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烟林是一座小型的迷阵,由张凝云亲自设计督造,再配合入口处的紫烟,能让进入此地的人有种鬼打墙的感觉。
如果不找到阵眼,或者以强力破开,寻常人根本无法走出此地。
阵在修行中属于玄道术法阵三门中的阵门,也是相对而言最难修行的一门。
因此,山下人即便有人修行了玄道,也不会修行阵门。一是因为其奥妙深邃,非一般人难以理解;二则是没有名师教导传授,也无典籍参考,光凭自身悟性,是很难的。
因此在这一门想要有所成就,比登天还难。
只是龙战现在还不知道这是阵法,他不认为张家有人会布阵,只是以为有人在某个地方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捉弄自己。
他想不通是谁有这个“闲情雅致”,但一直被人这般戏弄,也着实让人火大。
他想要飞上屋檐直接走出这个地方,但又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修为。
他站在假山前,偏着头想了想,干脆双臂环胸,坐在假山上晒太阳。
正好今天阳光正好,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他想既然是有人找自己,那肯定是有事。绝不会故意把自己喊来,就是为了戏弄自己一番,应该没人这么变态。
等了许久,过不多时,他耳朵轻动,听到有人来了。
他也不管,继续靠在假山上假寐。
来的是张府的一个丫鬟,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一件淡蓝色下人衣裳。
她一路走一路寻,总算是在假山看到了龙战,连忙上前欠了欠身,恭声道:“龙公子,我们小姐有请。”
龙战抬起耷拉着的眼皮,微微坐起身,瞄了那丫鬟一眼,然后又躺下了,眼睛也闭上,什么也不说,继续假寐。
那丫鬟抬起头,垫起脚尖想要看看龙战的神色。
但因为龙战是坐在假山的半山腰上的,还是后仰靠着的,因此丫鬟就算垫起了脚尖,也看不到龙战的脸。
小丫鬟着急万分,不得不加大一点声音说道:“龙公子,我们小姐已经备好了茶,请您过去。”
龙战还是没有搭理,连眼皮都没抬,继续睡觉。
那小丫鬟急得团团转,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她站在原地,踌躇不已,时而垫起脚尖,时而看来时的路,想寻求帮助,但又不敢擅走开,只能陪着龙战,留在这里。
只是,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想着小姐那壶茶早已沏好,若是再等下去,只怕茶水都要凉了。
而且,茶水凉了可以再泡,但是让小姐这么干等着,实在是不像话。要是让管家知道了,一定会狠狠训斥她一番,骂她办事不利,连请个人都请不过去。
小丫鬟越想越害怕,越想越委屈,最后眼泪哗哗地往外流,但还是提起胆子,再次叫唤道:“龙公子?龙公子?龙……”
龙战终于是坐起来了,他眼睛掀开一条细缝,眼皮依旧耷拉着,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眼前这个已经红了眼的小丫鬟,开口问道:“喊我作甚?”
小丫鬟一颗眼泪快要掉下,但又不敢伸手去擦,双手十分得体地放在腹前,声音柔和地说,“我家小姐邀公子过去喝茶。”
龙战笑了起来,但眼睛却完全睁开了,“邀我喝茶?我还以为她要在这儿晒一天太阳呢。”
小丫鬟微偏着头,不明白龙战的意思。
她在张家多年,也曾来过这里多次,但根本不知道这院子的古怪,所以对于龙战的话,她是完全听不懂。
龙战见小丫鬟没有搭话,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说道:“算了,没必要为难你,走吧。”
小丫鬟被龙战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也没敢避开,好在龙战没有其他动作,不然她非得更加委屈不可。
而且,此时听到龙战说可以走了,一颗心总算是放了下来,轻呼一口气,立刻伸手请道:“龙公子,这边。”说完,就在前面带路了。
龙战跟在她的身后,注意所走的路线,但走了一会儿,发现路线和他先前两次走的并没什么不同。
他不禁奇怪,为什么自己也是这样走的,但每次走完都会回到假山那边呢?
他加快两步,上前喊道:“小妹妹,问你个事儿。”
那小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欠身,“不敢。公子请说。”
龙战问道:“这院子你经常走吗?”
小丫鬟不明白龙战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认真想后才回道:“一个月会走三到五次,不知道算不算经常。”
龙战想了一下,又问道:“那你在这里迷过路没有?就是感觉怎么也走不出去,一直在这里面瞎逛,有没有过?”
