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雪,并没有因为这场堡寨争夺战的落幕而结束,反而是愈发的大了起来。就在孤夜将最后一个同袍从尸体堆里扒拉出来的时候,外面几个负责运粮的辅兵也刚刚进入到葫芦谷外的燕军大营。
当腾超和井启得知令支寨曾被东胡人所夺时,两人也几乎同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不过好在最后还是反夺了回来,至于过程如何前来报信的辅兵由于时间紧急倒也不甚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后方粮仓是真的被烧了,储存的十几万斤粟米几乎所剩无几。但这个还不算最坏的坏消息倒是给此时的对峙形势出了个不小的难题。
“老腾,东胡人这招釜底抽薪用得可真绝啊!要不是孤夜和曹进那帮子人,后果我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卡那其那老小子果然够阴毒的,也不知什么时候就在我们的屁股底下藏了这么一支力量?”
井启说到此处,仍是觉得心有余悸。
“或许跟这一年多以来东胡人以独狼的方式频繁出现在我们地盘上有关吧。谁知道呢?好在有惊无险,孤夜那小子我当真是没有看错他!”
腾超下意识用手摩挲下巴,说着说着居然还得意的笑了出来。
“嘿嘿……都说论到相人之术你远不如我了,现在信了吧?此子脑筋活泛肚子里有货,以后你老腾家的门楣说不定还能涂上层金漆也说不定。”
“可不敢想,做了这令支寨之主,我只想着后代子孙有个延续,自个老了有个善终便谢天谢地了。”
腾超连连摆手,随后便走到了旁边的地图前面。
“现在东胡人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若是这次令支寨有失,在他们截断了与孤竹,安平几城之间的联系后,我很大可能会选择分兵前去夺寨,博取以最短的时间拿回大本营之后再重新回返继续对峙。
而东胡人怕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到那时候趁着我们人心不稳的情况下全军发动从背后掩杀上来,那后果自是不堪设想。然现在虽然令支寨重新被反夺回来,但粮草没了,如今我们跟对面的东胡人可就站在同一个起点了。
往后山里的气温只会愈发严寒,想要从后方城池押送粮草到这里来最快也还得五天时间,这还是那几个碌碌无为尸位素餐的城守们手脚够快的前提下。所以如今的处境,那便只有看谁熬得过谁了。”
腾超边说边翻看了刚刚粮官送过来的辎重粮末账册,心里面暗暗计算着大军还可支撑几天。
“老腾,按你这般说,我倒是想到了一计。”
“我的老弟,都什么时候了还卖关子,计将安出啊?”
不由得腾超着急,他刚才粗略算了算,按照目前营中储粮,在没有补给的情况下最多只能支持三天。一旦无粮,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大军必乱。关于这点上反而是东胡人的韧性要更强一些,毕竟他们有着丰富野外冻饿的经验嘛。
“要不我们将计就计,大军连夜开拔,只留下小队人马明日继续埋锅造饭迷惑东胡斥候。争取几个时辰的时间在此处埋伏等待追兵,待到东胡人杀将过来,那么便让其有来无回!”
井启指了指地图上位于葫芦谷中的一个点。
“此处是整个山谷最为狭隘之处。到时你率兵在两边的山头布置下弓箭擂木滚石,我则率领其他人堵在谷中正面迎敌,上下夹击之下还怕他东胡人不够死的。”
不得不说,井启的这个计策有很强的可行性。但如今在腾超看来却是有点太过想当然了,毕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一支奇兵藏在自己眼皮底下而不被发现的人,以此看来,对方首领卡那其便不好相与。
此计若成功自是不必说,倘若估计不足让东胡人出得葫芦谷,那么之后的地势可是一马平川,近可攻令支寨,远可直接攻打最近的城池安平,到时候对方无需将城攻破,光是劫掠附近村落便能达到以战养战的目的了。
“不妥,此计太险。虽说天降大雪对于骑兵的冲锋不利,但对我们以足代步的士卒来说更是大弊。
争取几个时辰?这个几字的范围可是有大讲究。如今积雪过脚裸,我们绝大多数的士卒都是步兵,在雪中行军很容易便会将队伍拉成条长线,走走停停之下没有大半天是到不了指定位置的。更别说还要布阵和寻找擂木滚石了。
哪怕真的能够准备妥当,如此寒冷的天气下,连夜行军后还要急忙组成阵型阻挡即将前来的骑兵。如果东胡人如预料的那样随后便至还好,若是慢上了一两时辰,我怕人还没等到士卒们可就得被冻僵。要知道此处可不是前些时候埋伏的密林稍可挡风遮雪,光秃秃的旷野加上那如刀般的穿谷风。不妥不妥,太险,太险了!”
