应弟子。真到老天师陈惜命那个级别,文与武其实就没什么区别了。
赵抚兰在里面其实也尴尬的很,论文道,他只花了不到一个月就把门内的所有技术全都学了个通透。论武道,这家伙真发起飙来乱甩大招,还真不一定会弱杨御成分毫。
但是呢?所以呢?然后呢?
看似无所不能,其实什么都做不到…他改变不了这世间污浊,改变不了人心险恶,甚至连根植在自己内心深层的棘刺都拔不出来。
人分两面,但他无论里外都是一致的。
戴上铁面具,这位白衣文士就不再是天师一脉的那个恶面相师赵老六了。
覆面夜叉…全遮脸的面具可看不出底下的美丑真容,夜叉之名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文夫子既非将才也不是帅才,事先布置面面俱到,剩下的就交给各位统领临阵指挥了。他不是大将,不是军师,不是尖兵,也不是后援…夜叉就是夜叉,岂能以常理论之?
那边打得热闹,这边反倒无事可做,那便偷得浮生半日闲吧。
早已不是当年矮小身材的铁面具哼着小曲甩着掌中铜钱,晃晃悠悠绕过高墙下方无比激烈的交战现场,逛到了城防螺钻炮跟前。
他当然不是跑来破坏或者掌控巨炮的,这玩意虽然确实能转向城内,但问题就是…里头根本就没装专用的螺钻炮弹啊。
威慑威慑,样子货罢了。
“名不虚传!”坐于巨炮跟前的秃顶老者嘬着呲了花的毛笔尖,腿架泛黄画卷,头都没抬就张口大声赞叹了一句。
燃灯宗重睛集会会长,刘织田。此人少时跟随乡间有名的绘师四处替富贵人家画像练得一手云北丹青,机缘巧合入了修行门道起先也是以制符为主业…数十载漂泊归返,他又重新拾起旧日的生计把式,抄起纸卷画了起了画。
只不过,他年轻时画画要钱,脑袋秃了之后画画要命。每个重梦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手艺,而他只要给人画完像再用笔一划…汹涌灵力轰然而出,就算是稳固的虚想修者在百里之内也会被震得三天走不动道。
那年,他也在集辛县,小怪物的同伴近半丧命于此人之手。再到此刻,他膝上的泛黄绘卷已经填满大半页密密麻麻的着甲小人了。
“不说话?”刘织田闭起一只眼睛,探出笔杆量了量城下的远近比例:“也是,你小时候就不太爱说话…还是这面具会封口呢?”
赵抚兰收起铜钱,背手迈着缓慢的步子停在了画师十步远的位置。他转头眺望了一番拨浪绝境,接着从腰间抽出了一页薄纸。
“哦?你也开始玩这套了?”刘织田终于起了点兴趣:“不对,哦,现场画符啊?”
看着那铁面男子开始捧纸下笔,每颗字似乎都要耗上不少力气,刘织田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走吧,你是天师最喜爱的徒弟。我可不愿夺人心头之好,一把年纪了还徒添骂名。”
覆面夜叉哪有功夫管他?
聚精会神,写写画画…
刘织田深深叹气,小心收起绘卷,悠悠站起身来也从怀中掏出张稿纸。
这年头的孩子怎么一个比一个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