小丫鬟摇头,心里又在想,这里的路明明很好走,并不复杂,怎么会迷路呢。她不明白龙战为什么这么问,只觉得奇怪。
龙战摸了摸下巴,回头又看了看走过的那些路,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复杂的地方,但自己之前怎么就是走不出去呢?还能绕回到原点,真是怪异。
“龙公子?”小丫鬟看龙战站着没走了,连忙出声询问,“龙公子?你怎么了?”
“嗯?哦,没事,继续走吧。”龙战回神过来,又看了一眼后面,这才继续跟着那小丫鬟走。
行了小半刻钟,来到一座悬于水上的凉亭外,亭上写有“问藕”二字。
偏头看去,水池里的确有不少荷花杆,只不过现如今都已经枯萎了,只留下一截截的乌黑。
小丫鬟在桥头停下,伸手请道:“公子,小姐已经在凉亭内等候,请。”
龙战嗯了一声,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龙战已经看到了凉亭里的人,而凉亭里的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虽然两者相隔十几丈,但都能清楚地看清对方的表情。
张凝云是面色娴静,气定神闲。
龙战则是面色疑惑,忧心忡忡。
两人对视着,都以为对方看不到自己的神情,因此看了许久都不曾移开视线。
寒风吹起,暖阳辐照。
龙战挪开眼睛,轻呼出一口气后,才大步朝凉亭内走去,也张凝云也自然地来到亭下台阶等待。
片刻后,两人走近。
龙战拱了拱手,“龙战见过张小姐。”
张凝云欠身回礼,“叫张小姐就见外了,还是和以前一样叫我凝云姐吧。”
龙战无所谓,顺着喊了一声,“凝云姐。”
张凝云微微一笑,又伸手请道:“茶煮好了,先坐下尝尝吧。”
龙战点头,跟着进去了。
凉亭内摆有一张小矮桌,上面是茶具,旁边是个炉子,炉子上的壶水已经开了。
张凝云伸手请龙战坐下,她自己则开始烫壶沏茶,一样一样,动作轻柔细致。
龙战不太懂这些,就老老实实脱了鞋子,坐在席上。
还好他没有脚气,不然就尴尬了。
不过龙战心里却在想,如果是一个有脚气的人来喝茶,那要不要脱掉鞋子呢?
闻着汗脚,品着名茶……想想都觉得美妙。
张凝云注意到龙战的神色,笑问道:“在笑什么?”
龙战摆手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一点开心的事。”
张凝云也坐下,给龙战倒了一杯茶,“什么开心的事?说来听听。”
龙战没想到她竟然会顺着问下来,便道:“也没什么,就是来的时候,在路上看到了一头喜欢红脸的牛,觉得好笑罢了。”
张凝云细想了一下,随即也笑了起来,“那确实挺好笑的,只是不知道要是让那头牛知道你在他背后说他坏话,他会不会也觉得好笑?”
龙战望向张凝云,笑容浅浅。
而张凝云则自顾自喝茶,笑容玩味。
龙战也端起茶杯准备喝一口,但是因为太烫,又放了下去。不过他立马观察到张凝云一直在喝个不停,似乎丝毫不怕烫嘴。
他又想起了那日在落梅小园看到的场景,当时张凝云明明掉入池水中,但起来后不仅没有打冷颤,而且她所站的地方,也没有水滴落到地,这太正常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龙战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张凝云是修行者,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凡夫俗子。
这样,先前在假山那边迷路的困惑,也许就很好解释了。
他端起茶杯,准备动用炁看看对方的修为到了那一步,但想想又算了。如果对方真是修行者,那自己用炁探查她,她岂会感知不到?这样那自己岂不是也暴露了?
龙战放下茶杯,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他心里也有些困惑,从小到大都没听说过张凝云会修行,以往交谈见面,她似乎也总是一副娴静温柔的模样,怎么突然间就会修行了呢?
难道说她以前一直隐藏着,可她藏得也不算多好啊,这样都没被人发现?
