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执事太监入宫已经小十年,第一次感觉皇宫比他想象中还要宏大,可是他没胆量在宫中骑马狂奔,也没有坐上肩舆叫小太监抬着跑的资格,只能快速的倒腾两条小短腿向玉虚楼那边跑去。
执事太监远远看见孙福老祖宗就站在玉虚楼顶层平台的边上,再看眼那九九八十一级台阶,心下暗叫命苦,平时挺轻松又有油水的差事,如今却变成了传信的苦力。
孙福在高台上见那太监爬了一半便已爬不动,连忙回身向那排小太监挥手,让他们出人去把快累死的执事太监搀扶上来。
两名机灵的小太监,先其他人一步,马上小跑着向高台下方去接人,又有几人跟着反应过来,也向着下面跑去,大家使出吃奶的劲连扶带推,才把肥胖的执事太监弄上高台。
胖执事不等喘口气,孙福便已尖着嗓子发问,“他们还真敢来午门闹事外面有多人那里官阶最高的都有谁你个孙子就不能少吃点,都快胖成猪了,搞砸了差事,明天你就去刷宫里的马桶吧。”
孙福一连窜发问将胖太监问得更加着急,吓得连忙想要张嘴回话,却因为跑得太累,肺里像着了火,嗓子跟着直冒烟,干张嘴带比划,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眼下午门那里...至少过,过百人,有,有礼部,户部...”
孙福心里发急,这种朝廷大事拖延不得,重熙皇帝还在等着消息。他朝着胖太监脸上狠扇了一巴掌,又叫小太监去拿水给胖太监灌下去。
小太监怕拿太多水给执事太监呛死,没敢取来太多,只取来一个碗底的水,只够胖太监勉强润下喉咙。
不过这点水多少管些用,执事太监仰头一口闷下,稍微缓了口气,跪倒在孙福面前说道:“是小的心急,生怕误了干爹的大事,才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孙福没有给他解释的时间,照着胖太监身上补了一脚,气得骂道:“你可别废话喽!你才是我的亲祖宗,快说那边到底怎么样了。”
胖太监吓得一机灵,连忙边磕头边说道:“是儿子误事,午门那边聚集了上百名各部官员,为首的目前有户部齐尚书,礼部的两位侍郎,工部尚书目前没看到,刑部有一部分官员好像也在其中,不过没有见到坐堂的大人。”
孙福脸色越发难看,向胖太监吩咐道:“你赶紧回去盯着那边动静,再有什么事,你就不要来了,派个腿脚麻利地过来禀报。”
胖太监欲言又止,想了一下还是咬牙说道:“儿子行的,多跑几趟就习惯了。”
孙福在宫中几十年,一下便明白过来,冷声说道:“收起那些小心思,别说干爹不照应你,今天事大耽误不起,你就好好看着午门,不许官员们作出有损国体的事,这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还想着卖好争功,自己去化人场报道吧。”
宫中太监平时喜欢抢着在贵人面前露脸,这本是常有的事。
可这样不分轻重缓急的执事太监要来何用,这边都快火烧眉毛了,他还在贪功拖延,不让腿脚快的小太监来报信,争宠不是这个争法。
孙福暗自决定只待今日事了,就把这午门太监发配去守皇陵,这么喜欢露脸争功,就到先帝坟前露脸去吧,那里一向没什么要紧事儿。
胖太监吓得再次磕头如捣蒜,直到孙福气得叫骂让他滚蛋,胖太监才连滚带爬地向午门跑去。
孙福马上回转玉虚楼,才一进楼门,便有小太监上前将他身上的雪貂披风摘下。首发更新
孙福深吸一口气,猫起腰迈着无声的脚步,向着皇帝所在的正殿走去。
隔着几层纱帘,孙福向殿内用极低的声音说道:“给主子爷请安,老奴有事禀告。”
帘内没有声音传出,孙福在心中默数了二十个数,又一次轻声说道:“主子爷醒着吗老奴有要事禀告。”
“要事,什么。
第一百八十二章御前问心
要事,这天底下就没什么新鲜事,是东边叩关了,还是朕的天下有人造反了”重熙皇帝那越发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
