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为何?”姬胡十分不解。
姬多友大步走到幕府大帐的羊皮地图前,指点着图上的洛邑与鄂国两处标志道:“此次出兵不为灭国,只为震慑天下,使心怀叵测之辈不敢轻举妄图动。如此,则行动必要迅速,使敌人无知无觉。而洛邑离齐境尚远,且一马平川,骑兵行动很难不被发觉。而与鄂国则不同,不仅距离近,且随枣通道崎岖隐密,更易出其不意而攻其不备。”
“妙啊!”话音一落,荣夷第一个拊掌赞叹起来:“新兵既成,若不出兵,则如明珠暗投,藏锋于鞘,天下莫能知之。只有一兵出震天下,如利剑出鞘,四方诸侯才能收起那不臣之心,衷心敬畏周王室。大王,此计甚好!既是以战止战之上上策,又能防止大战损耗,子良将军高见,臣附议。”
“臣等附议。”满帐齐齐一声。
“好!”姬胡大喜:“就依子良将军所说,奇袭鄂国!”
荣夷走出大帐,抬头望了望漫天繁星,举步向自己的牛皮单帐走去。所谓单帐,是只供人居而没有议事帐厅的小型帐篷。这顶牛皮单帐,外多加了两层翻毛羊皮,帐门也特意做成了厚木板外钉翻毛皮的防风门,入冬燃起木炭燎炉,大寒时节帐内也是暖烘烘一片。
此帐本专为来幕府的王使预备,因王使一般都是文官,身子虚弱些,所以才有这般设计。
荣夷信步走来,见虚掩的帐门在风中吱呀开合,径直推门走了进去。幽暗的帐中一片凉意,只后帐口直直立着一个青壮武士。
“重黎?”荣夷一皱眉:“你不去大王帐前卫着,来我帐中做甚?”
重黎一拱手,恭敬问道:“非是重黎多事,只是师父近日行事,小徒实在看不懂了。”
“是你看不懂?还是你们楚王熊渠看不懂?”
猛听得这一问,重黎眼睫一跳,强自镇定道:“师父------什么楚王?小徒不明白?”
“行了,你我师徒多年,何事不明?当年我投了宋公子鲋祀刚得用,你便借南林剑派为跳板搭上了我这艘船。别忘了,师父乃夷社出身,什么事查不出来?既然殊途同归,那又何必遮掩?”荣夷淡然,语中满是不容辩驳的肯定。
多年相伴,重黎如何不了解荣夷的品性,于是不再强辩。拱手致歉道:“请师父宽恕小徒隐瞒之罪,实是背后有主之人,行事身不由己,并非有意隐瞒师父。”
“罢了,”荣夷一挥袖,坐于案后道:“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何做了周王近臣之后,处处事事都在为他着想么?我只告诉你八个字: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自己琢磨去吧!”
重黎喃喃重复着:“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忽似有所悟,又仍有疑惑,轻声问道:“徒儿明白师父之意,只是如此一来,那姬多友岂不更得重用,将来兵权在手,与召公虎一文一武,这大周朝堂又哪里有师父的容身之处?”
荣夷冷笑一声:“我问你,姬多友到底是周王的信重之将,还是召公虎的腹心之交?”
“这------”重黎愣怔:“似乎-------都是。”
荣夷摇摇头:“罢了,你还是阅历浅,日子还长,且走且看吧!”
见师父似有不悦,重黎也不便再纠缠这个话题,只试探道:“那鄂国那边怎么办?要通消息么?”
荣夷陡然睁开半闭的双目,斥道:“你怎么如此糊涂?鼠蛊事败,我又投了周王室,鄂驭方与那猃狁王敖兴都恨不能对我食肉寝皮,你还敢去通消息?管住嘴巴,一丝风声都不能透出去!”