仔细一想就明白了,以前的龙战哪会这么细致地去看别人,能发现才怪。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上次张凝云才敢那么大胆地施法。
同时,他也想明白了另外一件事。那天在落梅小园时,张凝云是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静室。而静室周围明明有很多暗哨,但却没人能在她靠过来之前就发觉。
可见她的本事已不是一般人能够比的了。
龙战忍不住朝张凝云看了一眼,眉头微皱,心想这张凝云到底是个什么人,怎么突然觉得好陌生。
张凝云也同样观察着龙战,她发现龙战的神态举止,与以往颇为不同了。又想起先前假山那里的反试探,更觉得惊奇。
她没想到龙战竟然会利用石头的几个落点痕迹让自己露出了马脚。
这份细致入微的谨慎,绝不是以前那个龙战能做出来的。
气质、心性、举动……这些都反常?
事出反常必有妖。
由此,她也有了个想法,也许眼前人并非真的人,很可能,龙战已经不再是龙战了。
她端起茶杯轻启红唇抿了一口,正打算施展灵气去探查,但又想到对方既然可能不是一般人了,那自己这般探查,岂能瞒过他的眼睛?
所以,最终她也选择了放弃探查。
不过她还是注意到今天的龙战穿着也与一般人不同,正常人在这寒冬腊月的,必定是棉衣大裘,能裹多厚裹多厚。
但是龙战却只穿了几件并不厚实的长衣,而且他还不打摆子……
这又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对方绝不是正常人。
想到这里,张凝云又忧虑起来,如果对方不是常人,哪又是什么人?他要干什么?他想干什么?
两人面对面坐着,但思绪早已飘远。
也不知过了多久,龙战觉得这样干坐下去没什么意思,打破宁静,开口问道:“凝云姐,你这次叫我来是有什么吩咐吗?”
张凝云放下茶杯,缓缓开口道:“也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们东家。図园诗会上你们东家的诗词,可是让我印象深刻啊。”
龙战笑道:“我们东家已经去彩虹海了,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张凝云点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失望,好像一早就猜到龙战会这么说一般。
她笑容浅浅地又问道:“那位东家是哪的人?他诗里有几处地名和人名,我好像从未听说过。”
龙战偏头想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了。那几首诗里有好几个地名,人名,还有典故。不是一个世界的,还真不知道。
尤其是龙白那首诗,如果不清楚典故,那就很难明白过来其中的韵味,也就很难完整地理解其中诗意。
张凝云是个才女,对诗词颇有研究。看到好的诗,自然想要全部弄懂其中的意思。有这样的问题,倒也正常。
只是龙战是个苦逼的背书仔,当年背诗是为了应付考试,至于里面的典故诗意,他知道的并不多,所以张凝云来问,他也解释不了,而且也不用解释,反正对方问的是东家。
龙战笑着摇头道:“东家是哪的人我也不知道,等他回来了,我可以帮你问问。”
张凝云神色还是浅淡,没有太多的变化,又道:“前些天关语柳那小丫头来这里玩耍时,我听她讲你的那位妻子也会修行,是不是真的?”
龙战点头,手扶着茶杯,手指在茶杯上轻轻敲击,思索着眼前这位问这个干嘛。
张凝云双手捧着茶杯,笑道:“真没看出来,我还以为她不会修行呢,以前也没听人说起过,我还以为她是突然就会修行的呢。”
龙战也笑了起来,“她是富商千金,会修行有什么稀奇的,现在的豪门大户,哪家儿女不修行的?至于为什么没听人说起过,我想可能是因为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吧。”
龙战看向张凝云,微笑着说,“毕竟修行这种事,自己知道就好,又何必宣之于众?你是说吧,凝云姐。”
张凝云神情一愣,随即妙目微眯,扶着的茶杯缓缓抬起,送到红唇下,却没有喝下去,而是在思索着什么。
大概过了十来秒,她突然拿起茶杯看了看,而后将其送到龙战的身前。
龙战一愣,不明白这位是什么意思,“凝云姐你这是……”
张凝云近乎命令的口吻道:“拿着。”
龙战不清楚对方要干什么,但还是伸手去接了过来。只是当他的手一碰到那茶杯,整个人就颤了一下。
拿过茶杯送到眼下看了看,果然,茶杯里的水已经被冻成冰块了。
“这……”龙战缓缓抬起眼眸,待看到对方毫不避讳地在眼中展露出紫色的灵气后,五根手指也微微一用力。
那茶杯连同里面的冰块,瞬间化为齑粉,崩碎了开来。
两人都没必要再隐瞒了,从那句话一出来,就宣告伪装失败了。
其实两人从落梅小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地暴露,只是等到今日,汇聚种种细节,万分肯定后,才决意坦诚相告的。
张凝云率先笑了起来,“看来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有修为的。”
龙战也笑道:“我也没猜错,你也是会修行的,而且,实力不低。”
张凝云抬起一只手,对着旁边的池塘随手一招。一道水线便从池塘里如蛟龙探云般,伸了过来。
张凝云将其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水球横在两人中间。
张凝云伸出一只手,在那水球上轻轻一点,那水球便从那个被她点的位置开始凝结成冰,最后扩散到整个球体。
没一会儿,水球便变成了冰球。
张凝云又施法将冰球御到池塘上方,然后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那冰球瞬间溃散,化为无数冰碴子洒落到池塘中。
施法完毕,张凝云双手叠放在身前,又恢复娴静淑雅的模样,淡笑道:“修元境水法冰系玄士,你呢?”