孙福在帘外尴尬地笑道:“哪能呢,主子爷说笑了。现在是冬天,蛮子们也要过年,再说大晋在主子爷的庇佑下国泰民安,怎会有人不开眼造反,除非他们都活腻喽。”
孙福刚说完,便听到窗内有一物落地的声音,只不过这东西可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若是不仔细听可能听不到。
不过这么小的响动也瞒不住孙福,他可能听不见后辈太监叫他老祖宗,却不会忽略重熙皇帝发出的一丝响动。首发更新
孙福怕重熙皇帝有事,连忙哀求道:“主子爷可好老奴这就进来了”
过了片刻,重熙皇帝不耐烦的声音再次传出来,“人老了就是废话多,怎么还让朕请你老人家进来天天你问完他问,没见什么天下大事是朕自己做得主。”
孙福把脸上堆满微笑,伸手将纱帘掀开一道缝,躬身走进正殿,在进入殿内的瞬间,他便看到地毯上有一个占卜用的龟壳,外加几枚散落在地毯上的铜钱。
看来刚才重熙皇帝是在起卦,孙福看了眼铜钱分布的方向以及字面朝向,心中一颤,伺候重熙皇帝多年,孙福对卦相很是了解,眼前这卦相当真不好,乾卦,上九,亢龙有悔,只是不知重熙皇帝刚才所卜何事。
孙福没敢碰那龟壳还有铜钱,他走到茶炉那边,往里面又加了几枚松果炭,想为皇帝上盏热茶,舒缓一下精神。
重熙皇帝此时正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皇帝面容有些憔悴,眼带深深下垂,孙福早上为他梳的头发依然一丝不苟,但却比大朝会那时更加苍白,越显稀疏。
皇帝听到孙福在烧水,微微抬起眼皮看着孙福的背影,略有烦躁的嘟囔道:“有事就说,烧水就让小的们去烧,你也几十岁人了,不要老做端茶倒水的事。”
这算是重熙皇帝对孙福难得的关怀,只是皇帝贵为天子,更加亲近的话不能说出口。
孙福内心感动,将水壶座在炉子上,回身笑着答道:“这些事老奴做了几十年,早就做顺手了。突然交给那些兔崽子们做,生怕主子爷不习惯他们粗手粗脚的伺候,这茶冷了热了,老奴心里最清楚,再说老奴也不会做别的,能把这些小事做好,让主子爷不那么心烦,就是奴才几辈子修来得福份。”
重熙皇帝叹口气,稍微直起身子,指了指地毯上那个老龟壳。孙福会意,连忙走过去,双手将龟壳捧到皇帝面前。
重熙皇帝接过龟壳,用枯瘦的手指摩挲着已经发亮的龟壳,开口说道:“有事就说,是福不是祸...”
重熙皇帝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口,想是对刚才的卜卦结果心生忌讳。
孙福向皇帝身边走近些,低声回道:“卓尚书在保宁县的死讯已经坐实了,现在午门外有些不明真相的官员在聚集议论,各部官员皆有参与,还有一些部堂大员也在其中。”
重熙皇帝双目一凝,看向窗外,问了个不相干的事,“外面是不是要变天了”
“主子爷明鉴万里,刚才老奴进来时,西片起了片黑云,想是这会挡住了太阳,所以窗外开始发暗,老奴这就让人举灯。”
“不必了,黑就黑吧,再大的云彩也挡不了太阳多久,影龙卫派去保宁县的人还没回来”
“冯都尉身子未好,听说还不能正常进食,人时常昏睡。肖华飞在保宁县还没有信传回京城,不过保宁县的影龙卫飞鸽来报,昨夜天黑不久,肖华飞便带人启程返京,想是随时都会出现。老奴觉得不能把宝都押那小子身上,俗话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主子爷还是早拿主意,不能让那些文官闹起来。”
孙福其实对冯克明让肖华飞去保宁县相当不满,不过碍于两人的友情,就没给冯克明再加把火,反而在回话时替对。
第一百八十二章御前问心
方遮掩几分。
不过他还是对让一个毛头小子去保宁办差很恼火,希望肖华飞看到心正二字能明白自己的苦心,有些事能把握清楚。
只是这小子办成什么样连个信都不来,保宁县影龙卫给孙福的密保上也说得不清不楚,弄得孙福不敢向皇帝打包票。
重熙皇帝见孙福脸色不好,嗤笑道:“你个老货在怕什么,朕刚才还说过,云彩始终是云彩,他们抚照不了万民。有些人以为同在天上就可以和太阳并肩而坐到时大风一吹,就全都散了!”