“诺!”荣夷应声出帐。
麦收之后,两万轻装骑兵飓风般卷向了大江以北。
所谓轻装骑兵,是姬多友仿照胡骑对南下铁骑的装备做了一次大减负。胡人素有轻兵传统,重型甲胄与大型兵器很少,战场之上轻身杀敌,腰间板带上吊着敌人的头颅,手中举着圆月弯刀奔驰如飞吼喝冲锋,成为中原传闻中的戎狄模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提起“轻兵”,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胡人。
周军则不同,更为重视器械装备,各种甲胄器械都有森严法度,士兵的防御力度与冲锋强度都强于胡骑,尤其是成周八师与西六师,那可真算是重甲锐士了。
但如此重装甲兵对长途奔袭战所需要的快速灵动而言,却成为一个很大的弱势。就此,姬多友对周厉王姬胡的上书是:“江北乃江汉腹心,平川城邑居多。末将决效草原胡骑战法,以精悍轻骑击之不备。敢请大王,许友轻兵减负机变行事。”
姬胡当即下书:“准将军所请。一应军需,成周邑全力筹划。”
多友接到下书,立即风风火火地开始了铁骑轻装。
一则,铁甲装改换为皮甲装:外铁皮内牛皮的厚重甲胄,改为单层牛皮胄;铁钉密集的牛皮大战靴,改为厚韧的单层野猪皮战靴;战马披装的铁钉皮罩甲,改为轻软的无钉羊皮罩;最重的铜铁鞍辔,一律改为木制鞍辔。
如此一来,周军骑士的甲胄由原先的五六十余斤不等减为十余斤不等,马具由原先的五十余斤减为二十余斤,总共锐减七八十斤不等。
二则,随带兵器改变:重型攻防器械与大型机发连弩全部放弃,每个骑士只有一长一短两口精铜剑,一张臂张弩,三十支羽箭。
三则,每个骑士配备两匹战马,一袋百斤装的草料。
四则,全军没有辎重营,每个骑士携带十斤干锅盔,十斤干牛肉,一皮囊胡人马奶子酒。
诸般换装事宜虽则琐细,姬多友也只用了十余天。在换装的时日里,多友侧重对留守的三万重装铁骑做了巡视部署:一万开赴桃林渡,扼住宋齐两国突攻成周的咽喉要道,由卫和亲自统领。两万留守,由公孙禹坐阵,荣夷为军师参赞。重黎统领禁军,专职司护周天子姬胡的安全不提。
“能否一战而震慑四方,全在子良将军了。”
“末将定不负大王所望!”
暮色残阳的旷野里,姬多友向姬胡一拱手,激荡着烟尘而去了。
时当深秋,姬多友的两万轻骑风驰电掣,四更时分便逼近到了鄂国最西边的盘龙城。这两万轻骑悄无声息地屯扎于山谷,没有炊烟,没有火光,没有人喊马嘶,若不走进这片密林,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隐藏着如此一支即将卷起飓风的可怕大军。
朦胧月色之下的黑黝黝的树林里,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从山脚下弥散出来,那是姬多友聚将的一个干涸了的大水坑。
“诸位,这里是鄂国西境盘龙城,距我军只有十五里!”
一张羊皮地图挂在粗大的树干上,一支火把摇曳在树旁的司马手上。姬多友站在树下,长剑圈点着地图对三十余名百夫长以上的将佐做着部署。
他的声音低沉而短促:“我军要在十日之内,连下五城!盘龙城,鲁台邑,角城,桐邑,旧鄂都。也就是说,十个昼夜之内,我军要从大江西岸打到东岸,大回环东撤,再回师成周邑。此战只破城,不占地,不掠财!当然,补充粮秣除外。城破即撤军,不许恋战!我军之所图,只在展示成周八师之霹雳雷电之战力,震慑鄂国与齐国不敢轻举妄动,听明白没有?”
“谨遵将令!”
整齐一声低吼,立即肃然无声。这是说,人人明白此战要旨所在。
将佐们各自散去了。就在姬多友聚将的短暂时刻,两万骑士已经完成了冷吃战饭,喂马刷马以及整修马具等种种事体。
身为骑兵,无论是战时还是在平时,总是将战马养护看得比自己吃喝更要紧,在他们眼中,战马乃是与自己共赴艰险的患难兄弟。
在这顿饭晨光里,骑士们几乎人人都是嘴里嚼着干牛肉,牵着两匹战马大步匆匆走到河边,一边与战马絮叨着,一边检查着马蹄铁与鞍辔等等。若一切完好,便立即用卷起的草刷蘸着河水刷洗战马。战马们依偎着自己的主人,一身轻松却又不能纵声嘶鸣,只能蹭着人咴咴喷鼻,亲昵得如血肉兄弟一般。
眼见营将匆匆归来,士兵们立即牵回战马各自归队,百夫长与都尉们尚在大啃大嚼地吞咽,全数骑士们已经整装上马了。
及至马队卷出山谷,启明星尚在天边闪烁着亮光。
盘龙城的城门刚刚打开,一场暴风雨骤然降临了。姬多友的轻骑兵分作四路,同时猛攻四座城门。
城头守军睡眼惺忪之间,刚刚放下吊桥,出城进城的人流还在疏疏落落的时候,天边原野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闷雷声,接着便是疾速飘来的红云。
惊愕懵懂的城头士兵还不明白究竟该不该禀报将军察看,赤红的云团陡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呐喊飞压了过来。