意思很明显,自己都漏了一手,你不该也露一手?
龙战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只是他的力量不太好展示,但也不能不展示。
所以他伸出手掌,然后轻轻放在桌面上,想要如龙玉树那般,在桌面上留下一个巴掌印。
但……他的修为有限,还不能完美地控制住那些力量。
因此,在他施力没多久,那张矮桌就在他的力量下,砰然炸开。
轰!
茶具散落一地,茶水也开始流淌。好在张凝云立刻施法控制住了那些茶水,使其凝结成冰,不然这张席子非得打湿不可。
龙战歉意道:“不好意思,修为刚恢复,还不熟悉,没掌握好力度。”
张凝云依旧娴静淡定,只是开口说道:“我很奇怪,刚才查探了你的全身,并未发现有任何灵气流动的迹象,这是为什么?”
龙战望着自己的手掌,没有回答。
张凝云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回答,道:“你不打算说点什么?”
龙战笑道:“没什么好说的,我身上本来就没有灵气。”
张凝云娴静淡定的脸上,终于露出些许困惑来,“没有灵气?我不是很明白。”
龙战思索片刻,然后问道:“你听说过炁吗?”
他怕张凝云不明白是哪个字,只得又用手指沾了沾水,在旁边一块破烂的桌面上写了出来。
“炁。”
张凝云看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这是什么?”
龙战笑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见张凝云皱眉,又解释道:“这个字的具体意思我还不明白,但别人告诉我说,这是人族本源,我们人类真正的修炼之力。”
张凝云凝神思考片刻,把重心放到了另一件事上,“你说是别人告诉你的?难道还真有一个东家?”
她其实认定所谓的东家就是龙战,而龙战并不是真正的龙战。
龙战想了一下,最后决定坦诚相告,“并没有,如你之前的猜测一般,我就是东家。”
他不是不想隐瞒,而是以张凝云的聪慧,肯定很快就会发现真相,所以没必要隐瞒。
张凝云和其他人有一个最大的不同点,就是张凝云擅长以高俯低,从全局看待问题,而不是执念自身。
像孟晚琳、柯沛玲这些人,其实都不算是蠢人,只是他们思考问题习惯性地从自身出发。而有些事,如果走不出自己的圈子,跳出自己的固定视角,是很难发现问题的。
张凝云则不同,她看待世事平和,不容易被凡事所蒙蔽,因此能够清晰地发现问题。
龙战继续说道:“告诉我炁的,另有其人。”
至于这个人是指于宏阔,还是指蓝星上的那些人,其实龙战自己也有些搞不明白。
于宏阔似乎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说了什么。而蓝星上也有炁的相关记载,但里面的解释却是五花八门的,不能作为真正有指导意义的东西。
不过不可否认地是,这些东西对他帮助很大,加快了他对炁的理解。
张凝云本想继续再问那人是谁,但看到龙战说到了这里便停住了,便想如果再问,龙战也多半不会说,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再问。
而是又开始专注于炁,问道:“这是一种什么力量?”
龙战摇头,反复看着自己的手掌说道:“我说不清楚,反正感觉挺有力的,好像比灵气要更……嗯~趁手一些。”
“趁手?”张凝云对这形容词有些费解。
龙战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偏头试探解释道:“就是用起来更为顺手,更合心意一些,就好像吃饭之前是用勺子,现在是用筷子了……嗯~好像这样比喻也不恰当,但反正意思差不多就是了。勺子也能弄,但却不如筷子用起来顺手方便,嗯,大概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