“有主子爷在,老奴自然没什么可怕的,主子爷就是咱们大晋唯一的太阳,没有哪片云彩能让天子的光芒稍有黯淡。不过现在北周的使团还在京里,让百官这么闹下去,多少对咱们大晋的颜面不太好看,老奴担心那些不知深浅的文官,有损主子爷的威仪。”
重熙皇帝拿起棉布,将龟壳擦得越发明亮,随意问道:“孙福你说,皇帝这把椅子是不是有德者居之”
孙福觉得今天的重熙皇帝多少有些不正常,这种问话叫他如何回答,一个应对不好,多年的主仆情份将毁于一旦。
重熙皇帝不是一个好应付的皇帝,他极为聪慧,心思缜密,当他面说假话,孙福又不太敢。
以孙福对重熙皇帝的了解,这是皇帝生气他刚才说了太多吹捧的话,却没能让皇帝心情好起来,所以皇帝在为难他出气。
可皇帝问话,又不能不答,孙福后背已经见汗,壮着胆子用真实想法答道:“历朝圣旨上开头都写着,奉天承运四个字,老奴认为老天爷选谁当皇帝都是天理命数,只有像主子爷这种有极大气运的人才能坐上皇帝的御座。”
“如果你这么想倒也说得通,毕竟你的见识就这些。”皇帝无所谓地说道,目光却落在地毯上的铜钱那边。
重熙皇帝烦躁地移开目光,低头继续摆弄起龟壳,仿佛想从龟壳上的纹路中窥探天机。
过了半晌,重熙皇帝喃喃自语道:“那人能活多久,是不是也是上天定好的”
孙福联想起刚才地毯上的卦相,这回真不敢再开口搭话。
正好此时水壶中的水已烧开,孙福连忙跑到一边,为皇帝取来今年的新茶冲泡起茶水。
看着孙福不敢接话,重熙皇帝叹了口气,不再追问,在一起相伴几十年,这个老家伙的心思,根本瞒不住皇帝。
毕竟那个死字,在皇宫中没有人敢当他的面说出口。
重熙皇帝将龟壳放到御案上,冲着孙福的背影开口吩咐道:“着御林军各遣五百兵士,护卫两座亲王府,任何人未得圣旨不得出入,敢私自出府者就地正法!命影龙卫,派二百力士保卫北周使团驿馆,严防宵小侵扰,除礼部接待官员外,不准闲人在驿馆附近逗留。”
孙福正在倒开水入茶盏,被重熙皇帝突如其来的皇命吓到,提着水壶的手一抖,热水一下浇在他扶着茶盏的手上,痛得孙福连忙用牙咬紧下嘴唇。无错更新
孙福忍着钻心的痛疼,没吭一声,轻轻放下茶壶,躬身向皇帝小声音问道:“老奴领旨。”犹豫再三,孙福还是多问一句,“老奴斗胆请主子爷示下,使团那边还好说,只是两位王爷若是想出府该怎如何处置”
重熙皇帝半真半假的怒道:“朕那俩儿子谁敢出府,朕就把皇位传给他。如果你还觉得自己不够老,就亲自登门去告诉你未来的主子。朕也想知道,出了朕的皇宫,你会选谁”。
第一百八十二章御前问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