腾超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两军对峙的根本目的从来就不是要消灭东胡人,而是要将卡那其这老小子逼到双方之前约定的游戏规则里而已。所以腾超还是倾向于跟对方耗着,他不信自己还剩下三天的口粮分薄披匀还不能多拖一两天,至于对方可是远道而来已经抗了那么些天了还真能继续扛得过?
事实上腾超所预料的一点都不差,驻扎在几里外小山岗下面的东胡大军当真是快坚持不住了。食物的匮乏让士兵们一天只分得到半块小儿巴掌大的马肉充饥。不错,他们已经开始在杀马了,一人双马乃至三马,现在除了必要的坐骑,其余很大部分都被喂进了肚子。要不是有人冒死传信来说已夺下了令支寨,卡那其怕是早就撤军了。
天气变化之快算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剩下的六千多人中,这几天因为冻饿而死的人将近五十个。且这样的趋势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增长得越来越快。
“父亲,第四千人队里刚刚又有三个族人死了,我们到底什么时候能发动攻击!”
开口之人不是诺比,而是向来不善言辞的熊妄。这些天被冻死的人中,最多的便是在他那支千人队里。
早在之前野猪林里大败之后,卡那其便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各掌一支千人队,算是为随之到来的全军突袭先行做好布置。
对于熊妄的询问,包裹在虎皮毯子里面的老人并没有作答,而是像前几次那样轻轻的挥了挥手,然后又陷入到了假寐中。没有得到回应的熊妄无可奈何,只能愤愤的扭头便走。这几天可不单单只有他三个儿子在着急,其他几个千夫长亦是每日都在账外徘徊着。看得出来,现在军中整体的士气并不怎么高。
手下跟儿子沉不住气,作为全族之长的自己可必须要稳住。他在等,等前方不远处的燕军大营乱起来,令支寨被派去的狼布所占领,卡那其不相信腾超会视而不见不回援。现在丁点死伤在其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要是与他整个计划相比较起来,更加是一文不值。
抱着如此的心态,于是乎两支缺粮的军队就如同斗鸡一般,隔着个野猪林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一时间,作为主战场的最前沿居然形成了一种很诡异的平和状态,只不过在斥候的派遣上,双方都不约而同的加大了对对方的侦察力度。
而与葫芦谷外诡异的短暂平静不同,此时的安平城内却是鸡飞狗跳。自从前来报信的辅兵被接入城守府衙之后,整个城池就彻底沸腾起来了。官仓中的粮食在最短的时间内被运出近半出来,随同城内临时征召的三百青壮和一百守军已是在城外集结随时准备开赴令支寨。
有如此的反应速度可不是那个肚满肠肥的城守大人发了什么失心疯,却只是因为当时前来报信之人述说战况的时候,旁边正好还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身着月白色的锦绣袍,金丝带上系着美玉,腰缠三尺长剑,从姣好颇为俊朗的脸上和这身穿着上不难判断出其身份非富则贵。年龄大概在十八九岁左右,就算对面坐着的是一城之守,他的表情也是显得倨傲无比。
而跪坐在年轻人右下首的则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人,颌下两寸短须剑眉星目,并不是不够尊贵不能居左,然是此人乃行伍中人,军中以右为尊,如今虽也身着文士袍,但自然而然的就坐在了右边位置。
“永霸先生,所需粮草与青壮已在城外集结完毕,您看……”
此时城守匆匆忙忙从门外进来,对着两人便是长长一揖。这话虽是对着中年人说的,可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去看身边年轻人的反应。他可不傻,能让燕国大将乐毅安然坐在下首的人物,整个燕国之中怕也只有那么几个了。且此子年纪又如此之轻,实不像什么有德之大贤,所以个中身份很容易的便能猜得出来。
“常威,事不宜迟,为防有变,我们还需早点动身才是。”
“霸叔,何需如此着急,刚才那厮来报不是说已经将东胡人全歼了么?现如外面从早上又下起了大雪,不若等雪小些再走不迟……”
乐毅一听眉头微微皱了皱,不过想起临行前燕王的嘱托,还是耐下心来劝说道:
“这次赴边,你偏要跟过来说是要学带兵之道,现在却因天气原因就怕苦推脱不前,此乃兵家大忌。
如今就先教你第一课,什么叫兵贵神速!”
说完乐毅不待伯傲反应,抓起其手腕便起身拉着直往外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