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伯微带着笑意对多友说道:“将军可得陪着相爷多吃喝些,自打夫人离世,相爷已多日未正经用过膳了。”说完,一脸黯然。
“老奴多事!”召伯虎作势喝斥道。
密伯退下,多友打开厚重的红木桶盖,揭下桶口一层红布,利落地挥起长把木勺先向自己的案头爵中斟酒,旋即将酒爵换给召伯虎:“来,满饮此爵,一醉解千愁。”
召伯虎摇摇头:“恐怕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啊。”仰脖子一饮而尽:“对了,你与孔氏女的婚事是不是安排在来年秋天办?”
多友点点头:“我与子何兄约好乃‘秋以为期’,只是如今你此番情形,我也没有心情娶亲了。”
“唉——”召伯虎很是不耐:“此事与你何干?你自去娶妻成家,顾念我做甚?只是夫人不在,我府中连个帮你操持的人都没有了。”
“休要如此自苦。”姬多友看着朋友憔悴的容颜,十分心疼:“嫂夫人若是见你这番模样,也定是不安心的。”
“我只是觉得对不起她------”召伯虎喃喃呓语:“女子实苦啊,子良,如今我才能体会你的感受。举凡世间女子,生而不得自主,婚姻嫁娶皆由父兄说了算。若是父兄念及她们的终身幸福尚好,若是父兄只是把她们当作图谋家国利益的工具,又当如何?”
多友沉吟,想起鄂姞,心头没来由地泛上一阵酸楚。席间一阵沉默,良久,还是召伯虎沉郁的声音再次响起:“夫人临终之前尚为她那不争气的兄长苦苦求我,她如此为了自己的娘家,可那些人何尝把她的安危性命放在心上?”
“世事如此,你我又能奈何?”姬多友叹得一句,捧起大爵汩汩饮了一大口,眉头紧紧深锁。
“罢了罢了,”召伯虎摆摆手:“子良你身为成周八师副帅,实不该抛下繁忙军务来我这里。今日已晚,待得明日休沐罢,还是从速归营吧!以免落下他人之口实啊。”
“行!”姬多友答得很干脆:“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如今既已见面,知你安然,我亦是心安。明日一早我便归去矣!”
“哦,是吗?姬多友只在相府住了一宿就走了?”周公府内室,姬定歪着头直视着正在耳畔絮语的梅伯。
“嗯哪,”梅伯的回话依旧带着惯常的谄媚之态:“一早城门吏便传进来消息,东城门刚刚开关,姬多友便只带着几名卫骑,匆匆望东而去,应该是赶回成周大营去了。国公爷,他必是私自回京的,咱们要不要-------”
周公定摆摆手:“你太小瞧这个半胡小子了,人家可是禀奏了大王才回京来的。”边说边拈起桌案上的一卷轻如蝉翼的绢书,在两指缝间轻轻摇晃着:“这是荣夷秘密送来的,言说大王听说召夫人离世,本欲亲自还京抚慰召公,又怕一来一去崤函道万一冰封,会误了来春的中原诸侯参谒。这才让姬多友还京代王看望的。”
“哼!”他指缝一松,绢书飘飘忽忽落入案下的燎炉中,燃起一团淡蓝色的火焰:“如你所说去做,岂不是弄巧成拙?”
梅伯赶紧跪下请罪:“是老奴自作聪明了,幸好国公爷早有定算,还望公爷恕罪。”
“罢了,你是一片忠心使然,我又如何不知?”周公定淡然一拂袖,让他起来。望着燎炉中已然成为一片焦黑轻蝶的绢书,捋须自语道:“这个荣夷------是个人物啊,其心机深沉,老夫亦觉莫测啊!”
方才乱出主意碰了一鼻子灰,梅伯这会子再不敢乱说话,只呆呆地垂手而立,不想周公定却先转身问话了:“相府内还有什么消息?”
“有一个消息,不知有用无用。”
“讲!”
梅伯跨前一步,拱手道:“听说召夫人猝然离世是因为母国来人有所请求,一时急火攻心吐了血。之后,夫人在临死前请求召子穆答应她娘家兄长的一个什么要求,召公本不肯,但拗不过夫人,便答应了。当日,便有两名仆役分别出发前往番国与洛邑,大约是送信的。”
“番世子么------”周公定捋须思忖着,番国的动静他也有耳闻,一个被贬出都城的世子还能有什么请求?只能是求大权在握的首辅妹夫帮他稳住世子之位。可用什么法子才能达成所愿呢?为什么要同时送信给洛邑呢?
突然,他立定脚步,断然道:“传信给洛邑的荣夷,若收到召子穆有关番世子的任何请奏之简,让他截留,不让天子看见。我这就写绢书,你亲往洛邑送一趟。”
梅伯有些不明所以:“国公爷这是何意?”
见他一脸茫然,想到若不能理解自己的本意,便不可能对荣夷言讲,周公定一边拿起刀笔,一边耐心说道:“我猜召子穆一定会下书给番国,指明番世子亲往洛邑参加大朝会,借以巩固其储君地位。但来不及请动王玺,只能同时传信洛邑。只需请荣夷压下他的上书,那么此事便是召子穆他擅权为之,明白了吗?”
梅伯恍悟:“公爷这一手高啊!”旋即他又皱眉道:“可说到底大王未亲政,相印亦可通行政令,如此这般,似乎扳不倒那召子穆。”
周公定抬头:“谁说要扳倒他了?”
“那------所为何来?”梅伯更不解了。
“君臣之间,有如夫妻,一旦生了嫌隙,便再也不能回复之前亲密无猜忌的状态。明白吗?先夷王与王后不就如此吗?老夫此举,只在让他们之间生隙,一旦有了嫌隙,便会越积越多,直到无可挽回。”
“国公爷高啊!”梅伯这回是打心眼里佩服了。
“只是如此一来,怎么都须等到来春大朝会时方得发作。唉!”周公定不无遗憾地吹了吹竹简上刻好的字迹,拿过一节铜管装入,再封好印泥,递给梅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