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将台上,师帅腾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在其身边是副帅井启。
“将军(师帅是军职,将军是称谓),是不是先停下来,毕竟都是新人,逼得太紧的话,末将怕把他们的胆气全给吓散掉,如此的话岂不是适得其反?”
“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可全是要充作战卒分配到各队伍中去填补空缺的。如今距离入秋也没多少时日了,先让他们见见大阵仗,做个心理准备,好过到时候在东胡人的铁蹄下吓得瑟瑟发抖连长枪都端不平的好!”
腾超表情严肃,事实上这也是无奈之举。随着伏骨林中“锻骨草”的成熟期愈发临近,东胡人犯边那是越来越频繁了。至于目的,他们无非是想尽量消磨掉勇武营的实力,好为采摘“锻骨草”做足准备。
由于勇武营的钱粮只由附近城郭供养,所以这一师兵力已是十分拮据,但二千五百人的兵力,加上辅兵三百多人,哪怕全拉上战场也才堪堪二千八百人。
这么点人数,莫说是整个东胡了,就单单与相邻的乞连部对抗都够呛。所以腾超只能保证让一师人数尽量保持满编制。
看着底下那一百六十多人如同鸭子般被赶来赶去,想到接下来即将面对的秋季攻势,作为师帅的腾超脸色愈发阴郁。
“呵呵……将军,其实这些人也不算都太差的。起码大多数人并没有当场被吓得情绪崩溃。他们现在虽然在不断退却,可基本队形也还能维持。
咦,那两个家伙有点意思了。”
井启知道将军正处在气头上,原本是打算打打酱油算是开解一下的。可却在下方人群中发现了有两人很是特别。当众人都像是牲口一般被赶来赶去的时候,他们就像是跟钉子般深深扎在园地上岿然不动。
心中余怒未消的腾超听罢,也顺着井启手指的方向瞥了一眼。只见有两人,不,具体来说是只有一人,在面对如同山岳压来般的军阵,他就宛若山涧青竹独自扎根于石缝,任尔东西南北风都自气定神闲。而在他身边的那个胖子,尽管也是挨着站定,了却可以看得出来满脸的彷徨,与另一个却有着天壤之别。
“此子不错,颇有静气。就不知接下来定性桩的表现如何?”
腾超难得来了兴趣,脸色也稍微缓和了一点。
“将军说的是,我也觉得此子不错。斥候那边尚有一个空名额,且看看这厮最后能不能把握住了。”
井启连忙接口说道,这次征召事宜便是他负责的,眼见所征来的这些人如此不堪,就怕惹得将军不快。现在看来还是有个看得上眼来挽救的。
“擂鼓!换阵!”
腾超军令一下,身旁施鼓手锤击的节奏陡然转变。
而在校场之下,四面的军阵已然将征卒们挤压在一块很小的空间内,一百多人后背互抵,脚后跟也是你踩我我踩你,眼瞅着那成排明晃晃的刀刃就在面前闪烁不定,再前进十几步可就要扎进人群中了。
“孤……孤夜,他们怎么还不停下来,莫……莫非真要将我们格杀在这里么?”
庖硕此时身体早就从剧烈颤抖到发软,情绪已然恐惧到将要崩溃的边缘。
事实上此刻的孤夜心中也是有些忐忑,虽然到目前为止他还是笃定这只是勇武营为新兵而准备出来的下马威,但随着面前的枪尖愈发临近,其心理也是不免产生动摇。
“不会有事的,他们没有杀我们的理由!起码到现在为止我还没能想到哪怕是一丝可能性……”
尽管语气中还显镇定,可孤夜的手却已慢慢摸向后腰别着的匕首上。
十五步……十步……八步……
随着军阵的步伐越来越近,孤夜握住匕首的手也越来越紧。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枪尖距离孤夜尚有五步之时,营中战鼓节奏突然发生转变,前后左右四个军阵所有士卒脚步陡然一顿,之后便各自调转武器指向,紧接着前面方阵从中让出一条通道出来。
呼……
一百多征卒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啊……哈哈……没事了……没事了……我就说是师帅在考验我们吧,现在没事了……”
木离先从刚才的极端压迫感中反应了过来,然后便拍打着周围人的肩膀强挤出几声笑来安慰大家,借此展现出他的个人魅力。
“孤……孤夜……”
庖硕大汗淋漓,原本胖子就容易出汗,此刻衣服却是全湿透了。
孤夜并没有开口回应,他此时的注意力早就被让出来的通道那头走过来的男人吸引住了。
只见那将军浓粗眉,大眼蒜头鼻,方形的脸上长满拉碴的胡须。三十出头的年纪不知道是不是由于长年征战的原因,如今看起来起码要比实际年龄老上八九岁。见那厮头戴榄形头盔,黑色的片甲覆盖住半个身躯。手持牛皮鹿筋编制成的马鞭,每踏前一步都带着哗啦啦的声响十分有气势。
来人正是腾超,他从点将台一路走来,那犀利的眼神就直勾勾的盯在孤夜身上未曾离开。直到出现在阵前,这才把目光抬远扩散到一百多号人身上。
他也不说话,就那样绕着众人走了两圈,凡是被其目光扫到的家伙要不是低下头,要不就将眼睛挪开不敢与之对视。
最终,腾超就在其中一个征卒面前站定了下来。
“怕不怕?”
