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国乃姞姓诸侯国,鄂驭方之女,嫁于厉王姬胡,自然该称为厉姞了。
早春四月,一冬的积雪早已化去,王宫里的无数花木枝头的花骨朵都冒了脑袋。行走在朱红砖墙夹砌成的长长甬道上,厉姞只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舒畅,连带着整个人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简直快要飞起来了。
身后的侍女气喘吁吁地跟了上去,低声数落着:我的娘耶,公主您可别走得这么快,这可是在王宫,别叫人看了笑话。
厉姞闻言吐了一下舌头,虽然脸上笑意不止,可到底脚下还是放慢了些步子。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生得柳眉杏眼,容色艳丽,眉目间很是娇媚。
侍女低声说道:第一回见天子,以后能不能得宠就看这一下子了。嬷嬷要奴婢看住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冒冒失失的了。当年鄂后做姑娘时,那可是------
行了行了,我一定向姑姑学习,一定做个娴静温雅,笑不露齿的宫妃典范,行了吧?厉姞调皮地翻了翻眼白。打从记事起,她就知道鄂氏出了个天子次妃,后来封了继后,那就更不得了了,成了整个鄂国的娇傲。别说鄂侯自己家里,便是在山野平民之家,哪个做父母的不教导自己的女儿:你看王姞娘娘如何如何,那是因为她打小就如何如何------
正因为如此,当得知父侯选定自己入宫侍王之时,她的心快乐得像要飞起来,这一切就像梦一样。她将成为像姑姑一样的人,一位给家族和母国带来无上光荣的奇女子,她相信自己能做到。
见她如此口无遮拦,侍女急了:哎哟喂,我的姑奶奶,你又乱讲话了。这天下谁不知道,天子预定好的王后乃是申国的姜姓公主,你想做宫妃典范,这话传出去,未来的王后往哪儿摆?公主,这里是王宫,一言一行都得思谋清楚,一句话没想明白就什么都不要讲了。
行了行了。厉姞的兴头被败得有些讪讪的,嘟哝道:早知道就不带你来陪嫁了,仗着比我大十岁絮叨个没完,真是的!
好在离大殿已经不远了,主仆俩可以结束这场无谓的争执了。
须发皆白的内侍贾笑盈盈地迎了上来,人未到声先至:这就是鄂国公主了吧?天子正在与荣夷先生议事,请公主稍待,老奴先去通传。
内侍贾一面说,一面也在偷偷打量着厉姞。只见她一身桃红色缎面的掐腰斜襟长袄,领口和袖口各笼了一圈灰鼠毛皮,边底绣了金色缠枝花卉,下头露着月白挑线裙子;胸前挂着一枚硕大的吉祥如意六福赤金锁,金光灿灿,耀眼生辉;头上插着一对镶珠宝镏金碧玉簪。端的是光华四射,容光焕发。
自少己亡故之后,镐京王宫一直未添过女主子,所以厉姞这身打扮出现在大殿阶前,哪能不引人注目?面对无处不在又四面八方围绕着自己的目光,厉姞既兴奋又忐忑,扶了扶头上的碧玉簪,确信没有戴歪后,便整整衣裙站好立定。
她没有注意到,内侍贾转身后,脸上的笑容倏地收敛,换上了一副忧色。又来一个鄂姞,这对于他来说,可并不是什么好事。
孤不想见她!不是说好了,让她跟她的姑姑一样,住萱宁--------不对,早就改成望鄂宫了,你领她去就行了。孤还有事,不想见她。
果不其然,内侍贾还没讲完,姬胡但闻得鄂氏二字,便不假思索地拒绝她的谒见。内侍贾瞟了瞟一旁的荣夷,神色有些迟疑,荣夷会意劝道:大王,此女不仅是鄂侯驭方之女,也是周公之外孙女。再说,宫妃入宫之时拜谒大王也是常例,再怎么说还是见一面,定个位分才是。
位分?什么位分?姬胡一听,倔脾气更是上来了,什么都不管不顾:孤尚未大婚,哪来什么位分?她想要位分
,等孤大婚之后,让王后封她吧!不见!
内侍贾退下,荣夷抿抿嘴,低声劝说道:大王,这样是否不太好?便是不看鄂驭方,也该不要太伤周公之体面才是。大王纵是再不喜欢鄂氏,面子上的事也不能落下才对!
那个老匹夫么?姬胡一挥袖,不耐烦道:不提他还好,鄂驭方之女,又是周公定之外孙,这两个皆是孤厌憎之人,孤对这个鄂氏,真的是看都不想看,就当宫里没这号人好了。对了,方才说到哪儿了?先生不是说有不战而制衡鄂国之术吗?孤正欲洗耳恭听。
大王,荣夷正色道:臣以为光靠纳女联姻并不能长久压服鄂驭方之野心,根本之道在于扼住其民生要害,迫其不得不就范,以打消其不臣之野心。
可如何扼住鄂国民生要害呢?
大王且想一想,鄂国处于江汉河汊之地,粮食衣麻皆足,又扼守随枣金路,铜料不乏。那么,他们缺什么?
姬胡低头思索了一阵,猛然拍案道:盐!他们缺盐。
大王冰雪聪明。荣夷躬身一拜,由衷赞道。
先生,好是好。只是如今天下盐业皆出自东海之齐,自先王烹了齐哀侯,王室与齐国之关系再不如从前那般好了。对于先王之误,姬胡也只有长叹气的份了。
事在人为。臣之策在于,以伯姬公主与新齐侯的婚事为契机,许臣前往齐国联络,借机探清齐国海盐产销状况。臣可以设法委派弟子垄断大宗海盐销往鄂国之商路,一旦成功,则如同掐住的鄂国之咽喉,不战可屈人之兵。
太好了。姬胡激动拍案,顿时眉飞色舞:先生算无遗策,定能马到功成。只可惜,我关中卤碱产量太少,尚不够镐京一城所用,否则,何须先生走这一遭呢?
为大周社稷永安,为我王千秋功业,臣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荣夷慨然立下铮铮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