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王妃听完儿子李琅的话,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若俪娘当真有这样的想法,也是没法子的事。宗室里代代有小娘子出家做女冠,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倘若她真的拿定了主意,我们也只能由得她去了。”
李琅讶然:“这如何使得?!娘,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也就罢了,出家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她又不是皇家的贵主,自有圣人庇护,还有许多奴婢侍奉,手里还握有大笔庄田产业,不愁吃穿,出家不过就是图个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罢了。她手里如今是有些钱,可若没有家族护持,日后也没有夫家儿孙支撑,那赵陈记未必能一直兴盛下去。等到哪日这份产业没了,您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如何过活?!”
窦王妃不以为然:“难道她如今是靠着赵陈记才能过活么?无论她出不出家,是不是女冠,她都照样是我们隋王府的骨肉,是你的亲侄女儿!她日后不嫁人,没有夫家儿孙可依,难道你这个叔叔就不能给她做依靠了?!还是有了你这个宗室郡王叔叔做依靠,她还要被人欺负,连几年舒心日子都过不了?!”
李琅顿时哑然:“怎么会?儿自然会护着侄女儿……”
但话又说回来了,他只是李俪君的三叔而已。她自有父亲,也有手足,还不至于要依靠他一个叔叔过活。
窦王妃却道:“你细想嗣王的为人,他象是个能倚靠的慈父模样么?一心想要谋求权势,自己却没半点本事,也不肯老老实实从地方官做起。这样的人,真到嫁女儿时,你以为他会真心为孩子的未来着想?怕不是一味冲着那些有权势的高官显宦之家去了。只要能对他自己有好处,他才不会管将来的女婿是何等性情人品呢!若真的指望他,才是真正把俪娘给坑了!”
李玳并不是没有前科的。虽说几个孩子年纪都还不算大,但李俭让与李俶君这对嫡长子嫡长女也快到可以相看的年纪了,李玳早就考虑过他们的婚姻。李俭让没什么好说的,出了名的病弱,又有隋王盯着,李玳也不敢太乱来,只能从世家大族里挑个身体康健好生养的小娘子了,至今还未挑中人。但李俶君却差一点儿就被父亲许给杨国忠的子侄了,只是因为年纪还差一些,名声又不大好,才被对方婉拒了。李玳因为错过这桩婚事还生气了好几天呢!
李俶君虽然是大杨氏所出,但大杨氏的死跟杨贵妃多少有些关系,她本人还怨恨着后者呢,若真被父亲许给了杨国忠的子侄,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李玳给一向疼爱看重的嫡长女挑人家,尚且一味冲着权势富贵去,完全不在乎女儿的想法,更何况是不受他偏爱的嫡次女呢?若不是他如今跟杨国忠兄妹闹翻了,说不定也会把小女儿许过去,硬是让李俪君跟仇人凑成堆。
这种事,李玳是干得出来的!
窦王妃觉得,与其让这个不靠谱的父亲决定自己的一生,然后下半辈子过得凄凄惨惨,可能连外家传下来的产业也被夫家吞了去,李俪君真还不如出家做个女冠算了!好歹财产是握在她自己手里的,日子过得好不好,也由她自己决定。
这么想着,窦王妃便反过来劝儿子李琅:“俪娘与慧娘不同,没有个好父亲时时护着她,母亲又早早去了,王爷对她也只是平平。她这辈子能指望的还是自己。若她将来要嫁人生子,我们母子便是再想帮她,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能由得她父亲摆布。但她要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家,那我们还可以护她一护,叫她日后有个依靠,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欺负上门。哪怕是她将来年纪大了,你也有孙子、重孙,能给她撑个腰,保她衣食无忧。我们母子三人这几年没少受她的好处,于情于理都当有所回报。”
她嫁进隋王府做了几十年的王妃,一直没少受前头继子的冤枉气,空有王妃的名分,却没有王妃的权柄与尊严。但这几年,托李俪君这孩子的福,她手握中馈大权,手里不缺钱,体面就撑起来了。哪怕如今中馈大权已经转移到了儿媳妇裴王妃手里,这隋王府里的人也不敢再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成功给娘家兄弟子侄谋求了光明的好前程,让儿子续娶了一房如花美眷,女儿亲事有了眉目,连嫁妆都备得差不多了,甚于还能给自己攒上一笔养老钱,接下来只需要再把孙女李慧君的嫁妆备妥,她就再没什么可愁的了。李琅与林三娘日后无论生多少个孩子,婚嫁、前程上要用多少钱,都是他们夫妻的事。裴王妃不打算再花心思。等到她与李俪君约定的时间到了,她就不会再从后者手里接过赵陈记的八成收益了。但这几年从李俪君处得到的好处,她是不会忘记的,也不能容许自己的儿孙们忘记。
李琅听了母亲的话,正色道:“即使俪娘没有每年给阿娘这么多钱,儿也会护着她这个侄女,不会叫外人欺负她的。既然阿娘已经拿定了主意,不反对俪娘出家,那么儿便依您的意思。无论如何,不能叫这孩子被长兄欺负了去。长兄虽是俪娘的父亲,但一向做事不靠谱,为子不孝,为兄不悌,为父不慈。别说俪娘是个没了母亲失了护持的好孩子,就是阿俭、俶娘、妍娘、温良他们几个,儿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兄误了他们的一生!”
窦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
儿子这边她是说服了,但丈夫那边,她也不打算放过。隋王才是隋王府的主人,想要压制嗣王李玳,就少不了隋王发话。
因此窦王妃当晚又跟隋王讨论起了李俪君想要出家的话题。
隋王早前就听长孙李俭让提过这事儿了,不过他并未放在心上。小孙女年纪还小,兴许过几年长大了就会改变主意,根本没必要那么早就担心起来。
窦王妃却道:“就算俪娘原本的想法没那么坚定,如今看嗣王骂孩子时那个狠样,她也不敢再对父亲有什么指望了。倘若王爷不为孩子们做主,你觉得嗣王能给几个孩子安排什么样的婚事?到时候只怕连陈氏留下来的财产,都要叫他薅一半去。俪娘是个聪明孩子,还能心甘情愿被她父亲骗了?别到时候父女骨肉间的情份保不住,连咱们隋王府也要被连累得在全长安城的人面前丢一回脸!”
隋王板着脸不说话,但心里却清楚,妻子说的事是真有可能发生的。他的嫡长子干得出这种事来,而且已经不止丢过一回脸了!
半晌他才道:“从前我没把阿玳教好,是我的错,可如今他性情已定,再教他也来不及了,我又能怎么办?!就算由得俪娘出家,阿玳也未必就不会欺负孩子。如今我还能拦着些,等我死了,想拦也拦不住了。真让阿玳记恨上几个孩子,就怕将来他会把孩子们折腾得更惨!”
窦王妃却握住了隋王的手:“只要王爷有心,总会有办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