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山庄来人在路上耽搁了些日子,腊八这天早晨才把渡船停靠清溪渡。
来者算不上花仙子,只是山中成活的一些花草精怪,无论怎么说,接人待物总是要强上几分。
袁塑成被方杳木派来管渡口,这才一个月,他就发现了不少问题。
不得不说,袁塑成是善于发现问题的。
于是他把这些日子发现的问题,一一记录好了,等到山主返回之后,要赶紧拿过去让他看看,解决问题要紧。
在听到今天就能回来后,他干脆就在渡口等着。
首先,清溪渡作为一座历时五年修建成的大型渡口,乃是景炀王朝境内三大渡口之一,但咱们渡口居然没有用以修缮养护渡船的船坞。虽说大多数渡船都是依靠阵法且随船带有船工,但有些时候单单靠船工,有些事做不来的。不说别的,自家渡船若是出了状况,还得开去别人家的渡口修缮,这是个多丢人的事儿?
其次,咱们先前把重心放在了坊市那边,没注意渡口这边。其实有很船若是只停靠几个时辰,乘客是不愿意下船的。得在渡口这边增添人手,不该挣的钱可以不挣,但该挣得的,总不能白白跑了。
就这两条,其实已经是很大的问题了。
单单靠着收取渡船停泊费用,即便每月能有三十艘渡船停靠,按停泊时间,最高也才收人家两枚泉儿,一月下来能有十枚泉儿的进账,已经实属不易了。
购置渡船,修建渡口,林林总总加一起,花费泉儿那是过万了的,这得猴年马月才能回本?甲子之内想回本怕是差些。
再去算三艘渡船,中型渡船洲内行驶,几乎每万里就要烧一枚五铢钱,如今只是试航,一趟来回跑个百万里,就是十枚泉儿。而船票,玄字号每个人万里路程只收两百半两钱,十万里内依次叠加,所以十万里路程,每人只需要一枚五铢钱。
虽说天字号与地字号船票贵,但如今一趟回来,能不亏,已经很不错了。
两艘跨洲渡船,几年之内,肯定是要亏本的。至于坊市租金,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袁塑成的意思,渡口这边可以不用增派人手,但一定要增设用以保养修缮渡船的船坞,同时可以与过路渡船商量,壁如他们可以一次性付清十年停泊费用,八折都可以,这样一来自家也省心,老早把钱拿到手,也可以去做别的事。
这些可都是燃眉之急啊!主要是山上人手不足,也不是说她们闲着不干活儿,主要是山主原本就不想把青椋山打造成一个人人忙碌的山头儿,他想的是,让大家可以有时间修炼,去走江湖。
正想着呢,远处一艘渡船放慢了速度,正准备停泊,是在家渡船。
一道剑光提前落地,袁塑成有如瞧见了救星一般。
他赶忙把自个儿列出来的单子递过去,焦急道:“山主,咱们渡口的这些事情,得抓紧解决啊!”
刘景浊接过纸张,一边看着一边听袁塑成说,越听越气。
过了好半天,袁塑成终于一股脑儿说完了。
刘景浊转过头,轻声道:“方杳木让你来管渡口的?”
袁塑成点了点头,“我也闲着没事干啊!”
刘景浊气笑不止,方杳木胆子真肥啊!我没让袁塑成插手这些事情,不就是让他有时间好好修炼?你倒好,干脆给他安排来了渡口?
刘景浊点了点头,轻声道:“好,我立马儿想办法,我先去找一趟方杳木,待会儿白小豆跟姜柚来了,你们一起回迟暮峰,晚上咱们煮粥喝。”
几个呼吸就落地迟暮峰,方杳木见着刘景浊就要跑,刘景浊只是轻描淡写的说道:“跑了就回去当夏官。”
方杳木只好哭丧着脸返回,嘀咕道:“我就知道。”
刘景浊气笑不已,“方大剑仙?我有没有说过,龙丘家会有人来,船坞也好经营也罢,咱们暂时只需要跟着学,十年之内是由龙丘家负责的,我说过没有?”
方杳木一下子就急了,“殿下,你听我说。”
还听你说?
刘景浊抬起脚就踹了过去,骂道:“明面上袁塑成是隶属于你钱谷一脉,实际上他是开阖峰主,你敢背着我偷偷给他安排事儿?”
越说越气,干脆随手折了一根树枝追着方杳木打。
方杳木又不傻,只能跑了。
不过他边跑还边喊着:“殿……哦不,山主啊!只要是塑成那小子境界一直上不去,我再不给他安排活儿,他会觉得自己就是个吃闲饭的啊!在这青椋山上,除了那几个没心没肺的,哪个不想为你多做点什么?”