“嗯?”
这突然的发问将那人整得有些莫名其妙。
“我是问你,刚才害不害怕?回答我!”
腾超军伍中人,嗓门本来就大,加上又是个将军,一通气势喝出来,面前这个普通征卒吓得整个人猛得哆嗦了一下。
“回……回……回将军……害……害怕……”
得到答案的腾超并没有理会,而是转向了另外一个人。
“你也害怕吗?”
“回……回将军,是……很……很害怕……”
一连问了四五个,得到的都是结结巴巴相同的回答。紧接着他又走到一个手持长矛的征卒面前问道:
“你也害怕?”
由于有了前几人回答在前,这家伙也就没敢犹豫,连忙点了点头。
“你怕什么?你们都在怕什么?”
“回……将军……小……小人怕那些刀枪……怕死……”
本以为失言脱口而出说了最后那两个字,面前的将军听完后会暴跳如雷,可没想到对方只是黑着张脸点点头,接着又继续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手中的这杠玩意是矛吧?”
“对对对……是矛……是我从家里带出来的矛……”
见将军问到自家武器上面,这个心大的家伙脸上居然还有些得意之色。不料话才刚落地,站在他面前的腾超突然一巴掌就狠扇了过去。
“你们这些个软蛋!你们知道怕,知道面对的军阵有可能杀死自己,可又为何连举起手中武器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你,你,你,还有你,把武器都给我放下,你们不配拥有它们!”
这通咆哮下去,吓得众人纷纷将手中自带的兵刃全都给丢到了地上。那些没带武器的却是在暗中庆幸自己没有多此一举。
可当腾超见到地上刀矛短剑叮铃哐啷掉了一地时,他整张脸立马由黑转成涨红,气得抬起脚就将最近的几个人一一踹翻出去。
“本以为你们是软蛋,现在我发现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你们这群家伙根本连蛋都不配拥有,连娘们都他妈要比你们强!”
腾超唰的一下将自己的配剑抽了出来指着众人。
“都给我把武器捡起来!立刻!马上!”
窸窸窣窣一阵狼狈声响,那些被丢掉的武器又再次被捡了起来。
“告诉你们,在战场上,我勇武营士卒无论面对任何情况都绝不会放弃手中武器的。我作为将军,也断然不会下此命令。
如果有,便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背叛了燕国。而在那种情况下,你们要做的是攥紧你们手中的武器,然后将我的身体捅穿,让我的血流干。然后再向着敌人扑去,直至战死沙场!”
腾超的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立时间周遭军阵所有士卒皆同时呐喊起来。
“勇武向前,百战不屈……勇武向前……百战不屈……”
声浪如潮,一时间有股血勇之力尽皆从所有人心中生出直冲头顶。那些刚刚才将武器重新捡起来的征卒们更是一个个涨红着脸,大声的跟随军阵呐喊。而其他那些原本只是想着来熬日子的家伙,此刻的观念也都有了微微的转变。
腾超单手抬起,全场即刻鸦雀无声,令行禁止到如此程度,可见其带兵有方。这时候他再次踱步来到孤夜和庖硕面前,用手中马鞭前指厉声问道:
“刚刚本将军在台上观其所有人,见你二人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却是为何?”
表面上是问两人,其实孤夜知道,面前的这个将军是想要他作答。
“回将军,四面皆被封堵,既然最后结果都是一样,那又何必去狼狈躲闪……”
啪……
孤夜话刚出口,不料腾超的马鞭已经重重抽在孤夜身上。
“即便如此,你端得就站原地等死不成?”
对于孤夜的答案,腾超显然失望透顶。本以为是个性格沉稳刚毅的好苗子,不料也是个银样镴枪头。
“别打孤夜……别打孤夜……要打打我……”
庖硕见将军又要抡鞭子,想都没想就挡在了其面前。
“呵……还真看不出来,你倒是有情义的。”
队伍里头,木离也早就注意到孤夜和庖硕两人至始至终就没有移动过脚步,相比较自己的狼狈不堪,他心中惴惴不安,就怕在将军面前落下个坏印象。而如今见到他们被将军狠抽了鞭子,这才放下心来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