有个打拳上山的少女瞧见山主追着钱谷司库打,一下子愣在原地。
刘景浊在听到方杳木的辩解之后,也停手了。
两人齐齐看向流泱,后者想了想,开口道:“我师傅说上次没吃到面,这次的粥不能把我们少了,我会煮粥,我来了。”
刘景浊点点头,“怎么不让人送送你?”
趁着说话功夫,方杳木嗖一声就不见了。
流泱摇了摇头,“不用,我师傅让我行走练拳,每年要走四遍青椋山所有山头儿,一个月必须走完。今年只有一趟,我刚刚从青椋山走过来。”
刘景浊一笑,陈文佳这是让流泱学我啊?
至于方杳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流泱一拍脑瓜,又说道:“对了,我师傅说山主要是回来了,让我跟山主讨要三张负重符,额头一张,两肩头各一张。”
刘景浊玩味一笑,瞬间取出三张符箓递去,笑着说道:“准备好了再贴。”
哪想到流泱二话不说拿起一张就贴往额头。
结果,砰一声,少女一个狗吃屎摔在地上,啃了一口土,摔得鼻血直流。
流泱倒是没哭,只是皱着眉头说道:“一张破纸,咋个这么重?”
刘景浊哈哈大笑,轻声道:“别着急,三张五十斤的符箓,且得练呢。”
说着就一个顺身,到了海棠树下。
龙丘棠溪就坐在树下,笑盈盈问道:“听说有个姑娘在你屋子里睡了一夜?”
刘景浊目瞪口呆,“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
龙丘棠溪瞬间收敛笑容,成了一副黑脸。
“你就说睡了没有?”
刘景浊唉声叹气一番,“她睡了,可我没睡啊!”
这是要冤死我?谁说的这是?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你刘景浊是什么样的人,我太清楚了,有贼心没贼胆儿。”
刘景浊一笑,迈步走过去,坐在了长椅上。
清楚吗?我好像越来越看不透自己了。
从前镜中自己,好像只是想象中的自己。
沉默片刻之后,刘景浊轻声道:“豆豆生辰一过我就走了,这一走,回来时很可能就是老头子了。”
龙丘棠溪翻了个白眼,“怕什么?我都马上三十了。”
刘景浊咧嘴一笑,“不怕,在我心里,你不一直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丫头?”
龙丘棠溪伸手拍去刘景浊胸口,还好,你这家伙最后把我的吊坠戴的好好的。
有些事瞒不过的,所以龙丘棠溪传音说道:“先前大真人青椋山,他说,天门开时,会是下一个甲子年。与人间最高处给出的说法不同,所谓的一甲子,其实是我们如今所在的这一甲子。”
刘景浊转过头,“大真人来了青椋山?他说的?”
那我就只有二十几年可用了。
龙丘棠溪缓缓起身,走去刘景浊身后帮他按着头,轻声道:“你瘦篙洲与青鸾洲之行,最多只能匀出去两年。别这么跟自己过不去了,我知道你已经可以聚起一花,你就是死犟,非要心若琉璃之后才结琉璃身。你知道我不喜欢劝人,也不会劝人,可你是个读书人,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人能有纯洁无瑕的吗?”
刘景浊叹息一声:“知我者,龙丘棠溪也!”
顿了顿,刘景浊继续说道:“道理我懂,人无完人。但我总是觉得,可以往完人靠一靠,靠的越近越好。你也别担心,我跟樊江月约战稚子江,到时定然要破境的,要不然单靠武道修为,真打不过。”
他又说道:“我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境地,感觉都对,但又不对。没法子举例具体事宜,只能说是,由一到三,这三个数,一与三各在一端,前者无限小后者无限大,而我既可以做那个三,也可以当那个一,还可以居中为二。”
龙丘棠溪皱起眉头,沉声道:“是不是与你那方天地滋生的混沌气息有关?会觉得包罗万象,事无绝对?”
无绝对的错,也无绝对的对。
刘景浊点点头,“所以我不太敢随意去求真我,我怕再求出来一个我以为的我。”
龙丘棠溪沉声道:“绝对不可以随心,至少在你心中有了确切答案之前,不可随心。”
是不可以随心所欲,也是不能,更是不敢。
让一个念头或是无数念头随心所欲,肆意遨游天地之间。是可以称为顺其自然、道法自然,但稍有差错,在道字前头,就得加个魔字了。
一旦收不住念头,道,就变成魔道。
刘景浊抿了一口酒,呢喃道:“可此中界定又在何处呢?”
有人言语,说了四字而已,不知何处而来,何人所说。
“何不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